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131、屋漏偏逢连夜雨

　　重新返回蓝海市，林霜第一时间就找到郭雨，时芝雨出车祸的事情热搜一度居高不下，奈何郭雨对这些娱乐圈的事情不感兴趣，更没有微博这个软件，再加上这个星期都一门心思试验逆转试剂，以至于三天前的车祸她今天才知道。

　　市一医院里，隔着一层玻璃，郭雨怔怔地注视着重症监护室里的时芝雨。

　　病床上的女人她才认识两个月，此刻她却心乱如麻，懊悔几天前叛逆不懂事的顶嘴，悲伤混乱的情绪搅乱了思绪。

　　这一刻她愤恨肇事者，愤恨司机的愚蠢，甚至，甚至无差别地怨恨神明。

　　明明去青山寺祈求观音护佑母亲一生安康，明明跪了一天一夜，为什么不起作用？

　　是因为投注的功德钱不够吗？是因为自己不信鬼神吗？是因为自己没有寿命可以余舍了吗？还是因为杀生过多，神明看不下去要这样折磨她惩罚她？

　　“这里是VIP重症监护室，不允许非家属以外的人进入，麻烦配合一下赶紧走。”监控室里的保安见郭雨是个准邪，顿时不客气地驱赶她。

　　这让郭雨不由地想起时芝雨曾想在慈善晚会上公开她的身份被她严词拒绝的事，心底那份藏匿许久的悲伤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不断打转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见郭雨赖在病房外不走，保安恼火地从监护室冲出来，刚严肃警告她赶紧滚蛋，就被电梯里走出的银发女人当即拦下，“她是我的下属，代我来看望时女士，你要她滚蛋，难道是要赶我走吗？”

　　保安一惊，“不敢不敢，司徒小姐是时女士的好友，当然不一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司徒冷冷地瞥了一眼低三下四的保安，给身边的林霜轻描淡写地使了个眼色，林霜会意立刻处理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保安。

　　司徒看到郭雨落下两行的清泪，不由地微微一怔，“时家已经动用了最顶尖的医资力量，她的情况还不算坏。”

　　沉默半晌，郭雨揩去泪痕，语气冰冷道：“我要见肇事者。”

　　“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后面劝阻的话消失于郭雨转身的刹那，紫色的瞳孔覆着血色的红，司徒不禁蹙了蹙眉，“那人有精神病，你去了也没用，法律上不会给她定罪的。”

　　郭雨冷冰冰地扫了一眼司徒，头也不回地森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治她，我有一百种方法。”

　　*

　　很难想象一户人家可以落魄到什么地步，如果说家徒四壁已经堪称贫困户的典范，但若是再加上门前臭水沟污秽肆溅，甚至一不留神会踩到某些不明的黄色液体亦或是狗屎，那么这样的危房已经不足以单单用贫穷二字形容。

　　在蓝海市这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城市，这样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贫民住处藏在最偏僻的一隅。

　　巨差的隔音效果使得郭雨在几十米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呀，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啦，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嘛。”

　　齐思然啃着一只烤熟的红薯，大大咧咧地坐在屋子里仅有的两只木凳上，不安分的屁股微微一动便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漏洞的房顶下放着一只红色的塑料桶，由于桶底漏了一个洞，只能垫着砖头斜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将里面的水倒出去重新接这突然而来的滂沱大雨。

　　“王姨，我来吧，您去休息一下吧。”

　　虞朝看不下去了，她不由分说地拎起塑料桶，却被王桂春连忙阻拦，“不行不行！你是大小姐哪能做这些粗活，你和齐小姐能帮我和小雪，我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能让你干这些脏活累活。”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夺中，最终以虞朝三寸不烂之舌胜出，手忙脚乱地泼出桶里的水却没有意想中水落地的清脆声，相反撑着雨伞却浑身湿透的郭雨让她提着空桶瞬间愣在原地，到嘴边的“对不起”卡在喉咙里忘记了说出。

　　她和她一样想念对方想得发疯，短暂的沉默里，彼此的眼神均藏不住昔日旧情，无言地诉说久别的思念。

　　赤.裸的凝视对于解救入骨的相思根本只是杯水车薪，若不是还存有理智，若不是场合不对，恐怕已经控制不住拥吻热吻。

　　齐思然略微站起，歪过头看去，“虞朝，外面谁啊？”

　　王桂春搓洗着衣服，张望着门口的方向，“虞小姐，是来了什么客人吗？”

　　她擦了擦满是洗衣粉泡沫的手，起身迎接今晚第三位访客，两人如此特别的眼神尽管只看出了一点端倪也使她暗暗吃了一惊，“这位是？”

　　郭雨收回对视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中年女人，眸光瞬间转冷，“我来找王晓雪。”

　　充满敌意的态度使得王桂春顿感困惑，“这位小姐，你这是…”

