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94、夜语

　　郊区的小路路灯常年失修，昏暗闪烁不定，一道疾行的身影从此掠过，带起一阵醉酒的冷香，片刻之后，一个高挑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过，始终和前方的人保持不被察觉的距离。
　　看到郭雨拿起铲子，虞朝叹了口气，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
　　“你要挖开他们的坟吗？”
　　郭雨对虞朝的明知故问充耳不闻，没有人告诉她真相，那么她就亲自查到底，既然齐思然从尸体上找到了线索，那么她也可以做到。
　　“你喝酒了吗？”虞朝又问。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铲子挖掘的沙沙声。
　　“思然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你能不能不要闹脾气了？”
　　郭雨扬了扬嘴角，鼻间发出一声轻蔑的轻笑，“司徒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她有放过我们吗？”
　　虞朝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你拿那个疯子和思然类比？”
　　郭雨冷冷地斜了一眼虞朝，“疯子？我倒是觉得坦荡的疯子比虚伪的小人好很多。”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着虞朝惊恼的样子，郭雨嘴角的笑意越发轻蔑冰冷。
　　“是不是要开始教训我不要无理取闹了？还是说觉得我胡搅蛮缠故意找事？”
　　“浑蛋！”虞朝气得咬牙切齿，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郭雨这张嘴这么欠打。
　　“我说齐思然喜欢你，你相信吗？你看你也不信我不是吗？”
　　“你怎么不说之前你骗我的事情？”
　　郭雨诧异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我骗你什么了？我说一周补充一次血有什么问题？难道你吃饭一定要吃到撑死才行吗？”
　　“你这张嘴可真能说！”虞朝气得牙痒痒，接着玩味又愤怒地看着郭雨说，“好啊，那我问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你身体的情况？”
　　“你不是也对我隐瞒了凶手的名字。”郭雨梗着脖子，固执地死活不认账，甚至还倒打虞朝一耙。
　　“……”
　　虞朝被郭雨的犟驴脾性气得两眼发黑，甚至忘记了反驳，只想臭骂一顿郭雨，奈何骂人词汇储备量不够又舍不得说太狠的话，最终也只想出几个不痛不痒的词还把自己气的不轻。
　　见虞朝胸口不断起伏，捂着心脏指着她不断喘息，郭雨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一把甩开。
　　“滚开！别碰我！”
　　“你心脏怎么了？很疼吗？去医院检查过吗？”
　　“给我滚，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怀！”
　　郭雨不由分说地再次上前试图扶住虞朝，然而虞朝这一次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反手挡开她的手，于是在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中，空气再度恢复了安静。
　　红肿一片的脸庞使得虞朝惊得瞳孔一缩，她本意只想让郭雨别碰她，并无心下这么重的手，她刚想道歉，就听见身后齐思然的声音。
　　“虞朝！这么晚你没回去，我担心你，出来看看。”齐思然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看到这一幕顿时尴尬地脚趾扣地，“呃，那啥，我啥都没看见啊，你们继续…”
　　看到郭雨又转过身继续挖坟，留给她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虞朝再次气得火冒三丈，刚才的心疼和愧疚又化成了一股恼意。
　　“没事，你来的正好，我们走。”
　　“可是…”齐思然欲言又止地看向郭雨。
　　“让她查。”虞朝冷笑着说。
　　随着汽车发动机轰鸣的远去声，农场里只剩一铲一铲的挖掘声，不久，郭雨扔下铲子，洗了洗手向外走去。
　　比起查案她此刻心里想的全是和齐思然离开的虞朝，她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即便现在挖出尸体，夜色也不会让她看出什么端倪。
　　她再次来到了酒吧，要了两瓶烈酒，不过想来想去这一次要了双倍。
　　“老板，再来两瓶伏特加。”
　　三瓶过腹，郭雨终于头脑开始混沌起来，耳边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小妹妹，空腹喝酒，还喝的混酒，容易醉成一滩烂泥哦。
　　郭雨抬起眼帘寻声看去，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虞朝”，但又立刻摇了摇脑袋，试图看清眼前的陌生女人。
　　“哦？和女朋友吵架了？”女人点着烟，一颦一笑间有着成熟女人独有的魅力。
　　“吵架？”郭雨口齿不清地说着，大脑失去了处理词语的能力，她只记得这不是个好的词汇，因此又摇了摇头将词语甩了出去。
　　“要不要姐姐陪陪你？你这么漂亮，姐姐一定会让你玩得开心。”
　　“不要。”郭雨下意识地推开女人，起身向外走去。
　　然而女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还在耳边说个不停。
　　“没关系的，你女朋友不会知道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有压力找点乐子很正常，过了今晚我们还是陌生人。”
　　“不要，她生气会打我。”
　　看着郭雨晕乎乎说出的话却傻得可爱，女人笑得更加妖娆妩媚。
　　“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女人又悠悠地补充道：“我保证什么都不做，送你回家我就立刻回去。”
　　太多的话让郭雨无法转化为理解力，她迷蒙地看着女人，只听到了一声又一声温柔的安抚声，最终一句话也应答不上来只好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女人察觉到郭雨完全是在绕圈子，试探地问道，“你家住在哪？”
