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85、狼狈

　　翌日是周末，临近中午，原本烈日当空的天气像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此刻底格里斯的西蒙市阴雨连绵。
　　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郭雨一眼看到了手环上十一的数字，六个小时的睡眠总算缓解了昨夜翻云覆雨的疲软。
　　“来吃午饭了。”
　　这声“吃午饭”使得原本睡眼惺忪的郭雨立刻驱散了仅剩睡意，她慌慌张张地坐起身体，看着虞朝端来的酒杯以及另一只手上的利刃，惊得花容失色。
　　“你要干嘛？！”郭雨握住虞朝手中的刀柄，惊慌失措道。
　　“吃饭啊。还能干嘛？”
　　虞朝轻飘飘的语气让郭雨由极度的震惊转化成恼怒。
　　“别闹！”
　　见郭雨不肯妥协，虞朝扬了扬眉头，悠悠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当着你的面收集血液，而不是准备好后再端给你吗？”
　　这一问反而让郭雨皱了皱眉头，愣了神。
　　“就算我准备好，你会喝吗？”
　　郭雨猛地摇头。
　　“那就是了。”虞朝慵懒地笑了笑。
　　“不行，别的什么都好说，这个不行！”
　　开玩笑，怎么可能让虞朝这样伤害自己，她就是饿死渴死也不能借虞朝的血为生。
　　“你是不是忘了昨晚答应我的事？”
　　“我根本没有答应你，都是你自作主张。”郭雨凝神的紫眸中隐约闪动着怒气。“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喝的。”
　　“好，穿起衣服不认账了是吧？”
　　郭雨哼了一声坚持不松口，她转过身扣好衣服的扣子，突然闻到空气中一股浓香的血味。
　　虞朝用匕首划开了手心，鲜血滴落在杯子里，有些滴到了洁白的床单上，猩红刺眼如同一朵朵艳丽的花绽开。
　　由于界人自愈能力很强，只收集了小半杯血液，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虞朝！”郭雨惊得瞳孔骤缩，她攥住虞朝沾着未干涸血迹的手腕，气急败坏道：“你一定要这么任性吗？”
　　听着近乎哀求的声音，看着痛苦不堪的眼神，虞朝突然觉得这样的行为也许对郭雨来说过于残忍了。
　　这个人明明一直很讨厌邪体的身份，在她面前更是隐晦的自卑，虽然她无数次用行动语言告诉郭雨，她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但这样极端想要留住郭雨的行为却无疑是在自尊心极强的郭雨心中血淋淋地揭开伤疤。
　　越想越愧疚，虞朝越发自责起自己幼稚自私的行为，说到底她太心急了。
　　“对不起，我……”
　　虞朝的认错郭雨在如释负重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很累，不过她很快甩掉了脑海里的负重，将虞朝轻轻搂入怀中，低声安慰道。
　　“我都明白的，你不用道歉。”
　　虞朝自责难当，温顺地点点头，她看向小半杯血液，犹豫着该怎么处理。
　　郭雨无奈地叹了口气，“给我吧，在金阁楼的时候，你也做过这种事，当时我舍不得倒掉最后还是喝了下去。”
　　小半杯血液里异能因子浓郁无比，身为五级界体的虞朝，血液喝起来格外香甜可口，此前郭雨喝过一杯，那美妙的口感和味道一度让她长时间难以接受任何一种人造血，甚至嗜血发作起来看到人就忍不住咽口水。
　　郭雨原以为只饮小半杯血液没什么关系，然而她还是低估了界人之血的魅力，光是入口的柔滑感便重新勾起了此前唯一一次生饮人血的欲望。
　　不同于人造血的粗糙口感，虞朝的血液清凉甘甜，哪怕郭雨饕餮般地咽了下去，那齿间的余香以及身体里扩张的舒适感依旧让她忍不住狂咽口水，难怪会有那么多异能者染上血瘾，身体内血液沸腾的极致感令人如饮鸩般欲罢不能。
　　察觉到郭雨颤抖的指尖，吓得虞朝还以为她的血给郭雨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我的血…”她了解过很多有关邪体的东西，但饮血的感觉以及副作用却不在她知识范围内。
　　“没有，我很好。”郭雨展颜轻笑，虽然极力掩饰心中的渴望，但是视线依旧不受控制地投向虞朝白净的脖颈间，细嫩的肌肤可以看到流淌着新鲜血液的青色血管。
　　虞朝的心脏忽得漏了一拍，她惊疑地看向郭雨，未等她细琢那个一闪而过的眼神含义，郭雨便已经背对着她走向茶几去倒水。
　　“下午我带你去见亚伦·史蒂森，昨天我已经留言了，他说他很期待见到你。”无论是出于理智，还是出于那份深爱的感情，郭雨强行按下心头对人血的渴望，若无其事地说道。
　　“他有个女儿，叫丝黛拉。”
