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泰二十八年》一隅山水

3、死生之间，休何其轻

　　三、死生之间，休何其轻
　　秀姑望着一脸怒容的侯爷匆匆离开世安院，吓得忙慌慌地赶了过来，看着定远侯夫人还是同往日一般安娴沉静，不急不躁坐在榻上，甚至还拿过小几上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浅浅地啜了一口，瞧着没事人一般，便也放下心来。
　　“夫人，莫凉了胃，我这就换杯热的。”秀姑说着便给沏了杯新的茶来。林婉贞接过又喝了几口，嗓子终于好受了一些，今天说太多话了。
　　“秀姑，你到姝儿院里走一趟，让她仔细收拾箱笼，明天便离府，两孩子的也收……”
　　“夫人，二奶奶……”
　　“秀姑，快去快回，我们的东西也不少。”
　　“……”秀姑瞪圆了双眼，张大着嘴，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以后有时间再跟你细说，你放心，出了府，我们也一样过日子。你告诉姝儿不要担心，仔细收拾东西，不要落下。再让你家的去那两府走一趟，敏儿、秀儿这会儿定也是急的，让她们别来侯府，明天午后得空到景儿在水东胡同偷偷置办的那栋两进的宅子里来。”秀姑家的唤作张有忠，原是忠义伯府跟着何明晦的小厮，很是精明能干，跟主家求了秀姑，就一并跟着陪嫁到了侯府，帮着打理林婉贞嫁妆里的两个小铺子。有时也跟着二爷跑跑腿，这几年年纪大了，倒将跑腿的事全交给了儿子张德明，自己则一心打理铺子，收益很是不错。
　　秀姑仍是一脸愁容，却也是依着吩咐跑了两趟。回来后领着世安院里的几个丫头翻箱倒柜，好一通收拾整理。
　　“秀姑，府里添置的，侯爷赏下的都留着，我们只带走我们自己的。”
　　“夫人，我们自己的……没剩多少了。”这么些年来，往来走礼、年节打赏，原本不丰的嫁妆确是没剩下多少。铺子收益一直以来也都直接换成银票收着，林婉贞平时也只看看书，弄弄花草，没有珠玉珍宝的爱好，倒真没置办什么家当，只出不进，可不是没剩多少了。
　　“这样最好！”林婉贞很是庆幸，“你去姝儿那帮忙看着点。”
　　这边秀姑刚走，外面小丫头就通传说世子爷来了。
　　世子慕容曜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请母亲安！”
　　“世子来了，今天不上衙？可是有什么事？”
　　“母亲……”慕容曜低着头，“母亲，儿子惭愧，没能说服父亲改变主意，让母亲、弟媳受委屈了。”慕容曜稚龄丧母，四岁时候，林婉贞进府，虽不是亲母子，但一个慈和，添衣加饭，嘘寒问暖，多有照顾，一个纯孝，请安问好，一天不落，很是用心，倒是处出了感情。
　　“好孩子，母亲知道，这哪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事。”
　　“但是，母亲……”慕容曜抬起头看着林婉贞放低了声音，“母亲，父亲给弟媳的休书，让儿子上衙门备案，儿子没去，只是做个样子出去走了一圈。”
　　“你这孩子，你不怕侯爷以后发现了？”
　　“到时我就说出门刚好遇着同僚告知衙门有急事，一忙就给忘了。父亲最愿意看到的就是我在衙门上进，他定不会怪我的。”
　　“对了，母亲，我让刘泽偷偷去淮县找二弟去了，一个来回至多只要三天。母亲放心，二弟聪明，一定会有办法说服父亲，让父亲改变主意。”刘泽是世子的奶哥儿，自小一起长大，跟着世子做事，很是机灵。
　　“母亲感谢曜儿这份心。”
　　“母亲且安心，那儿子先告退。”
　　世子走了，林婉贞心里很是熨帖，这孩子是个好的。但是离府其实也很好，那件事发生后，就应该离开的，犹犹豫豫、得过且过，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林婉贞看着秀姑两头奔走，直到亥时正刻才将将收拾出来。
　　世安院这边地上摆了五个楠木大箱笼，其中三个收着四时衣裳。何慧姝那边则是足足收了十六个大箱笼，外还有一张雕着折枝花卉的榉木拔步床。
