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21、心动

　　不熟悉高跟鞋的跑步节奏，于是虞朝甩了鞋子，欣长的裙摆垂落地面，带起路上残枝落叶和一地灰尘，脚下稀碎的石子尖利，刺破足掌渗出血丝，可这些她都不在乎。

　　不在训练室。
　　不在宿舍。
　　不在图书馆。
　　不在湖边。
　　哪里都没有郭雨的影子。

　　打算回训练室加训的郭雨走了那条许久没有走过的小道，这里的路灯仍然没有安装好，依旧乌漆麻黑。

　　偏僻无人却没有害怕的感觉，翻起的回忆不是曾经糟糕的经历，而是那个拥有深蓝瞳色的少女。

　　虚拟空间的入口处，东倒西歪地躺着一双淡蓝色水晶鞋。

　　郭雨诧异地将其捡起，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水味，诉说着片刻前来此的过客。

　　郭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犹豫了片刻，还是带着这双水晶鞋踏上了寻找公主的路途。

　　在寒域这个以“寒”命名的地方，即便是七月中旬，夏风也带着丝丝凉意，蛙鸣知了的吵闹声随着球鞋踩踏石板路过时变得静悄悄。

　　不经意的相视，郭雨眸光微颤，手指不由地紧了紧，心像被重重捻了一下，可却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怕小心翼翼的关心换来的是一句满身逆鳞的“要你管”。

　　虫鸣声带着诗词里的平仄音律，不紧不慢地此起彼伏，湖里的鱼儿跳离水面搅动了静止的空气。

　　郭雨将水晶鞋轻轻放在草坪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沉默地背转过身去，这样就看不见她通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

　　“你的鞋子，我放在这里了。”

　　看着对她避之不及的郭雨，不争气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两人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为了避免接下来的争吵，本应理性地就此离去，郭雨却脚底生根挪不开脚步。

　　少女梨花带雨的模样终究是勾起了她的恻隐之心。

　　郭雨暗自叹了口气，重新捡起水晶鞋，将它放在虞朝脚边更方便穿起的地方。

　　弯腰放鞋的期间，郭雨呼吸骤然窒住，就连放下鞋的动作都因此延缓了几秒。

　　“喂，你的脚…”

　　郭雨惊疑不定地看向虞朝，然而那海蓝色的眼睛里却是她看不懂的笑。

　　郭雨愣住了。

　　“以前我一直天真地以为这世界上的人就像一张张纸，简单到一眼就可以看清上面写得是什么，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惊讶地发现这张纸藏在了雾里，每当我努力想要看清上面写的内容，却发现我所见到的都是海市蜃楼的泡影。”

　　百米外的草坪空地，那天那个人不顾一切奔向落地点，被拥抱的心跳声仿佛依旧清晰。

　　那天，一向从容冷静的面庞染上了不一样的情绪，从来平稳安然的心跳因此乱了节奏，变了频率。

　　“我是界人，异能人进化后更特别的一种存在，我有很强的自愈能力，脚上的伤口早就愈合了。”

　　郭雨忍无可忍地打断虞朝，墨色的眸中涌动着不解和按捺不住的恼意，“这和什么恢复能力没关系，你流了这么多血，难道就不疼吗？”

　　虞朝颇感诧异地看了看郭雨，随之因她话里无意间的关心开心地弯了弯眼睛。

　　“那天我没有跳舞。”

　　无厘头的回答令郭雨猝不及防地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迟来的真相有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这一刻她错愕得甚至忘记了呼吸。

　　“我在等你。”虞朝平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目光透着淡淡的感伤，“可惜直到最后你都没有出现。”

　　一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郭雨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紧接着是节奏更为强烈的跳动，不明意味的悸动带走了引以为傲的理性，以至于迟钝地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我其实…”
　　“我知道。”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缠绕上彼此的指尖，无需任何言语传递，互通的心意顺着眼神交汇融合。

　　清风吹拂少女的长发，撩起空气中交融的清气。

　　泯然一笑是释怀的轻松，是误会的消融。

　　郭雨不自然地别过脸，垂落的视线落在少女摇晃的小腿上，明晃晃的白净使她耳根一热，又慌乱地挪开视线，“那…你还生气吗？”

　　“嗯？我生什么气？”虞朝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她，瞳孔里没有映出夏夜的风景，唯有一人垂首而立的身影。

　　“我之前对你态度那么差…”郭雨紧张地捏着衣角，不安的眼神飘忽不定。

　　“那我今天让你那么丢人，你生不生我气？”虞朝反问。

　　郭雨迟疑思考了一下，接着摇摇头，说起来也奇怪，里应非常恼火的感觉居然一点都没有。

　　“那…我也一样～”虞朝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容在那头披落的长发和精致的锁骨下初具成熟的妩媚。

　　郭雨脸腾得一下像烧起来一样，慌忙将视线转向更远的湖面，然而耳边怦然的心跳声却让她无法忽略此时此刻异样的情愫。

　　她尝试转移话题，“其实你是故意让我看到李翔的聊天记录的对吧？执勤签到也是你帮我蒙混过关，不然我怎么没有被公告？”

　　见虞朝没有回应，郭雨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心中的困惑。

　　“签到的事情我能理解，那天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猜到是你帮我，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聊天记录？万一我不按照你的计划进行，或者我就是不去舞会，再退一万步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要求，那你还能如愿以偿地收拾我？”

　　其实如果虞朝一直不露马脚，虽然她依旧不可能答应李翔，但让她去舞会的想法也不一定落空，况且那时候她还在怀疑张永辉，按照道理虞朝完全没必要画蛇添足故意让她看到聊天记录。