　　“嗯，我记得。”
　　“他的右腿截肢了。”
　　“你说过。”
　　“他有个好友叫威廉·科恩特，你说他们名字怎么这么拗口？”
　　“也许我们的名字对他们来说也很难记。”
　　“哦，他家里养了一匹小马，是棕色的，尾巴有一撮白毛。”
　　“我知道，你也说过。”
　　莫名其妙的交流在空气中留下一道诡异的违和感，无厘头的对话压住郭雨异样的心思，却又无可避免地暴露出她的反常。
　　此刻的她控制不住地回味着留存在口中美味到令她几乎发狂的味道。
　　身为高阶邪体，加上之前司徒给她服用过的天材地宝，随着实力的增长，控制力越来越强，许久未发的嗜血悄然染红了浅紫色的双眸，使她看上去多了一份诡异的妖艳。
　　这一次郭雨对血的渴望远甚于任何时候。
　　古怪的言行举止早就让虞朝敏锐地感受到了异样，她看着瘫坐在沙发上的郭雨，双眸血红，牙关紧咬，双手死死抓紧沙发边缘，一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帮你。”虞朝轻轻地抚摸着清秀的眉眼，温软的声音像潺潺的清流淌入郭雨心脏，抚平了她的几近于暴走边缘的狂躁。
　　郭雨闭起眼睛深呼吸几口，抵住虞朝覆上来的软唇，缓缓摇了摇头，“我可以自己控制。”
　　她担心自己流连于诱人的脖颈间，然后情不自禁地咬下去。
　　这一刻从骨髓里淌出来的倔强和冰冷冷的抗拒让虞朝心里失落而空荡。
　　为什么要拒绝她？如果说之前拒绝是因为郭雨心疼她，那么现在身处家中，拒绝的原因又是什么？
　　对于郭雨嗜血发作，联想到郭雨这两日来的反常举动，又想到邪体异化期间可能带来的副作用。
　　虞朝相信郭雨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这些外界难以抗拒的因素驳杂繁多，她怕郭雨从此以后像千千万万的邪师那般冷酷自私，从而逐渐淡却对她的感情，甚至遗忘她们的感情。
　　虞朝的心乱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温度此刻和她的体温一样冰冷。
　　五分钟后，当郭雨稳定之后，睁眼看了看虞朝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又对视上那充满复杂之色的眼神，她怔住了。
　　明明意识到了刚刚拒绝的不妥，但她却无法作出解释。
　　难道要她说出她刚刚的拒绝只是不想伤害虞朝，是因为她渴望她的血吗？
　　这种解释叫她怎么说得出口啊？虞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不、不行！
　　“约的时间不是下午两点吗？再不走要迟到了哦。”
　　明媚的笑容如阳光般耀眼，郭雨第一次知道原来光也可以伤人，她觉得心脏重重地被刺了一下，最终她动了动唇角，什么话都没有解释出口。
　　“嗯，坐车的话时间正好。”郭雨强颜欢笑着，避开了过分柔和的视线，她的心在滴血。
　　明明已经决定不让她再伤心了。
　　她已经当着她的面喝了血，认了自己是邪体的事实，为什么又出现这种情况？
　　上天一定要把她逼得这么狼狈不堪吗？
　　后座上的两人各自望着两侧的窗外，狭小逼仄的空间透着沉闷的安静，黄金面具下即便是遮住了失意的表情，却掩盖不了金瞳里浓稠的忧郁。
　　郭雨的余光一直关注着虞朝的一举一动，姣好的身形被米黄色的外套宽宽地覆着，同色的短裤下一双腿型匀称的长腿自然地交叠着，托着腮帮的手指葱如白雪，薄如蝉翼的面具为她增添了一股野性的神秘之美。
　　她能感受到虞朝身上散发出来的低压，毕竟以虞朝活泼的性格，早就不顾形象要依偎在她的怀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
　　郭雨咽了咽喉咙，苦涩得像是喝了一碗药。
　　自从她和虞朝在一起后，两人之间似乎被下了诅咒一般多灾多难，她不否认和虞朝在一起时的爱情甜美令她甘之如饴，但经历的诸多事情苦也是真的苦到骨子里。
　　郭雨曾设想过无数个不是邪体的场景，那么现在的她应该和虞朝在寒域出行任务，或是一起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听虞朝唱歌，听虞朝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或是她已经成为理术师正在实验室研究杨教授的课题，或许…
　　没有或许。
　　如果有，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你有想过我们是普通人的日子吗？”
　　“你说什么？”
　　长时间的走神让即便听力一流的虞朝也疏忽了郭雨呓语般的呢喃。
　　“我说你猜还有几分钟我们就要到了？”郭雨弯了弯眉朝虞朝笑了笑，双手在嘴巴边作出喇叭状假装大声说话，事实上传到虞朝耳朵里的语气却温软地不像话。