　　郭雨眸光闪动着寒意，毫不避讳地径直说明来意，“时芝雨你应该认识吧？我是她的女儿郭雨，我来讨要个说法。”

　　齐思然惊得从板凳上跳起来，“啥啥啥？你是时芝雨的女儿？！真的假的哦？时芝雨还有女儿？她啥时候结的婚？我咋一点都不知道？”

　　对比于齐思然的震惊，王桂春打量着和时芝雨模样颇为相像的郭雨，当即脸色越来越白，突然“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不断道歉磕头。

　　这一幕不仅吓呆了齐思然，更是让虞朝惊到连塑料桶都顾不上放回原位，只能赶忙阻止这样自虐的行为。

　　郭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跪地不起，泪水横流的女人，冷硬的心肠丝毫没有被感染动摇，“我要见王晓雪，对于闯红灯导致车祸这件事我需要一个足够令我满意的回复。”

　　齐思然顿时气得扔下红薯，不满地拍桌而起，“喂，你有没有搞错啊？法律已经不再追责小雪的责任，再说了，这件事又不是小雪一个人的错，你家的车刹车失灵，司机还酒驾，干嘛上来欺负一个女人？”

　　郭雨冷笑一声，不客气地剐了她一眼，“我的事轮得到你一个三流骗子侦探指手画脚吗？”

　　受到蔑视的齐思然瞪着眼睛，指着郭雨气结不已，“你、你说我是三流侦探骗子侦探？！”

　　郭雨理也不理齐思然的暴怒，轻描淡写地瞥她一眼，继续冷嘲热讽，“难道不是吗？一件简单的案子讹我一百万金币最终还是我自己查出来的，你不会觉得你很高尚很聪明吧？”

　　“你！”

　　齐思然被噎得哑然无声，因为句句有理无法出言反驳，虽然答应了虞朝保守秘密，她最终也没能讹成功，但这件事确实是她干出来的。

　　眼见情况越来越乱，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尤其是郭雨脸色阴沉得骇人，作为这里唯一一个能顺下郭雨炸毛的人。
　　虞朝放弃扶起坚决跪地不起的王姨，转而拉住郭雨柔声劝说，“郭雨，这件事另有隐情，你先跟我来换身干衣服，听我慢慢跟你说好吗？”

　　郭雨皱眉看她一眼，又看了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女人，脸色再度转冷，“我不是来做客的，不必浪费时间换衣服了。”

　　但没有挣脱虞朝牵着她的手，继续对着跪地的女人冷言冷语：“有什么借口现在可以狡辩了，不要试图用精神病蒙混过关，法律怜悯保护你，我可不会。”

　　齐思然暴脾气刚要上来，又在虞朝制止的眼色里蔫蔫地熄了火，最终小声嘀咕了几句听不清的怨言怨语，那不甘心的表情似是在埋怨虞朝就知道偏心郭雨。

　　出事的那天晚上，王晓雪和朋友出门晚归，在十字路口两人的电动车恰巧撞上刚转弯迎面而来的时芝雨的娇车，王晓雪由于恰好摔到附近的人工河里侥幸逃过一劫，而她的朋友和时芝雨的司机则当场毙命。

　　至于齐思然在这里，主要是没有人愿意得罪时家，王桂春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找到免费的“大善人”侦探齐思然帮忙，这才得以找出司机醉驾且刹车失灵的隐秘情报，而王晓雪轻度的精神病鉴定也让她在本就无罪的基础上幸运地逃过权势威逼下的牢狱之灾。

　　虞朝则是得知车祸的事情调查肇事者的家庭才来此，意外碰巧遇到了齐思然，这才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根本不是网上流传的那样，利用精神病激起民愤从而掩盖事实真相。

　　耐心听完虞朝的解释，郭雨脸色愈加阴晴不定，原来王晓雪不过是个掩盖舆论的幌子，而唯一可能知晓真相的司机也死于事故之中，剩下一个被网暴到精神失常的王晓雪也在住院治疗。

　　如果说有人想害时芝雨…

　　想到这里，郭雨惊得拔腿就往外跑，追赶而来的虞朝在她上车之前拦住她，抢在她前面坐进驾驶座。

　　“要去医院对吗？我来开车，你先冷静一下，别担心，阿姨不会有事的。”

　　来不及思考太多，也出于对虞朝的信任，郭雨毫不犹豫地坐进副驾驶座，此刻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时芝雨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的模样，不愿信奉鬼神的她再一次祈求着神明的眷顾。

　　好在虞朝开车又稳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市一医院的院区。

　　一路畅通无阻直奔重症监护室，郭雨悬着的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在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时芝雨没有任何异样时，心里的大石落地之余，心里那点疑惑在一瞬间明朗。

　　也是，她后滞消息整整三天的时间，时芝雨都还活着，怎么会因为她得知事情的真相就突然出事呢？

　　虞朝看着双拳紧握的郭雨，又看向病房里的时芝雨，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很奇怪究竟是什么人要害阿姨，时家暗中调查的事故报告也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郭雨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语调听不出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反问。

