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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③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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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③章
翌日一早,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韩乙着一身玄衣,肩头松松垮垮搭着一顶问驿卒借来的斗笠,正要出门,这个时候阿福碰巧从屋子里走出来,第一眼便瞧住了他,主动打招呼道,“韩先生。”
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路的韩乙闻言,脚下忽地一顿。
迟疑了一瞬,他才不紧不慢地转身,目光落在阿福身上,平静启口,“我要出去采些草药回来,三郎这边劳烦你多看顾一二。”
阿福自无不应。
关乎三郎,他都放在心上的。
等韩乙大步离开,很快连背影都消失不见。
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三郎心心念念着的那一道鲜菇炖鸡汤,里面的菌菇还没个影儿呢!
方才要是记得托韩先生带些回来……
阿福叹息一声,眼下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他又打起精神来,一面走,一面思忖着先去厨房看看,最好是给三郎熬碗粥温着。
这样一来,等三郎醒了,正好能用上。
这般想着,步子不由轻快了些。
走进厨房里,阿福秉着一回生二回熟的原则,很快忙活开来,在灶头上的锅子里煨上粥,又动手贴了几张他打小就拿手的饼子。
等饼子好了,他就着水啃了半个,另外一半他给收了起来,打算着等会儿带进山里,饿了再吃。
至于剩余的饼子,阿福想了想,又麻利地分出来两个,这两个他特意用油纸包了起来,方才见韩先生走得急,很有可能还未用过早膳,或是草草敷衍了事,他多带两个,要是半路遇上了,也好递与他尝尝鲜。
这饼子的表皮被他烤得金黄,他还往里夹了一层肉末,一口下去,可香可脆了。
他回味了片刻,才揣着两张半饼子往回走。
路上他就想着,这会儿周郎会不会也醒了,果不其然,阿福刚一脚踏进院子,就瞧见他站在屋檐下,正盯着云雾氤氲的远处走神儿。
他稍稍停驻,唤了声,“周郎?”
良久,才得到对方的回应。
“嗯……”周丙打眼看了他一眼,又别开脸去,小声嘟囔着,“原来是阿福啊,你怎么也起得这般早。我刚刚敲了好一阵韩郎的房门,里头都没有传来半点动静。”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不会是病了吧?”
“……”
他一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的样子。
“他那身板,看着就不抗造,昨儿又淋了雨……”
阿福杵在一旁,听他谈及韩先生,正欲说上两句。
周丙突然话锋一转,“三郎怎么样了?”
阿福被他问得怔了一下,颇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顿了顿,才认真回道,“三郎好些了,已经不烧了。”
周丙闻言,正了正面色道,“这里比不得天子脚下,三郎还得劳你多费神,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在下义不容辞。”
阿福听见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中不免吃了一惊。
他们这一趟随三郎北上赴任的一共三人,除了他是跟谢家签了死契以外,余下二人,其中一人是大郎向家主举荐的韩先生,据说出身医药之家,从小耳濡目染,后来立志继承家学,便一门心思研读古籍医书,如今已小有所成,可悬壶济世也。
另一人则是他眼前的周郎,观其性情,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与韩先生正好相反。
也正是因为这点刻板印象,当周丙展现自己另一面的时候,他内心起了不小的起伏。
周丙见阿福半响没作声,还以为他没听清,正打算重复一遍,就见阿福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泛着光,继而递过来一块饼子,“周郎尝尝,刚做的饼,还热乎着呢!”
他懵着一张脸,定睛看去,好像真看见有几缕热气冒出来。
“谢了。”周丙笑吟吟的接过来,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对阿福的厨艺是相当认可的,这会儿也不矫情,直接往嘴里送,入口是如他预料中那样香酥松脆,好吃得让人不禁拍手叫绝。
然而幸福到来的这一刻总是短暂的,他囵囤咽下最后一口,只觉余味无穷。
他沉吟半响,心道不管怎样,都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他受下了,同时也将这份情记在了心里。
来日他拿出十二分心来护着这主仆二人便是,一定不让二人在路上受半点委屈。
想是这么想,可是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的模样,是被他吞之入腹的那一块饼子,也太好吃了些。
于是他绞尽脑汁,用自己匮乏的知识量,将阿福夸了又夸,直把人都夸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阿福心想这周郎怎么夸起人来也好生直白。
教人实在羞赧。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阵低咳声。
阿福反应过来,拔腿就往里头冲,快得几乎能看到残影。
这一幕映在周丙脑海中,久久不能忘怀,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大户人家的仆役都是阿福这样的。
“三郎?”
