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76、史蒂森的生日

　　一家高档红酒店内。
　　简约的试酒台旁，银发少女半倚吧台单脚踩地，另一只鞋跟踩着高脚凳的脚踏，坐姿略显慵懒却不失优雅，淡淡的冷梅香混着浓淳的酒香很容易令人为少女微醺的容颜所迷醉。
　　司徒轻举酒杯观色，微摇深吸闻香。
　　“酒体轻盈，色彩明艳，味浓不烈，香气繁复，”
　　再入口品鉴，每一帧动作极缓而优雅，专注而投入，叫人赏心悦目。
　　站立在不远处的郭雨悄悄学习着品酒细节以及品鉴方法。
　　“单宁含量不高，但入口柔滑紧实，说明品质极好，”
　　“下咽灼烧感强，度数越高灼烧而浓厚，最重要的是，”
　　“适合我们。”司徒淡瞥一眼郭雨。
　　大约是冥冥之中的命运还不想断绝邪体的一切生路，作为邪体的存在，口感浓烈的红酒虽是葡萄酿造，但却意外地能够饮用。
　　郭雨陡然一惊，这才恍然意识到司徒刚刚刻意放慢的动作以及所有的自言自语，实际上都是在教她品酒。
　　司徒放下酒杯，叫来一旁等候的店长将这种红酒包装好收入礼盒之中。
　　这已经是被收入囊中的第四瓶。
　　郭雨暗暗盘算着这些高档红酒的价格，对比自己卡里的数额，顿感囊中羞涩。
　　眼见司徒还要继续试酒，郭雨面露尴尬之色，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窘境。
　　“主教，我付不起这些酒的价格。”
　　司徒头也不抬地细细品酒，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打桌面，“我买，不是你买。”
　　郭雨微微一怔，“那我先去买礼物，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买什么礼物，不是已经买好了吗？”司徒缓缓睁开眼睛，扫了郭雨一眼，又瞥了眼手边包装精美的礼品袋。
　　“史蒂森过生日怎么能让你破费？”
　　“我不差钱。”司徒微微蹙眉。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他是我的朋友，而你是主教，还送他这么昂贵的礼物、”
　　“闭嘴。”司徒罕见地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又抿一口红酒，蹙眉闭上眼睛。
　　“吵。”半晌又语气轻酥地吐出一个字，像是责备又像是解释。
　　若是换作旁人这般反驳，恐怕这里会多出一具尸体，然而司徒非但没有伤她，甚至作出了似是而非的解释。
　　换作以前郭雨可能捉摸不透，甚至担忧接下来司徒会不会又逼她吃点什么东西反复呕吐，但得知司徒对她的特殊感情后，这反常的情绪变化她便心知肚明。
　　然而无论是出于运筹帷幄的主教身份，还是出于本性使然，司徒从来不会将情感外露，她压抑着真实的感情，有时用强势到甚至不可理喻的行径，生涩而隐晦地表达藏在心底的情意。
　　可司徒毕竟不是真的女朋友，不管怎么说郭雨也不能让司徒替自己出钱买礼物，再者就算是虞朝，她也做不到让虞朝单独送礼而自己两手空空。
　　考虑到她终究是司徒的下属，也不想激怒这尊煞神，郭雨只好出言解释。
　　“史蒂森和我们一样，他经济状况不好，我想送他一些必需品。”
　　司徒目光微动，抬手挥了挥，刚才片刻间外露的情绪完全看不出半点，白衣笔挺的背影孤单寂寥又好似坚不可摧。
　　郭雨会意便前往商店购买人造血。
　　刚刚在咖啡店里郭雨那近乎完美的谎言让司徒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仿佛她真的是郭雨交往了很久的女朋友，居然一时间头脑发昏忘记了两人真正的关系。
　　待到郭雨回来，司徒再度变成那个儒雅显外，匪气藏内的主教大人。
　　偏僻郊区一隅。
　　原本简朴的木屋被重新翻修了一番，红瓦白墙简约大方，绿油油的草地上开垦出一片鸟语花香，不远处的牛棚里两只奶牛哞哞叫了两声，仿佛是在欢迎来访者的到来。
　　一匹棕色小马驹欢快地撒蹄奔跑，后面跟着一个身穿粉色斑点连衣裙的女孩，女孩手持着风筝，小巧可爱的脸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银铃般欢乐的笑声回荡在清新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秋千旁的男人站起身轻轻跺了跺右脚，又将裤腿往下拉了拉。
　　虽然从威廉口中得知郭雨要来，但此刻见到郭雨和司徒的到来，亚伦·史蒂森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惊喜。