　　虞朝细细注视了郭雨一会儿，在郭雨被盯着即将牵不住快要僵硬的笑容时，虞朝突然摘下了面具，冲她邪魅一笑。
　　前座的司机惊鸿一瞥差点撞上前面的汽车。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心虚时会扯衣角啊？不过光看表情的确装得天衣无缝呢。
　　“你知不知道我有感应力？这郊区几公里都没有人影，要想知道亚伦先生在哪里，还有几分钟到我可以作弊哦。”
　　后视镜里的虞朝欺身环住郭雨的脖颈，轻启的唇瓣一张一合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说到最后用舌尖舔了一下，刺激得郭雨浑身发软，连忙抵住虞朝得寸进尺的动作。
　　她想虞朝也许是狐狸精转世，前一秒还端庄优雅，下一秒就妩媚得像个妖精，切换自如令她措手不及。
　　然而发觉司机时不时地瞥向她俩，尤其是看向虞朝的眼神色迷迷的，不悦感和强烈的占有欲立刻盖过了羞耻感。
　　奈何没看过瘾的司机完全没察觉郭雨要杀死人的目光，无奈之下郭雨只得将虞朝的脸扳正，让那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对着自己。
　　“你啊，稍微收敛一点，还有四分钟我们就到了。”
　　“好啊，那你告诉我你刚刚说了什么？不然我就更加放肆。”虞朝感受到郭雨话语里的醋意，心里乐翻了天。
　　视线不自觉地投入虞朝纤柔的脖颈上，界人之血的食髓知味令郭雨呼吸一瞬间变得沉重无比，她为自己卑劣肮脏的心思而震惊羞愧。
　　郭雨惊得收回目光，不敢再与眼前这双灵动狡黠的深蓝色眼睛对视。
　　“没说什么、”
　　“不要试图蒙混过关。”虞朝瞥了一眼郭雨又在捏衣角的手指，挑眉威胁道。
　　郭雨从来没觉得自己脸这么僵硬过，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如何能让虞朝放过这个话题。
　　如果真的将刚刚的问题问出口，她会怎么想她？她会不会觉得难过？如果虞朝知道她渴望她的血，她又会在心里怎么看自己？
　　郭雨不明白短短几个小时内，为什么她会接二两三地如此狼狈不堪？
　　“好啦，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虞朝眸中闪过一抹失望，她松开了环在郭雨脖颈间的手臂，轻飘飘地抽身而出，连同刚刚被拒绝的失落一同写在了脸上，但转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活泼开朗的笑容。
　　对于郭雨这种犟骨头，闷葫芦，要想让她主动开口只能采用欲擒故纵的方式，若是强行逼她问她，那大概宇宙爆炸了，这人的嘴巴都不会松一下，甚至撬出来十个字里面吐出来的九个字都是假的，还有一个是标点符号。
　　比起感情这方面的套路，十个郭雨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虞朝若无其事地坐回车窗边，看着郊区不断略过的风景，面色凝重却不是装出来的。
　　她心里一直在想郭雨异化邪师过程中的副作用，如果郭雨变成司徒冷酷狠辣的模样，或是像杨子晨那些薄情寡义之辈，又或是成为卡特那样的杀戮机器，都是她绝对不愿看到的场面。
　　果然不出虞朝所料，此时的郭雨呆呆地坐在位置上，胸前的怀抱连同她那剧烈跳动的心脏一同空了下去。
　　忽然间一个猛地刹车，冲击的惯性令车内的两人同时不受控地向前倒去，郭雨眼疾手快伸出手护住虞朝。
　　换作平时虞朝必然顺势投入郭雨怀中，奈何她还在“生气”，因此以她的实力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便稳住了身形。
　　郭雨眼神一黯，默默收回了伸出的手臂，又缩了缩衬衫下清瘦的肩膀。
　　虞朝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郭雨的一举一动，见郭雨木木的样子不由地直皱眉头，心里更是恨铁不成钢。
　　某些人真是笨死了，刚刚顺势搂住她，她又不会拒绝，也不知道这么傻到底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前…前面…”后视镜里的司机脸色惨白，他慌慌张张地指着前面，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度害怕的事情。
　　“血味！”嗅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郭雨骤然失色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