谢执徐睡了一觉,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素色的床幔,没一会儿又缓缓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感觉全身酸痛无比,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到哪儿了?”
阿福见他唇色发白,有些担心,“已经过了江州地界,再往前便是红松岭了。”
谢执徐听见红松岭,又倏地睁开眼睛。
他想起自己偶然间在长兄书房里翻到的一本游记,里面似乎就有关于红松岭的记录,满当当的一页。
就是可惜那时的他不耐烦看这些,略微扫了眼就放了回去,眼下回忆起来,只记得密密麻麻的字挤在一起。
直像是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层纱,看什么都不太真切。
想得久了,头又针扎似得疼。
谢执徐揉了揉眉心,缓解了些许不适,徐徐吐字,“阿福,扶我起来。”
他清醒的时候不多,只能趁着这会儿,多了解一些……目前为止,他只知道身边有个阿福,按着他对阿父阿兄的了解,他们既然决定了将他送走,他原先身边的人一个不留很正常,但是他们一定会安排几个得用的人在他身边。
不可能只有一个阿福。
另外的人呢?他们在哪里?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冒出来,最后闪过两个字。
——弃子。
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但这绝不可能。
之前是他想左了,他阿父是臣子,这点儿没错,可如今在位的那位实在称不上一代明君,他常年流连酒池肉林,精气神儿早已被掏空了,这偌大的天下在他手里,可谓是千疮百孔……
建春四年南地大涝,是他阿父的门生柏侍郎请命救灾。
明明一切都已经步上正轨了,南地也在渐渐恢复往日生机,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位听信了小人之言,临时派了一员钦差过去,事事压柏侍郎一头不说,最后更是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闹得南地怨声载道,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饱尝苦难。
而这只是其中一例罢了。
除此之外的,他不敢再深想。
所以他果断换了一种心境,如他所思,连他一个十七岁的小子都能想到的事情,他那两个幼时就被长辈们看好的天才兄长,还有他那多智近妖的父亲,他们岂会看不出来?
想必这一遭,他们正是意识到了这层潜在危机,才迫不及待要把他弄出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谢执徐想着这些,心绪静得宛如一谭池水。
阿福扶着他下地走了一圈,谢执徐走得很慢,声音也慢,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
阿福也不由得慢下来,三郎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不消片刻,谢执徐大致上有了了解,他又想到了即将要过的红松岭。
“红松岭不好走,你喊周丙拿着我的信物回头,去寻江州刺史借几个人。”
江州刺史受过他阿父的恩惠,也是他阿父唯一摆在明面上的棋,现在他走到了这一步,这颗子也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刻了。
阿福有些不解,“江州刺史?他会帮我们吗?”
“旁人他不见得会帮,可我姓谢,他十有八九不会拒绝。”
阿福听后,懵懂的点了点头。
扶着他躺回去,随后又转身去倒了杯水过来,小心翼翼地递到谢执徐嘴边。
谢执徐就着他的手浅啜了一口,润了润唇。
“奴熬了粥,三郎可要起来用早膳?”
“我没有胃口,你们先去吃罢。”
话落,他又合上眼。
阿福盯着他憔悴不堪的面容,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周丙故意慢了一拍,挪着小碎步走进来后,先是朝谢三郎那处投去一瞥,见他好端端地躺着,脸色较之昨晚红润了点,就渐渐放宽了心。
未曾想到,一个转眸。
他的视线刚落在一旁的阿福身上,对方低落的情绪好似无声无息中也感染了他。
“发生什么事了?”
阿福看见周丙就想起了三郎的交代,他沉吟了一下,轻声道,“我们即将要过红松岭了。”
原来是要继续赶路了呀,他还以为是谢三郎又不好了。
对此,周丙眉头也没皱一下,很是无所谓的道。
“过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