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86、血

　　乡野的小路上，一道绵长暗红的血迹歪歪扭扭地延续着，在这刺眼红绸带的尽头，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趴伏在地上蠕动着前行。
　　他的心脏不知被何利器硬生生挖走，留下一个拳头般大小黑色的窟窿，黑红的血迹顺着胸口一直延伸到脚下。
　　细雨淋落在男人遍体鳞伤的身体上，丝丝血雨积聚成血色的小溪流入路边的沟壑。
　　威廉·科恩特努力地睁着模糊不清的眼睛，混沌间看到远方行驶而来的车辆，眼睛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光彩，但爬行的动作却未能随着求生意志加快分毫，反而彻底停了下来。
　　抛开男人脸上沾染血迹的灰尘，郭雨一眼认出了这位正是亚伦·史蒂森的好友威廉·科恩特，而今这个曾经孔武有力的男人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威廉！发生了什么？！是谁伤了你！你坚持住，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然而刚刚送郭雨和虞朝到桥上的司机，远远看到这一幕，早就吓得双腿发颤，不愿惹事上身的他开着车瞬间溜得没了踪影。
　　看着威廉胸前血淋淋的窟窿，这明显是被强硬夺取，郭雨心惊肉跳，更是怒火滔天，昨天晚上威廉还在电话里跟她反复确认了来访时间，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模样。
　　由于伤势太重，并且强撑着一路爬行了几百米，男人身体里的血几乎流了个干净。
　　威廉·科恩特见到郭雨的一瞬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作出一个“跑”的口型，接着双手垂落，瞳孔彻底涣散而开。
　　“威廉！威廉！科恩特先生！”
　　急切大声的呼唤回荡在空无人烟的郊区内，紧接着被雨声覆盖，就像无人注意到这偏僻一隅的惨剧。
　　虞朝默默地感应着周围的情况，最终确认这里除了她和郭雨以外，再没第三个来访者，或者说凶手已经逃逸了。
　　蚕丝般的细雨突然加快了垂落人间的速度，阴沉沉的天空下，郭雨抱着逐渐僵硬的尸体，浅紫色的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猛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满怀希冀地看向虞朝。
　　“虞朝，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强装镇定的郭雨。
　　远处农场过分的安静使得一股不好的预感直冲心头，不顾虞朝的呼喊，郭雨头也不回地直奔小路尽头的农场。
　　蜿蜒的血迹直通屋子内里，越来越浓厚的血腥味刺激着郭雨体内的异化因子，冰冷又躁动。
　　餐桌上冰冷的烤鸡仿佛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精心制作的苹果派和金黄色的土豆泥表面血迹斑驳，一双特意准备的木筷前放着一个烤得有些焦糊的草莓蛋糕，被破坏的奶油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字体，依稀分辨得出写着“欢迎虞姐姐”。
　　一阵强风穿樘而过，屋子里只剩下充满鼻腔的血腥味和死一般寂静。
　　“亚伦！丝黛拉！你们、”
　　绕开满地的七零八碎，郭雨在厨房门口猛地顿住脚步，浑身血液逆流如晴天霹雳，泛红的眼眶连同那双惊愕的紫眸逐渐变得血红。
　　紧随其后的虞朝看到眼前这一幕，深蓝色的瞳孔骤然剧缩，自她手刃丧尸起见过无数大小场面，早就练就一颗百毒不侵的心，然而即便她从未见过亚伦等人，眼前这副炼狱般的场景依旧让她震撼到无法呼吸。
　　暗红的血液凝固在雪白的墙壁上，女孩幼小的身体被锄头钉穿，头颅悬挂在壁炉上，瞪大的眼睛惊恐而无助，眼角旁干涸的血泪仿佛诉说着最后的绝望。
　　在她的脚下倒着一个体型瘦弱的男人，右腿的机械义肢已经扭曲地看不出腿型。
　　亚伦·史蒂森的左手无力地搭在壁炉上方，一根木棍从他的喉咙贯穿了他的身体，长开的嘴角还有些湿润的血泪，胸口的心脏同样被人活生生剜去。
　　与威廉·科恩特相比，亚伦·史蒂森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唯独那只勉强看得出是人类的右手死死地抓着一只染血的小熊吊坠。
　　眼前地狱般的场景，别说是郭雨，就连从不相识的虞朝都油然生起一股悲悯愤然的情绪，不过她在第一时间就撑住了摇晃的郭雨。