　　这一天夜里，侯爷没回世安院，府里的动静，让各院的主子下人们心怀惴惴，各有心思。但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停留，它始终以一样的速度不断地往前走，天总是要亮，明天一定会来。
　　第二天天刚放亮，张有忠便雇了三辆马车连着侯府里原有的两辆车，走两趟将二十一个箱笼先送到了水东胡同，又找了人把榉木拔步床也抬了走。一大清早，这么一通往来奔走，少不得有许多驻足观看、指指点点、寻声打探的路人，好不热闹。张有忠也不避人，有问必答。拉的是侯府二奶奶嫁妆，侯府二奶奶入府七年，膝下有子有女，最是知书懂理，孝顺公婆。何府犯事，二爷外出未归，侯爷作主遣了我家姑娘家去，说是有情有义让带上嫁妆呢。
　　“带上嫁妆，不是天经地意吗？哈……哈……哈，果然侯门深似海，规矩随便改。”
　　“这是家去，何府不是抄了吗，回哪家去？
　　“有所娶无所归者不去’，莫不是这些年我学的周礼有误？”
　　“什么，侯夫人也一起出府！”
　　“祸不及外嫁女，这是沾亲带故都不放过了”
　　“不过总算没有连根拔起，二爷不是还在家。”
　　……各种品咂叹息，不一而足。
　　张有忠送回了二十一箱箱笼，带着雇的三辆马车，停靠在侯府角门外，等着接出府的林婉贞和何慧姝等人。
　　林婉贞跟往常一样，还是在卯时三刻醒来，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洗漱之后，不急不慢，泰然从容地坐到膳桌前，看了看大厨房送来的早膳，有她喜欢的红枣粳米粥和香椿鸡蛋饼。
　　“秀姑，过来坐下，赔我用点。”
　　秀姑很听话地坐在了膳桌西侧椅子上。主仆二人遵从“食不语”古训，默默地又不失优雅地用了早膳。膳后漱了口洗了手，又是一番梳妆收拾。
　　当年进府带着秀姑一家子，今次离开，跟着她的还是秀姑一家子。林婉贞很庆幸命运的眷顾，人心难测，但秀姑始终都在，真好，离府也算是全了多年宿愿，无需伤怀，施施然地走出了世安院。
　　“都回吧，你们都还在府里，莫触了侯爷霉头。”有个丫头要跟着，林婉贞没让，她想府里的还是留在府里吧。
　　“秀姑，绕到姝儿那边一起走吧，那边两个孩子，想着得耽误一些时候。”
　　大件东西早已送走，这会儿只秀姑手上提了个装着细软的小包袱，主仆两人轻快地绕路前去，还未到二房院子，就见得何慧姝的两个赔嫁丫头冬梅和春雪牵着珩哥儿，奶娘抱着璇姐儿跟着何慧姝一同走了过来。何慧姝嫁进府时，因为与姨母作亲，爹娘想凡事有照应，也就没遣赔嫁媳妇，只给了冬梅和春雪两个，倒是后来怀孕生子时，都帮着找了奶娘，珩哥儿奶娘早两年就离府家去了，这会儿也只带了冬梅、春雪和璇姐儿奶娘一同出府。
　　“珩哥儿、璇姐儿，过来祖母这。”璇姐儿猴似的从奶娘身上滑下来，过来牵了祖母的手，珩哥儿也上来牵了另一边，“真是祖母的乖乖！”林婉贞一手牵一个，慢慢的往外走。
　　“问夫人安！夫人……侯爷有交代，哥儿姐儿不能出府，您看……”刘管家很是为难。
　　“管家辛苦！那侯爷可是有交代也休了我。”
　　“夫人饶了老奴，老奴不会说话，侯爷怎么会休了夫人。”
　　“那我这个侯夫人带着孩子送送他们娘，看看安顿的地方，不行？”
　　“这……，夫人说行当然行。”管家一脸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她们一行出了府。府外张有忠守着三辆车正等着。
　　林婉贞有话想对何慧姝说，扶着她的手一起上了第一辆车，秀姑和奶娘带着孩子们坐第二辆，冬梅、春雪上了最后一辆。三个车夫闪过三道鞭影，三辆车稳稳地驶离了侯府，越走越远。
　　林婉贞仔细地端详坐在对面的何慧姝，细白的脸，两颊施了淡淡的胭脂，两眼清明，未因离府伤怀悲愤。
　　“母亲，我没事，莫担心我。”
　　“嗯，姝儿长大了。”
　　“我就是担心爹爹和娘，我没事的，跟死比起来，休不算什么的。”
　　是啊，死生之间，休何其轻，生活的好坏总是在各种权衡比较之后，何慧姝一夜之间长大了，林婉贞无限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