　　“这些权贵世家到底有什么用？这点事情都调查不到，只知道用无能为力作为借口掩饰他们的愚蠢无能，全是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说到最后郭雨几乎两眼喷火，咬牙切齿地怒骂出来。

　　见郭雨浑身上下被雨淋透的，情绪里透着罕见的盛怒，似是恋人间心有感应，虞朝同样悲愤伤心，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想做的就是陪在她的身边，守在她身边，与她共同度过难关。

　　尽管两人已经分手，虞朝依旧不管不顾地拉住郭雨的手，温声细语地安慰道：“医生说只要熬过重症监护期，情况稳定下来，阿姨就不会有事了，我们相信阿姨，你是她的牵挂，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郭雨不断调整呼吸，稳定好情绪，勉强冷静下来后，她敛了敛眸认真道：“我要找出凶手，不然就算她醒过来还是会有危险。”

　　“已经在找了。”听到虞朝这么说郭雨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什么意思？”

　　虞朝微微一笑，单手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思然就是我请来的帮手，这件事无法放到明面上调查，私家侦探最合适不过。”

　　郭雨立刻反感地皱起眉头，不悦的尾调情不自禁地上扬，“怎么又是她？”

　　虞朝若有所思地打量郭雨一番，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她佯装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思然说她要是查出凶手，就让我做她的女朋友。”

　　郭雨惊得瞳孔一缩，不可思议地拧起眉头，“让你做她女朋友？”

　　虞朝故作淡淡地看她一眼，“嗯，正好我现在也是孤家寡人嘛，这样既帮助了阿姨，又能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见她不似开玩笑，郭雨越发心慌意乱，语速不自觉地越来越快，“你就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吗？你喜欢她吗？没有她我也一样能揪出凶手，你不要勉强自己。”

　　虞朝面不改色地看着她，轻飘飘地反将她一军，“这对郭小姐来说很重要吗？”

　　这和郭雨在订婚那天反问她的话一模一样，话里话外不满的醋意再明显不过。

　　见郭雨情绪突然低落，焦急慌乱的眼神逐渐归于黯淡，虞朝暗暗无奈地叹气，想着如实告诉郭雨其实她没有答应齐思然玩闹的要求。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郭雨却先她一步解释，“我不是她女朋友。”

　　对于郭雨虽别扭但主动的坦言，虞朝倍感意外的同时可谓是相当开心，那深蓝色的桃花眼一笑起来弯似明月，露着两颗明晃晃的小虎牙。

　　甜而不腻的笑容使得郭雨心跳怦然加速，她不自然地躲闪了下视线，抽出不知何时被握住的手，背转过身，回避耳边悸动的心跳声，“我明天再过来，先回去了。”

　　“我也没有答应她哦。”身后传来虞朝轻快愉悦的解释声。

　　尽管离开的步调丝毫没变，郭雨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最终她一言不发地离开医院。

　　外面的大雨已经停歇，马路却被不知名的骚动堵住。

　　由于车开不出去，郭雨决定打车回去，路过堵塞的地方却惊讶无比地看到五台山遇到的尼姑清竹，此刻少女瘦弱的身影正被两男一女围住一通羞辱谩骂。

　　“小小年纪就出来诈骗，说什么我家里有血光之灾，你家才死人！”
　　“就是就是，还神神叨叨地说什么我儿子近期要避水，我儿子以前是国家二级游泳健将，这阵子正好要参加比赛，你是不是哪个对手过来故意挑拨离间的！”
　　“还说我要多行善事，老子捐了几十万给慈善机构，你呢？造谣全凭一张嘴，你以为剃光头发穿个长袍子你就是观世音转世了啊！”

　　清竹不急不恼地看着三人对她恶语相向，清澈的眼睛透着三分无奈七分不解，唯独没有人们想要的道歉。

　　振振有词，不谙世事的解释非但没有让人半点信服，反而激起了三人的怒火，其中那个女人甚至推搡起清竹。

　　郭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清竹，惊讶她居然真的走出来了，还来到了蓝海市，要知道五台山到蓝海市路途遥远险恶，就算是她开车也中途几经遭遇尸潮，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你认识她？”耳边传来虞朝的疑惑声。

　　“嗯，她是青山寺的…尼姑，不过她说她是半个出家人。”

　　接着在郭雨诧异的目光中，虞朝不由分说地挤进人群，将清竹从三人吐沫中解救，并以严肃的口吻警告几人推搡辱骂的违法行为。

　　姗姗来迟的警察也劝退了三名闹事者，一时间，看热闹的人群倍感无趣，一拥而散。

　　虞朝带着清竹来到郭雨身边，然而清竹见到郭雨时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脸上依旧带着不温不火的笑，情绪上丝毫不受刚才的事情影响。

　　清竹单手立掌于身前，冲郭雨微微一笑，“姑娘，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