　　比起这些陌生的死者，她更担心此刻郭雨的状况。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郭雨只是刚开始略微晃了下身子，便拒绝虞朝的搀扶径直走向尸体，她像个冷静的侦探，蹲下身将史蒂森的尸体翻转过来仔细检查伤口，充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了许久。
　　接着一言不发地在屋子里四处走动，似乎在寻找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或是史蒂森可能留下的线索。
　　没有人能从那张无喜无悲的脸上看得出情绪波动，只有虞朝从不规律的呼吸中听出了郭雨内心绝望的呐喊。
　　灯光下额角晶莹的细小水珠分不清是汗珠还是刚刚淋湿的雨水，虞朝一步不离地跟在郭雨身后。
　　“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
　　胡乱走动的脚步徒然地停住，郭雨任由虞朝抱着她，空洞的眼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的心在滴血。
　　淡淡的紫罗兰香气盖过浸染血腥的鼻息，郭雨像一条失去水的鱼，贪婪地吸着这狭缝中的希望，却不敢吐息，仿佛只要吐出那口气她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彻底倒下。
　　虞朝冰冷的体温使得处于崩溃边缘的她理智渐渐回归，一滴泪水无声地滑下，也仅是如此，吝啬得再也不肯多赊一滴，再多一滴她怕控制不住即将决堤的眼泪。
　　今天来探访史蒂森的目的，除了虞朝希望多了解一些她在这里唯一的好友，还有了解天堂公司的情况，最重要的是郭雨打算把她的未婚妻介绍给他们。
　　她都能想象到史蒂森得知虞朝才是她真正的女朋友那副震惊高兴的模样，眼前仿佛出现威廉喋喋不休从头到脚赞美虞朝的聒噪样子，丝黛拉又会用怎样天真的语气和眼神描绘虞朝，她还打算邀请他们参加她和虞朝的婚礼。
　　可如今这一切全部成了空想，甚至她还不知道如此残忍杀害他们的侩子手是什么品种的畜牲。
　　意识回归现实，郭雨深呼吸一口，空洞的眼神凝集了一股阴冷狠戾，察觉到虞朝的担忧，她轻轻摇了摇头简单地示意没事，接着径直朝着厨房走去。
　　她小心地将女孩分离的尸首从墙上放下，动作轻缓柔和，然而锄头被取下来的时候，女孩胸前的伤口仍然连带撕扯出内脏的碎屑。
　　触目惊心的伤口，郭雨心脏又被狠狠锤了一下。
　　恍惚间，她被横在地板上的椅子重重地绊了一跤，丝黛拉的头颅“咚”的一声滚落到地板上，虞朝第一时间扶住了她，明明并没有磕到桌沿，喉咙里还是溢出一股闷血。
　　“郭雨…”虞朝心疼地唤道。
　　看着郭雨肉眼可见惨白的脸庞，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说不出，嗓子像被棉花堵住一般酸痛无言。
　　郭雨每每和她提及史蒂森一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轻松的，尤其是亚伦·史蒂森光听郭雨描述，便知道他是个完美的父亲，而丝黛拉的可爱天真更是柔软了郭雨的眼神。
　　最重要的是，郭雨这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经历的事情远非常人可忍之苦，有谁知道眼前这个未满二十的女孩饱受了命运怎样的摧残。
　　外面的家畜也全都尸首分离，死状透着莫名的诡异，令人生寒生畏，白色尾巴的棕色小马嘴边还残留着未能嚼干净的青草。
　　不知何时，原本阴绵的小雨突然倾盆而下，天空中雷声闷响，乌压压的灰云笼罩着这片寂寥无人的农场，仿佛是上帝也为史蒂森一家默默哀悼。
　　滂沱大雨冲洗干净小路上的血迹，郭雨扛着威廉·科恩特两米之高的尸体，将他并排放在史蒂森和丝黛拉的旁边。
　　她四处寻找铲子想要挖坑填藏三人，却发现农场唯一一把铲子在此前激烈的争斗中已经毁于一旦。
　　于是她干脆直接用手挖掘起泥土，碎石割伤她的指尖她也浑然不觉疼痛，豆大的雨水很快淋透了她的寸衫，紫发垂落地面沾着血色泥泞的土壤，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至下巴，又滴到积聚水洼的泥坑中。
　　视线里出现一双素净的手，虞朝不知从何找来一把塑料铲子。
　　“用这个挖吧，别着急，我陪你一起。”
　　说完便将铲子放到郭雨手里，而她自己则用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挖起了那个尚未成型的泥坑。
　　女孩的温柔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郭雨再也控制不住地抱住虞朝，泪水混杂着雨水顺着脸颊快速滑落。
　　电闪雷鸣中，虞朝轻轻安抚着郭雨的后背，耳边细微隐忍的呜咽声逐渐放声嚎啕，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崩溃的绝望。