　　虞朝忽得站起身，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向着远处的湖面走去，黯淡的眼神像失去了光亮的夜明珠，借由着赏湖景掩饰不可言说的悲伤。

　　“那个，你的鞋…”郭雨提醒道。

　　刨根问底在学术上是个好事，但有时候也会令人苦恼，比如现在。

　　要亲口说出是因为不愿面对异样的心跳声，所以故意惹恼郭雨让她疏远自己吗？还是告诉郭雨她只剩不到三个月的寿命了？

　　无论哪一个理由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动心了，对这个被监视的任务对象起了别样的心思。

　　“没有啊，那天我着急上厕所，所以才没带手机，再说了是你偷看我聊天记录怎么能怪我？”

　　被冤枉的郭雨立刻急了眼，面红耳赤地解释当时的情况，“我才没有偷看你手机，是你手机掉到桌子下面我好心帮你捡起来，那是我不小心看到的，你可别血口喷人。”

　　虞朝一回头就见郭雨那副委屈的模样，一时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人怎么突然变得傻乎乎的，她随口瞎诌的话居然真的信了。

　　“好吧好吧，那我原谅你了，以后可不能这么'不小心'哦～”虞朝故意加重“不小心”三个字，引得郭雨涨红了脸，想要解释清楚却又有苦说不出。

　　最终“被冤枉”的郭雨一脸无奈地捡起水晶鞋，送到她的脚边，“懒得理你，快把鞋穿上。”

　　“我不要。”虞朝语气任性道。

　　“为什么？”郭雨下意识地问。

　　“你猜啊，猜对了我就穿上。”

　　按照郭雨的性格，此时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丢下幼稚的虞朝，管她爱穿不穿，然而此刻的她竟是原地思考起这个对她无关紧要的问题。

　　回想起刚见水晶鞋的样子，能够想象到它的主人对它并不喜欢，否则也不至于嫌弃地将它丢在路边，再联想到虞朝脚上斑驳的血迹和灰尘。

　　很快郭雨得出了“不习惯穿高跟鞋”这一结论，但她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因为如果猜对了，那么虞朝就得应对承诺重新穿上这双细高跟。

　　“怕弄脏它。”
　　“不对。”

　　“因为闷脚。”
　　“不对。”

　　“不喜欢蓝色。”
　　“不对。”

　　郭雨托着腮帮佯装苦思冥想，这时虞朝突然走到她眼前，郭雨身体下意识地退后，却又被拽了回去，浅浅的香水味趁其不备溜进鼻子，此刻她的慌乱值达到了人生巅峰。

　　一系列过于亲密的接触使得郭雨像煮熟的虾，大脑一片空白，耳朵更是热得冒烟，想好的错误答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飞去了九霄云外。

　　“你故意的。”虞朝眯着眼睛，目光透着浓浓的怀疑，盯得郭雨心里发虚。

　　“我没有。”郭雨矢口否认。

　　“是嘛？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穿？”虞朝上下打量她一番，眼里写着不相信。

　　“不知道怎么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别拽我松手。”
　　，
　　郭雨扯开虞朝的手，借由整理衣服移开心虚的视线，平复剧烈的心跳。

　　“我不信你不知道原因，除非…”

　　视线来回扫视着捏紧衣角的手指，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窃喜的狡黠。

　　“除非你心疼我，猜到了不说，这样我就不用穿这崴脚的鞋子了。”

　　一语中的。

　　郭雨跳动的心脏完全乱了节奏，发热的耳根逐渐扩散到整张脸颊，耳边不由地回荡起“同性恋郭雨”，“她怎么敢邀请虞朝的”，“笑死人了”，“也配得上虞朝”讥讽的言语。

　　以前她不在乎，因为清者自清，可现在她还能对那些毁谤保持沉默的无视吗？

　　“我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
　　“别过来。”

　　突然冷淡的态度使得虞朝刚迈出的脚步愣在了原地，想要跟上却又怕再次被讨厌。

　　暗恋者总能密切地感受到心上人一言一行发生的情绪波动。

　　感受到虞朝失落低压的情绪，郭雨心头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和道：“你没穿鞋。”

　　虞朝心里顿时乐得炸开了花，只要郭雨不是嫌弃她就好，然而还没等她说出那句“没关系”，就见郭雨突然转身向她走来。

　　“我知道你不怕受伤，不过要是被有心人察觉到，也许会引起不必要的哄乱。”

　　郭雨深呼吸一口，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紧接着虞朝便听到了她这辈子听最令她惊讶的话。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背你回去，但为了早点回去，我会走小路。”不是为了早点回去，完全是因为她不想被人看到。

　　郭雨表面平静无比，实则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在想着如何装作若无其事被拒绝的时候，虞朝却向她展开了手臂。

　　“好呀，那就麻烦你啦。”

　　长裙包裹着初具韵味的曲线，少女天鹅般的肩颈白得晃眼，天真烂漫的笑容纯洁得好似冬天的雪，郭雨惊觉地收回晃神的视线，以为背对着虞朝就可以缓和异样的心跳。

　　然而当少女胸前的柔软隔着布料覆上来的时候，悸动的心跳声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后背上的少女听到。

　　“你的身体好烫啊，跟我完全不一样呢，自从我成了界人之后，体温一直很低，我跟你说啊，上次有个阿姨摸到我的手，她…”

　　郭雨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完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了，但记得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冰凉凉的感觉，记得环在脖颈上纤细柔软的手臂，记得耳边少女一刻不停地讲着无穷无尽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