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156、莲山奇

　　宁森渁刚准备嘲讽郭雨大惊小怪，胆子屁事多，林霜突然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猫着腰向身后的树林深处走去。

　　齐思然和宁森渁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困惑，片刻后又互相嫌弃地扭过头去，不过经历林霜奇怪的举动，都顾不上吃喝，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毕竟一路以来，超高的办事效率让林霜靠谱的形象愈加光辉。

　　相比于紧张兮兮的二人组，郭雨和清竹则显得相当镇静，见虞朝要起身去帮忙，郭雨拉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虞朝不解的眼神没有得到回应，但林霜的安然回归使她的心放了下来。

　　只不过走在林霜前面的是陌生女子，她双手举过头顶，裹着厚实的军大衣，慌乱的眼神四处乱瞟，林霜正用来福枪顶着她的腰逼着她前进。

　　宁森渁惊得捂住嘴巴，倒吸冷气，一如往常嘴比所有人动的都快，惊乱的声音从指缝流出，“这人皮肤怎么这么白？跟鬼似的！”

　　听此虞朝皱着眉头看一眼宁森渁，眼下的状况比起教训妹妹没礼貌，突然多出来的女人才是更重要的情况。

　　陌生女人僵硬着一张讨好的笑脸，微微挥动右手似是在打招呼，腰间的枪口又用力地顶在她的腰上，无声地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嗨，大家好，我叫莲山奇，莲花的莲，大山的山，奇怪的奇。”

　　鸦雀无声，很显然她的名字并不能吸引几人的兴趣，除了顾着吃蘑菇的秃头，四双不同颜色的眼睛一时间全都盯着她。

　　黑色的是个普通人，目光充满探究之意，视线在她的全身快速扫视，疑是探案的警察，不放过每个细枝末节。

　　浅蓝色的或许和剩下几个一样是超能人，目光不善，又充满好奇，眼珠子在她身上乱转，似乎颇为忌惮那位深蓝瞳色的少女，不敢再乱说话，一眼望尽的纯粹。

　　而这个深蓝色的目光沉静，米白外套搭配牛仔裤，乌黑的头发挽在脑后，看似平易近人，周身却透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表面温柔淑雅实则眼底暗藏锋芒，或许是天生气质所然，她看起来是这里最好相处的那个。

　　至于那双紫色的…坐在视角正中间穿着一身黑的少女，抬起眼皮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自顾自地烘烤焦了一面的鸡排，让人有种所有秘密被看了个干净的感觉，令人不自觉地发寒。

　　“我住在这附近，本来想出来碰碰运气打猎过冬，没想到被身后这位美女突然揪了出来。”说着莲山奇余光往身后的林霜瞥了一眼，回应她的是枪栓拉动的声音。

　　林霜冷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反问，“照你话来说，你的猎物是我们？不然你的枪口为什么对准的是我们这边？”

　　莲山奇讪笑，一张肤色惨白的脸模样虽如吸血鬼贵族那般俊秀，讨好的笑容看起来却呆呆傻傻的，“哪里的话，我这不是刚看见你们想出来打招呼，就被后面你这位女侠揪了出来。”

　　齐思然摸着下巴冷不丁地问，“所以你是路过恰巧遇见我们？”

　　“是是是。”莲山奇连连点头。

　　齐思然沉默不语，继而收回目光，收拾外露的行李。

　　天色渐暗，阴云密布的天终于挤出了憋了半天的雨水，宁森渁惊呼一声，匆匆忙忙翻出包里的雨伞，小跑至虞朝身边撑在姐姐头上，一边嚼着葡萄干，一边好奇地打量这个名字模样都很奇怪的人。

　　虞朝侧目看她一眼，宠溺的眼神落到莲山奇身上时转为惯常的浅笑，“原来是一场误会，莲小姐，是我们失礼了，还请见谅。”

　　林霜略皱眉头，依旧按照虞朝的话，适时地收起来福枪，但没有交还给莲山奇的意图。

　　莲山奇呼出一口气，龇牙咧嘴地活动被林霜抓痛的肩膀，讨好的笑容愈发讪讪，行为举止一点都不符合她那张贵族般的脸蛋。

　　她用手挡着脸，抬头眯着眼睛看一眼天空，视线在几人身上扫动，扫过郭雨时极快地跳过，像是本能地逃避危险的味道，“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各位要不去寒舍住上一宿？”

　　虞朝瞥一眼还在专注烤鸡排的郭雨，偏头对莲山奇礼貌地轻轻一笑，“也好，莲小姐不嫌麻烦的话，那我们就打扰了。”

　　莲山奇忙摆手，快速扫一眼郭雨，视线重新落回虞朝身上，立刻判断出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不麻烦不麻烦，欢迎各位来做客。”

　　踩着林间一深一浅的水坑，由虞朝和宁森渁打伞走在最前面，带领几人跟着莲山奇边聊天边在这不大的林子七绕八拐，清竹和齐思然并肩撑伞走在中间，比起清竹一直以来的悠闲，齐思然则目光沉沉地打量走在最前面的莲山奇。