　　“我在，我一直都在，别怕，有我在。”虞朝轻抚着女孩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在郭雨短暂的前生中，习惯了独自一人，习惯了将自己包在高冷的外壳下，当郭雨第一次见到丧尸的时候，她很冷静地关上了门窗，有条有理地安排好一切，哪怕最终决定一同出去寻找食物却遭到舍友的背叛，她都没有伤心难过。
　　郭雨的人生不允许她懦弱退后，她的性格剥夺了她像普通女孩流泪的权利，直到遇到了虞朝，每一点缠绵的温柔融化了她冰冷的心，褪去她的那层铠甲。
　　上天就像和史蒂森一家过不去似的，安放着尸体的屋檐突然塌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三具残破的尸身上，史蒂森更是因此彻底断了血肉丝连的右臂。
　　听到倒塌的声音，郭雨抬头望去，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站起身体打算先移开倒塌的豆腐渣工程，却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腿脚麻酸，哪怕虞朝扶着她，她依旧软了腿险些又跪到地上。
　　屋檐的材料是木制的，照常来说应该不会轻易倒塌，然而豆腐渣工程却让它的寿命急剧缩短，最终轰塌在雷雨之中。
　　移开尸体上的木屑，一只被淋湿的卡片从木渣中勃然显现。
　　黑色的翅膀肆意地舒展，漩涡之眼完全张开，如同催命的符咒直勾勾地盯着少女的眼睛，似是在讥讽她的无知无能。
　　“哈哈哈哈…”
　　疯疯癫癫的笑声被雷声掩盖，这是上天留给她的证据，明明白白地向她暗示着杀人凶手。
　　埋葬好史蒂森等人，天色已经黑得不见五指，并肩而立的两人衣衫脏乱，尤其是郭雨的长发被泥水粘在了一起，她静静地注视着简陋的墓碑，千言万语等她手刃凶手之后再来诉说。
　　… …

　　浴室里氤氲着朦胧的水汽，郭雨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浴缸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水泡到褶皱到掉皮的卡片。
　　“喝点水吧。”虞朝举着水杯柔声劝道。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了张，郭雨本想说不用，但听到虞朝的声音，她还是伸手接过了水杯。
　　“谢谢。”沙哑的嗓音并没有得到清水的润养，反而愈加生硬晦涩。
　　看着郭雨红到几乎滴血的眼睛，虞朝心痛地骤然一窒。
　　“还渴吗？我去再倒一杯。”
　　“哗啦”一声，郭雨从水中伸出手拽住虞朝。
　　“留下来。”
　　“好。”
　　虞朝轻叹一声，褪下浴袍，缓缓跨入水中。
　　氤氲的水汽里，郭雨闭着眼睛，微卷的睫毛微微颤动，水珠顺着精致的下颚缓缓滴落，虞朝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挣扎和痛苦。
　　当两片唇瓣附上来的一刻，无数的躁动瞬间淹没了郭雨，她将虞朝横抱而起，贴合的双唇却没有丝毫分离的意思，紧接着撞进卧室的床上，霸道又冲动地吻得深入动情。
　　缠绵的吻顺着唇角向下，密密地落在纤细的脖颈上，急不可耐地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吻痕。
　　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试图呼唤郭雨的理智，告诫怀中人是她的未婚妻，是她应该呵护一生一世的人，然而另一个邪恶的声音却诱惑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下是甘甜的界人之血，怂恿她咬下去就可以获得最活跃的异变因子。
　　“郭雨…”虞朝喘息着抚摸着郭雨的脸庞，深蓝色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如波，那里早已泛滥成灾，然而郭雨还在亲她的脖子。
　　不，不可以！
　　郭雨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虞朝的声音唤醒了她仅存的一丝理智，在咬下血管之前她及时推开了虞朝。
　　“不！我不想！我不要！”
　　郭雨被体内渴血的欲望快要逼疯了，由于平时极其苛刻地压抑着饮血，加上今天喝了虞朝的血，以及下午目睹史蒂森一家的死状，这一系列事情导致嗜血爆发式的反弹，她快要疯了。
　　虞朝惊愕地看着几近疯癫的郭雨，不明所以的她刚想询问怎么了，结果话刚到喉咙，就见郭雨胡乱地套上睡衣冲出了房间。
　　随着大门的开启关合声，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急忙穿上睡裙，又随手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