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泰二十八年》一隅山水

4、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四、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从侯府到水东胡同乘车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巳正时候，前后三辆马车就稳稳地停在了水东胡同那座两进的宅子前。
　　林婉贞幼年双亲皆逝，从稚龄到如今，近四十年时间里，双亲牌位四时供奉，从未曾断过，可是终归心有遗憾。她伶仃一人，无兄弟姐妹，父母膝下空虚，香火不继。当年姨母还在时，也时时嘱咐自己，将来要好生寻个宗簇中好的子弟过继到爹爹名下，接续绵延林家香火。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婉贞心中虽然感到诸多遗憾，却又觉得天命不可违，父亲母亲这一辈子命中无子，过继只不过是独独全了自已一个人的孝心罢了，便也就此歇了过继的心思。不曾想儿子慕容景却是个外冷内热、体贴心细的孩子，得了钱就在这水东胡同偷偷置办了这么一处地方，准备着以后找到合适的孩子过继来了，林家也有个宅子安置。在这京城地界，真可谓寸土寸金，这个宅子，前后两进，自是比不得庭院重重、宅深院阔的侯府，但对普通人家来说，很是得用了。
　　一时间众人皆下了车，抬头间便看见大门上写着“林宅”二字的牌匾，林婉贞想，这是真正回了家了，一时间酸甜苦辣咸百般滋味交集，禁不住地泪雨婆娑。父母早逝的委屈，寄人篱下的不安，嫁人时的忐忑，嫁人后不能作主、难遂心意时的自我劝慰，半生种种，在看到“林宅”二字的一瞬间，一齐涌上心头。人不是生来就坚强，生来就通达，谁愿意坚强，谁愿意通达，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通达，原来都只是因为生活太艰难了。现在她又终于有“家”了，儿子给的这个“林宅”，撑起了她生命的全部尊严。辛酸的，悲慨的，感动的，幸福的，各种情绪交杂而来，怎能不让她泪雨滂沱。
　　何慧姝和秀姑几个看着也是心酸悲叹、泪流不止，珩哥儿、璇姐儿不明所以，看着祖母、娘亲哭得伤心，便也跟着大声的哭了起来。
　　“珩哥儿、璇姐儿，不哭不哭，祖母这是高兴的，祖母回家了高兴。”林婉贞从袖兜里掏了绣帕拭了拭泪，转头又去哄两个孩子，“乖，不哭。祖母带你们回祖母的家。”
　　一只手里牵着一个，林婉贞带头走进了宅子。
　　一行人，除了张有忠，其他人都是打头一次来到这里，于是大家由张有忠带着绕着宅子走了一圈。宅子还很新，是个规规矩矩的两进院，入宅门楼西侧是一排五六间的倒座房，进了院门，绕过影壁，过了垂花门，就是内宅。内宅中间是院子，正房面阔三间，坐北朝南，高大敞亮，正房两侧是东西厢房，东西厢房前后各连着两间耳房，再后面是后罩房，坐北朝南一字排开，看着也有六七间房的样子。每间房都仔细收拾过，干净整洁，一应用品很是齐全。林婉贞脸上始终挂着笑意，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觉得无比顺意。
　　坐在正房堂屋里正中间的黄花梨木大方椅上，林婉贞一通比划，指指点点间将各人住处都作了安排，秀姑一家子在前面倒座里挑出两间，冬梅、春雪各占了一间耳房，珩哥儿东厢房，奶娘带了璇姐儿西厢房，正房就归何慧姝，自己则安置在后罩房正当中的一间。
　　“母亲，您是长辈，正房合该您住着，我带着璇姐儿住厢房。”
　　“你带着璇姐儿住厢房，那么我儿子回来了住哪啊？”林婉贞看了宅了，这会儿心情很好，一脸戏谑地逗弄着儿媳，“还是，你不想景儿回家啊？”
　　“母……亲……，您故意的，您明明知道我不是……”何慧姝一脸娇羞，又一脸愁容，“景哥他……”
　　“我的儿子我了解，你的夫君你不了解？——好，先不说旁的了，我们且还有的忙呢。”
　　“这就到午膳时间了，今天就简单弄点，孩子们的用心一些。这两天就先这样凑合着，秀姑、冬梅，你们几个辛苦两天，宅子里的大事小事你们合计着分担，回头让人牙子送几个干净的老汉、小子、媳妇子和小丫头来。这院子虽然不大，洗衣做饭、洒扫庭除、看家护院，一应活计都得有人照应着。”
　　“夫人，奴婢不辛苦。”
　　“夫人，老奴不辛苦，这老胳膊老腿还好用着呢。”
　　冬梅、春雪和秀姑等人一同回道。奶娘帮着秀姑负责一家子吃食，林婉贞和何慧姝带着冬梅、春雪收拾归置箱笼。张有忠则临时领了门房一职，负责看守门户，通传内宅。安排妥当，大家各自领着活计忙忙地分头做事去了，一时无话。
　　且说张有忠刚刚囫囵用了餐，便听得有人在外面扣了门环，开门探了身子一看，是镇国公府里的二姑奶奶何慧秀带着贴身丫头紫兰、青杏，赶忙出门请安，迎进了宅子，才过垂花门，便大声的朝里通传,“国公府二姑奶奶来了！”看着二奶奶何慧姝带着人出来迎了，就又回外院守着。
　　姐妹俩远远见着对方三步并两步，眨眼时间何慧秀已经一把将何慧姝搂在了怀里，抚着何慧姝的背，哽咽着道：“二姐没用，让妹妹受苦了！”
　　“二姐，我没事。就是不知爹娘他们怎么样了，我好担心他们。”说着，豆大的泪珠便已沿着白晢细腻的脸颊滚滚而下。
　　何慧秀从袖兜里掏出绣帕，细细地给妹妹擦去脸上的泪后，自己的眼圈却红了，转了几轮眼珠，生生把已经要下来的泪水又忍了回去，牵过妹妹的手，放低了声量轻轻地说：“我也担心爹爹娘亲……国公府目下气象太盛，世子战死沙场，皇上追封为上将军，又将你姐夫二兄从边庭召回，授予了兵部尚书一职，你姐夫领着镇远将军之职和我那小叔武卫将军一起驻防边庭，在北疆统领二十万军马，这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恩宠，实则是把国公府架在了火上烤。有一族一府要护，国公爷不能不谨慎啊。你姐夫一直在外，远儿还小，我们后院的妇人就只能这么等着，怪道人人生男则喜，生女则忧，女子真的无用啊，只能这么等待别人的施予！”何慧秀一脸愁容，一脸无奈，一脸无力。
　　“二姐，姨母说叛乱是灭门之祸，我们请他们出手相救是我们强人所难，陷人于不义。但是国公府是真正的将门公府，国公府的男儿都是铁骨铮铮的血性汉子，是断不会半路抛下自己的家人的，这个你莫担心。”
　　“妹妹，这个我不担心，我知道国公府不至于跟你们侯府一般怯懦无能，势力无情。其实，被休没什么不好，我羡慕你的，跟着姨母出来，挺好！”
　　“二姐，国公府门庭煊赫，姐夫人品端方正直，你莫说这样的话。”
　　“被休弃还是留守后宅，日子过得好和不好，如鱼饮水，冷暖唯有自知罢了！”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们姐妹俩说什么呢？”林婉贞站在正房堂屋内看着姐妹俩牵着手一边走来一边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