　　郭雨摇摇头。
　　“那我带你回家住一晚上好不好？”
　　郭雨又摇摇头。
　　“那去宾馆住一晚上好不好？”
　　郭雨再次摇头。
　　女人有些头疼，她没想到喝醉的郭雨居然也这么难缠，不过比起清醒前的智商碾压，现在的郭雨完全是个油盐不进的小孩子，她只好耐心地哄着郭雨。
　　“我们去宾馆住一晚，我一间房，你一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一个人睡，听懂了吗？”
　　郭雨懵圈地看着女人，困得眼皮在打架，感觉女人似乎对她没有恶意，再加上困得理会，于是顺从地从长椅上站起来打算跟女人离开。
　　“站住。”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看下去呢。”
　　“跟我回家。”虞朝看向郭雨说。
　　虞朝没有理会女人的调侃，朝郭雨走去，然而郭雨却怕得往后缩了缩，虞朝愣住了，她看了看自己抬起的手，不曾想到喝醉的郭雨竟然以为她要打她。
　　“玩得挺大啊。”女人不屑地白了一眼虞朝，“不好意思，我不能把她交给你，鬼知道她跟你回去又要受什么折磨？”
　　然而在她诧异的目光中，郭雨居然主动向着虞朝靠了靠近，她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观察虞朝的表情，感受到虞朝没有生气，于是又轻轻勾起虞朝的手指，并朝着陌生的女人挥手道别。
　　女人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是上帝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虞朝对于郭雨只敢拉着她的一根手指，还只敢跟在后面，顿时又气又心疼。
　　“喝醉了怎么比平时更傻了？”
　　敏感地察觉到虞朝的恼意，郭雨慌忙松开勾起的手指藏到身后，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眼前这个她很想靠近的人生了气。
　　见此虞朝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轻轻拉起郭雨的手，柔声细语地说：“我没有生气，乖，跟我回家睡觉。”
　　听到睡觉这个词，郭雨困得打了个哈欠，眼皮打架得越来越厉害，于是任由虞朝牵着她，脑袋一点一点地走在旁边，一到家更是哈欠连天。
　　见郭雨在客厅里到处转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虞朝困惑地问：“你不去睡觉吗？”
　　“浴巾不见了，我要洗澡。”
　　看着郭雨呆傻迷蒙的样子，虞朝心软了又软，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浴巾在浴室里，不在客厅哦。”
　　“哦，”郭雨往浴室走去，突然又转过身冲着虞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笑起来真好看。”
　　虞朝哑然失笑，她没想到喝醉的郭雨这么可爱天真，她看着傻乐的郭雨，心想或许这才是郭雨真正的样子。
　　“好啦，我给你洗澡澡、”
　　“不要！”郭雨急忙关上浴室的门。
　　“羞羞。”浴室里传出弱弱的解释声。
　　虞朝这次彻底没了脾气，看样子郭雨容易害羞的毛病是刻在骨子里了，也不知道每次跟她做那种事情怎么就那么放得开的，莫非是太投入忘记了害羞？
　　半小时后，浴室里过分的安静使得虞朝不禁叫了两声，接着推门而入，果然不出她所料，郭雨在浴缸里睡着了。
　　卸去了平日里冰冷的外壳，郭雨的睡颜恬静安然，虞朝惊讶地发现那头柔顺的紫发，发根处居然出现了一抹不显眼的黑色，难道郭雨异化为邪师的过程中发色要变回来了吗？
　　但一想到郭雨对邪体排斥反感的态度，虞朝觉得还不如不变发色，至少郭雨不会察觉得那么快那么明显。
　　看着怀里蜷缩成一团的郭雨，虞朝心疼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喝醉了酒，恐怕郭雨永远不会表现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虞朝印象里的郭雨除了对她几乎不会笑，更不会哭，总是孤独地把自己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甚至连她都很少能够触碰最后一层的柔软。
　　虞朝轻轻地抚摸着郭雨熟睡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喃喃像是梦中呓语，说出了藏在心里许久的解释。
　　“脸还疼不疼？对不起，我不该动手的。今天打到你不是我本意，不过我还是向你道歉，下手确实挺重的，现在还有点肿。
　　今晚你看齐思然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天你说的话，现在想想之前没有听清的'扑通'其实是指'普通人'吧，你想要做回普通人，羡慕齐思然对吗？
　　傻瓜，她帮了我的忙，我帮她查案子，仅此而已。至于你认为她喜欢我，虽然我不赞同，但我会留意的。
　　我查过史蒂森的病历，自从他妻子死后他就有了严重的躁郁症，又恰逢嗜血发作，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和科恩特先生，最后又清醒过来自杀，不然房间里怎么会只有我们的脚印，甚至连外面的牲畜都死光了？
　　你向我隐瞒身体状况是怕我担心，我不告诉你是怕你产生更严重的罪恶感，但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不是吗？
　　可是你这个人啊，偏偏喜欢胡思乱想，独自背负些莫须有的责任，活得这么累你知不知道我会很心疼的啊？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太晚了，免得惊扰你的好梦，晚安。”
　　一觉醒来，郭雨头疼得要炸裂开来，浑浑噩噩的刷牙期间，突然发现镜子里的发根似乎有那么点异样，她连忙丢下牙刷，拔下一根头发仔细地看了看，确认心中的猜想后，她像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地吐出一口闷气。
　　底格里斯的上帝仿佛真的听到了她的请求，头发的变黑虽然能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的东方人，然而她却清楚地明白这意味着她离真正的普通人越来越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