　　从屋内走出的威廉依旧热情似火，短袖T恤贴紧他充满肌肉虬龙的胸膛，络腮胡子奔放豪迈。
　　“生日快乐，史蒂森先生。”郭雨浅浅一笑，将包装好的人造血递给史蒂森。
　　史蒂森双手接过礼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太感谢了，郭小姐，您愿意来参加我的生日我已经非常高兴了。”
　　他将视线投向一旁司徒，礼貌地笑了笑，“这位就是司徒小姐吧？我听威廉说了她是你的女朋友。”
　　司徒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等郭雨回应便将礼盒递给史蒂森，“祝您生日快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古朴的木质礼盒，雕刻着精致的纹理，高档又贵气，一看就价值不菲。
　　史蒂森诧异不已，他本想婉拒，一旁的郭雨却脸色一僵，忽得热情附和，使他不得不收下这份奢侈的礼物。
　　“爸爸，快让开！”
　　女孩不知何时骑上了小马驹，横冲直撞地朝着几人奔来。
　　“丝黛拉！”
　　史蒂森爱女心切，三步并两步迎着马驹接住快要跌下马背的女儿，而他自己则因为冲击力，护着女孩倒在草地上。
　　裤脚翻起，露出机械化的右腿。
　　郭雨惊得瞳孔一缩，张了张口想要询问，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史蒂森缩在图书馆角落时，他的腿还是正常肢体。
　　而威廉更是紧张不已，他慌慌张张地想要上前扶起史蒂森，不料却被史蒂森用眼神制止了他和满脸惊疑的郭雨。
　　“丝黛拉，不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史蒂森语气严肃，却宠溺地抱着女孩站起身来，裤脚滑落遮住了机械义肢，“今天爸爸亲手做了你最爱吃的草莓蛋糕。”
　　女孩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甚至不觉刚刚的危险，笑得天真无邪，又开心地亲了亲史蒂森的脸颊。
　　“我知道了，爸爸，而且我还知道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噢，非常感谢，我的小公主，得到你的祝福我非常非常高兴。”史蒂森亲了亲丝黛拉的脸蛋，周身溢出浓浓的幸福感。
　　几人各怀心思坐在餐桌旁，偶尔威廉聊上几句也被郭雨心不在焉的状态冲淡了热情，至于司徒一直专注于喝酒更是无意交谈，唯独史蒂森不停地关心女儿丝黛拉在学校里的日常情况。
　　方才并不令人愉快的意外使得餐桌上的气氛异样沉闷，对于沉浸在父亲关爱里的女孩，自然是察觉不到大人们之间诡和的氛围感。
　　“对了，爸爸，你等我一下！”
　　女孩兴高采烈地跑回房间，又举着一只小熊钥匙扣蹦蹦跳跳地钻进父亲怀中，骄傲自豪地展示着。
　　“爸爸，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我在学校得到了维珂利多女士的认可，这是我用从她那儿赚来的积分换来的□□小熊，以后它会替我陪你工作的。”
　　史蒂森接过钥匙扣，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入胸前口袋，满眼洋溢着欢喜与自豪，“非常感谢我的小公主！以后爸爸工作的时候再也不怕孤单了，这得多亏了丝黛拉的帮助。”
　　待女孩吃饱喝足后，史蒂森将她送回房间后返回。
　　餐桌上没有了女孩的欢声笑语，登时氛围变得更加凝重。
　　威廉·科恩特见史蒂森走来，急忙起身将他的椅子拉出，又小心地扶着他坐下，琥珀色的眼睛里涌动着深切的关心。
　　“亚伦，你如果累了，可以先去休息，这里有我招待两位小姐。”
　　史蒂森微笑着摇摇头，卸下父亲的角色后，他半靠着椅背脸色憔悴，神情疲惫不堪。
　　“再次感谢两位小姐今天特意前来为我庆生，很抱歉，由于我的身体原因，使大家晚餐用得并不愉快。”
　　对这位充满善意的男人，郭雨并不讨厌，她刚刚一直在思考是不是史蒂森被人盯上了，或许她可以出手帮忙解决一下。
　　“史蒂森先生，您是遭遇什么困难了吗？”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亚伦。”史蒂森挑了挑眉，微微一笑，“事实上，我不仅没有遇到困难，并且还过得非常好。”
　　坐在身旁的威廉不着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见郭雨怀疑的表情，史蒂森温雅地笑了笑，“我知道您在意什么，但正是失去了这条腿我才换来了更好的生活。”