　　再往后是心情忐忑的林霜，因为郭雨就在她的后面，脚步沉稳地踩过泥泞，虽然知道有虞朝在，她不会做什么，但林霜依旧在这大冷天出了一身的汗，好在满脸的雨水为她遮掩了满头的汗珠。

　　在宁森渁即将抱怨“走这么长时间还没到”的时候，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

　　放眼望去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镇子，镇口的石柱牌匾写着“善轱镇”三个掉漆红字，木匾半吊在空中，雨水劈哩叭啦地打在上面，寒天冷风呼啸，摇摇欲坠，似是随时要掉落。

　　大约是天色渐晚的缘故，镇子看上去灰蒙蒙一片，每家每户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压抑的氛围混杂着明艳的色彩，看起来怪诞不经。

　　宁森渁紧紧抱着虞朝的胳膊，踩着脚下坑坑洼洼的青石砖，不安地打量着这空寂无人的小镇。

　　脚步最终停留在一栋二层楼的茶楼前，据莲山奇说，这是她家里以前开的茶馆，镇上民风淳朴，设施单调，为数不多的现代娱乐场所是个歌厅，供人下班休闲放松。

　　然而爆发TPX病毒后，镇上人死的死，变异的变异，最后就她一个人苟活了下来，那些变异的丧尸较为低级，她用祖辈留下的猎枪一一击毙，加之镇落偏僻，人迹罕至，一直以来自力更生。

　　安排好客房，莲山奇准备晚餐。

　　相处下来，宁森渁觉得这人倒也性格和善，即便是无人居住，茶楼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本以为从外表来看是古风客栈，实际上内里设施十分现代化，虽然条件不比家里舒坦，但也大差不离是个普通酒店标准。

　　宁森渁衣服也不脱，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上，累得躺成一个大大的人字型，注视着天花板上老旧的LED灯，愁眉苦脸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淼淼姐，我好饿啊，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虞朝忙着收拾行李，随手丢给她一包香蕉片，“先吃这个垫下肚子。”

　　“哦…”有气无力的尾声拖得又臭又长，宁森渁不情不愿地撕开了包装。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宁森渁一骨碌从床上跳起，准备迎接莲山奇的晚餐，然而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张让她忍不住翻白眼，立刻想要关上门的嘴脸。

　　齐思然用手挡住门沿，阻止宁森渁关门的举动，原本嬉皮笑脸的她瞬间没好气地瞪着宁森渁，“喂你干嘛？”

　　宁森渁眼珠向上一番，轻蔑地白她一眼，趾高气昂道：“此地不欢迎油腻女，识相的赶紧走人。”

　　“宁森渁。”

　　虞朝突然不带情绪叫唤她的名字，吓得宁森渁身体一僵，趁着背对着虞朝，立刻对幸灾乐祸的齐思然耀武扬威地扬了扬拳头，然后低着头灰溜溜地跑进屋内，假装看不见亲爱的姐姐脸上核善的微笑。

　　虞朝扫一眼干嚼香蕉片，躺在床上专注玩手机的宁森渁，视线转向门口的齐思然，微微叹了口气，“这几天她玩得脾性没边了，思然你别往心里去。”

　　齐思然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知道的，她就是小孩子脾气，我是想跟你说点关于…这里的一些事情。”边说边往楼下瞥一眼。

　　虞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是莲山奇进入厨房的方向，眼神略微交换，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跟着齐思然来到她的房间。

　　确认隔墙无耳，齐思然反锁上门，转身之际，神情异常凝重，“你发现了吧，这里很古怪。”

　　虞朝默不作声地打量一番房间陈设，葱白的食指沿着桌面划过一整圈，“她说有个聋哑的妹妹，可我们来的时候，这里黑得不见五指。”

　　“说是许久无人来过，可所有的家具却…”虞朝顿了顿，抬起手，蓝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干净的指尖，“干净得一尘不染。”

　　齐思然抵着下巴微微点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疑点，她的衣服…”

　　未说完的话中断于虞朝唇边竖起的手指和眼神示意。

　　虞朝随手拿起齐思然行李箱里的沐浴露，换上一副感激涕零的语气，“幸好你带了沐浴露，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我先拿走借用啦。”

　　打开门，正好撞上来叫她们吃饭的莲山奇。

　　苍白的脸依旧挂着一副讨好拘谨的笑容，厚重的军大衣倒是脱了下来，黑色的高领毛衣包裹着太过瘦削的身体，除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和女性的嗓音，扁平的胸部几乎看不出女性特征。

　　“餐厅在一楼，宁小姐已经先下去了，二位也请吧。”莲山奇说。

　　看着走廊前端的四间客房，齐思然微蹙眉头不解道：“只有宁森渁吗？”

　　莲山奇看一眼左侧第二间客房，老老实实回道：“那位叫清竹的尼姑说是已经吃饱了，在房里休息，其他两位也是如此。”

　　虞朝拉住欲将再问问题的齐思然，对莲山奇感激地笑了笑，“辛苦莲小姐准备晚餐了，我们这就下去。”