　　联想到翻新的房子以及焕然一新的农场，郭雨心中又蒙上一层厚厚的疑云。
　　“您还记得我说过的公司吗？只需要奉献出一条腿，就可以换取八十万的金币。”
　　“用腿换钱？”郭雨眉头紧缩，心中愈发质疑。
　　“郭小姐，这些钱足矣改善丝黛拉的生活，这样的代价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只是手术过程中由于我的体质不好导致出血过多，虽然现在身体已经不能和从前相比，但至少我还活着还能陪伴丝黛拉长大。”
　　良久未发一言的司徒突然幽幽而道：“如果腿没了，钱也没了，甚至连命也没了，你的小公主应该怎么办？”
　　郭雨闻声心头一震，司徒说的确实不无道理，毕竟用身体器官换取钱财这种事情，怎么看都相当诡异不着调。
　　史蒂森咽了咽喉咙，苦笑道：“我也考虑过这样的情况，威廉是我的挚友，如果我出事了，丝黛拉就托付给他照料。”
　　司徒不可置否地冷哼一声。
　　“亚伦！不要胡说！”威廉·科恩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怒气冲冲道。
　　史蒂森轻轻拍了拍威廉紧握的拳头，温声安慰道：“不必担心，事实上公司里很多人都这样，他们虽然少了某些身体部位，但依旧过得很好，况且没有人逼迫我们，这是我们自愿的。”
　　“为什么要你们的肢体？这是要做什么？”郭雨满腹狐疑。
　　“很遗憾这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总之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这点就够了。”史蒂森看了眼丝黛拉房间的方向，黯淡无光的眼神多了温柔慈爱的光彩。
　　天堂公司？郭雨不禁想起了那家公司的名字，心里暗自揣度，打着改善生活的口号，用并不算多的金钱剥夺穷人宝贵的肢体，作出这种违背天理行为的公司真的算得上穷人的天堂吗？
　　等等，专门帮助邪体？
　　一个恐怖的猜想逐渐在郭雨脑海里形成。
　　“亚伦，那些失去肢体的人是不是都是邪体？”
　　史蒂森本不想继续这个本该保密的话题，但发觉郭雨眼睛里的惊乱，他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莫名的冷意直冲心头，郭雨顿时感觉四肢麻木，整个人浑浑噩噩。
　　她第一次听说这家公司的时候就感觉有古怪，这种刻在骨子里基因里，歧视排斥邪体的世界，怎么可能有刻意帮助邪体的组织，关键是这家神秘的公司在市面上是“不存在的”。
　　“郭小姐？”
　　“亚伦，你愿意相信我吗？”郭雨回过神来，沉声道。
　　史蒂森笑道：“当然，您是我珍重的朋友，我既然告诉您这些当然是完全相信您。”
　　“那么，离开那家公司，永远不要回去。”
　　威廉·科恩特“啪”的一声放下酒杯，扭头看向史蒂森，“没错，我赞同郭小姐说的话，我早就让你不要再去那家公司，我说了我可以负担的起你和丝黛拉的开销。”
　　伴随着史蒂森短暂的沉默，司徒的视线在威廉和史蒂森两个男人的身上扫来扫去，混沌的灰眸中涌动着饶有兴致的意味，片刻后她收回了视线，继续面无表情地抿酒思卓。
　　“郭小姐，你忘记了吗？这家公司终身不得离职。”
　　看着史蒂森苍白如纸而又无可奈何的脸色，郭雨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无力地叹了口气。
　　原来史蒂森早就发觉公司的不对劲，和他一同入职的邪体总共有三人，如今却只剩他一人，而另外两名的邪体在消失的前几日都婉拒了肢体义卖的协议。
　　没有人会关注两名卑劣的邪体为何会突然消失，也没有人知道擅自离职的邪体会有怎样的后果。
　　史蒂森从那日起一直如履薄冰，他本想拖延着不答应，却不料在丝黛拉的作业本里发现了招聘网页背景的照片，黑色的翅膀上诡异的眼睛如同漩涡仿佛要将他拽入地狱。
　　“我会帮你的。”
　　三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带着不一样的情绪同时看向郭雨。
　　郭雨神情严肃，浅紫色的眼睛坚定而沉着，“我的家乡有句古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感谢您在我初来乍到时，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在底格里斯有关邪体的注意事项包括那日豢宠的事情，
　　另外我很敬佩您，您是一位伟大的父亲，丝黛拉需要您，亚伦·史蒂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