　　莲山奇应了声好，带领两人走向楼下，路过大厅时，墙上老旧的钟摆时间停留在五点二十五分，而外面乌漆麻黑的天色显然不止这个时间，柜台上一束枯萎的花插在玻璃瓶里，里面的水却是十分清澈。

　　虞朝和齐思然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里，看出了相同的困惑，以及，对前方瘦如枯柴的女人的警惕。

　　餐厅里的灯大概是久无人修，偶尔闪跳着一惊一乍的光线，宁森渁却对此视若无睹，坐没个正形，一条腿盘在屁股下面，饿鬼般饕餮进食。

　　见虞朝和齐思然来，宁森渁眼睛一亮，鼓着塞着排骨的腮帮，伸出手连带筷子没品地向两人挥了挥，“快点过来，淼淼姐，莲姐姐做的菜可好吃了！”

　　桌上摆着一盘红烧排骨，一碗青菜鲜肉汤，一份辣炒肉丝，唯一一盘蔬菜是尝起来很酸的拍黄瓜，主食是肉包子。

　　虞朝弹了下宁森渁的脑壳，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你能不能注意点吃相，人家莲小姐看着呢。”

　　宁森渁一口塞进半个肉包子，两边腮帮鼓起，像偷吃的小松鼠，口齿不清地说道：“真的很好吃，可能是我饿了，吃起来倍儿香！淼淼姐你尝尝！”说着夹起一块排骨放到虞朝碗里。

　　虞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莲山奇，“莲小姐不一起吗？”

　　莲山奇摸着脑袋，裂着嘴讪笑，“不了，我还得照顾我妹妹，我先回去了。”

　　齐思然站起身说：“我帮莲小姐一起吧。”

　　莲山奇慌忙摇摇手，一边后退一边说：“不了不了，我妹妹从小怕生，我自己就可以。”

　　退至门口，转身不见了人影。

　　宁森渁伸着脖子，睁大眼睛扫一眼门外，“不是我说莲姐姐长了张混血儿的贵族脸，做饭也这么好吃，怎么说起话来唯唯诺诺的？看上去有点…”缩回座位，偷看一眼安静用餐的虞朝，用极小的声音吐出两个字，“猥琐…”

　　见虞朝目光不悦地扫向她，宁森渁连忙解释，“我知道这样背后说人不对，我其实是觉得莲姐姐没必要对我们这样低三下四，把我们当朋友就好了，干嘛搞得我们像地主，她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奴隶一样。”

　　看着虞朝越皱越紧的眉头，宁森渁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再也不敢吱声，吃完最后一口肉包子，撅着嘴巴，灰溜溜地跑回了房间。

　　听闻宁森渁上楼的脚步，直至开门关门声，齐思然放下筷子，语气严肃道：“我还是觉得怪怪的，我去看看。”

　　虞朝拉住她，摇了摇头说：“不用，我们只是暂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出发。”

　　虽然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但作为一名私教侦探，天性使然，齐思然还是疑心重重，比如那双充满泥泞不合脚的鞋子，那件不符身材的军大衣等等。

　　想来想去，决定听从虞朝明日一早就出发的建议，加之一整日的疲倦卷袭而来，齐思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客房。

　　虞朝却没有回到和宁森渁同住的双人房，而是敲响了郭雨的房门。

　　房门应声开启，郭雨偏着头，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浴袍的袖子垂落臂弯，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手臂内侧全然不见扎针后的红点。

　　也是，她是邪师，那针头细小的伤口，怎么可能留下痕迹。

　　虞朝略微扫一眼郭雨的手臂，目光意味深长地停留在她冷冷清清的脸上，“我看见了，那根针。”

　　郭雨放下毛巾，双手将头发拢至身后，抱着胳膊慵懒地堵在门口，眼皮略微抬起扫她一眼，“所以你想说什么？”

　　虞朝略微皱了皱眉头，那些厉声质问的话在林霜讲述的回忆中早已说不出口，天知道她想她想得快疯了，思念像缱绻的海藻，日日夜夜缠绕得她透不过喘息。

　　她轻叹一声，目光无奈地描摹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语气委婉道：“别生气了好吗？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郭雨垂眸不语地注视着她，神情冷淡得像对待一个陌生人，可凝视的时间又绝不是一个陌生人能够得到的时长，一把又一把火藏在平静如水的表情下，在心中剧烈燃烧。

　　担心相处时屡次失控，不受控制地索取她强迫她伤害她，更怕…见不得人的另一面被她厌恶。

　　郭雨再次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但她还要带着可笑可悲的面具，强忍着抱住她和她接吻的冲动，躲在无人的地方用镇定剂强行维持肮脏无法扼制的渴望，虽然不小心被路过的清竹撞见了…

　　“淼淼姐，你在干嘛？”

　　门后忽得探出宁森渁的脑袋，她偷听了许久，隔着门听不真切，之后又没了声音，按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出来看看。

　　郭雨反手关上门，背抵着门，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藏起所有心思，徒劳地掩饰耳边砰砰的心跳声，差一点，她就迈出那一步，伸手抱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