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攻略蛊王》木头镜子

4、第四章

　　第四章
　　三月廿二，宜嫁娶。

　　城中数十里的红妆铺满街道，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大红色艳丽花瓣，沿街的店铺受雇换上大红灯笼，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盛大的婚礼。

　　“这江南，真真是繁华极了，怕是上京都要逊色一二。”在千梦楼一室，柳漪望向窗外，调笑着感慨。

　　雪陵慢慢沏着茶，蒸腾起的迷蒙白雾将她清冷的脸隔着，若隐若现，她的玉手摩挲着磨砂茶盖，轻声细语的道：“你去过上京？”

　　“未曾有过，你又不是不知，我生来就在这儿，这辈子就随安公子去过扬州和青州罢了，”柳漪一脸无所谓，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诶，听说颜绯可这辈子都没离过楼前的这条大街。”

　　正倒着茶的宿雨手一顿，又状若无事的继续。

　　“怎无事聊起了颜绯？”雪陵斜睨她一眼。

　　柳漪知是被看穿了心思，也不恼，知雪陵自幼与自己相识，两人心思相知，瞒，也是瞒不过的。

　　“唉，咱在这楼里，也不好出去，当然得找点儿谈资……嗯，这‘人上人’不就好谈么？”柳漪如是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宿雨在身前安排忙碌的侧颜。

　　雪陵轻笑着道：“是这么说的……嗯……？那是颜绯？”

　　她拨开帘子，方便观察。

　　这说着，柳漪也凑到窗前，正见颜绯领着个黑衣劲装的下人往外走，正迎面走来一名红衣女子。

　　颜绯身姿是极好的，一骨一肌都生的恰到好处，多一分有余而瘦一分不足，多少年前，一位资历很长的教习嬷嬷说过，他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

　　所以，即使是一个背影，也极为出挑，很好辨认。

　　柳漪显然注意到其他：“颜绯待这个……白砚是吧？真真是好，连自幼侍奉的云散也不吩咐跟着，单吩咐他。这小子有什么地方让颜绯感兴趣吗？”

　　“颜绯那变幻莫测的性子，谁知他在想什么呢？”雪陵轻叹。

　　这时，那原本紧跟在颜绯身后半步的白砚突然回身抬起头，目光锐利，隔着高楼直直的射向偷看的两人。

　　柳漪愣在原地，倒是雪陵微微一笑，示意问好。

　　白砚垂下目光，转身继续跟上。

　　“这小子，怎么这样敏感，什么都能发现，真是无趣。”柳漪迈开步子坐回躺椅，慢慢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热烫的茶水在胸间流过，舒服的喟叹了声，感慨着。

　　雪陵一手执着细扇柄，低头思索片刻，方如打定了什么注意一般抬起头，状若无事的继续提及别的话题。

　　再看那楼前，迎面而来的女子正是楼连翘。

　　她穿着一袭艳红绣花缎百花裙，绾了个极复杂的发髻，耳上是金玉红石的耳坠，云鬓别致更点缀着朵新鲜的花，白皙青葱的手上戴着个金镶玉的镯子，轻挂着祥云凤凰的荷包。

　　不知道的外人，还以为今儿是她结婚。

　　只是她手中提着的两坛酒实在破坏美感。

　　“真巧了，我还想着来找你喝酒呢！喏，你心心念念的杏花酒。”楼连翘伸着左臂向前递，边走边笑。

　　她眉目间尽是肆意明媚，一如人们所说的那个泼辣直率，精明能干的楼外楼老板，仿佛前几日的脆弱伤感只是幻象。

　　颜绯也不矫情的收了：“怎了，前些日子找你要不还推脱么？”

　　“嗨，我送了足足九十九坛去秦府，正凑够了个美满的数，可巧还剩两坛，不就拿来了么！”

　　颜绯掂了掂手中的酒坛，满意的递给白砚，眼含笑意：“你可抱稳了，若是给我砸了，我便将你卖了换钱，再买一盅。”

　　“哦？为何不是一坛？”楼连翘问着。

　　“你看看他呆傻的样子，和云散一样的无趣，卖了能值几个银子？怕连这酒十分之一都赚不够。”

　　听着他是这么说的，可楼连翘认识他多年，自是知道，他若真是觉得无趣，必不会令他跟着，也不会说出来这番调笑的话来。

　　显然白砚是不知道的，余光里，她见这傻小子一年认真的紧紧抱住酒坛，一手隐晦的死死掐住胳膊，显然正陷入了什么情绪。

　　楼连翘一脸了然的看向颜绯，果真见他眉目间俱是得逞过后的得意扬扬的笑，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新月，稀碎温和的三月暖阳撒下，仿若生成了万千星子。

　　白砚的目光扫过时，快速的避开，落到街道一边的摊贩上，显然是不愿就此沉溺。

　　这可就有趣了，楼连翘想着，怪是和云散那小子的反应不一样，居然还有能不耽于颜绯面容的人，就连她也是因为相识太久太久而能勉强压抑的。

　　颜绯瞧见白砚底下的头时，柔软的头发在光下闪烁着光芒，看起来很舒服，于是，他便伸出手随心所欲的摸了上去。

　　嗯，手感很好……揉一揉……

　　白砚是比颜绯还要高半个头的因而，他这么直着身子转过身去时，炊烟便能见到面纱下精致笔挺的鼻梁和嫣红小巧的嘴，曲成个流畅的弧度。而他只需垂眼便能装入颜绯专注的引人沉溺的眼，那双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中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让他心下不知名的地方感到陌生的满足。

　　“……走了。”

　　直到颜绯的声音自远处飘过来，白砚才回过神，赶紧跟上步子。

　　千梦楼前的三沉河，蜿蜿蜒蜒穿过了大半个江南地界，彼时风吹柳岸，黑云酝酿，楼连翘全然不顾自己楼外楼老板的身份和女子的仪态，就这么随意的蹲在河畔，一只手折了柳枝，一下一下的在河面上击打圈花。

　　半晌，她仿佛在河中看到了什么，撇撇嘴，对着那倒影问道：“我以为你新招了小厮，正是有趣的时候，会好生逗弄一番，应是没时间找我的。”

　　颜绯随意的倚坐在一旁树下的石头上，毫无负担的一手支着下巴，遥望隔着河的另一条热闹准备着的街道：“非也，我可不是来开导你什么的，毕竟我自己也管不过来。”

　　楼连翘蓦然回头瞪他一眼，又带着习以为常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说：“我知道，毕竟若不是你这个友人当的如此不称职，我也不会认识阿筝。”

　　当年，知府家中天降无名大火，烧的牵连沿街几户人家，尚还年轻的楼连翘带着妹妹楼连无处可去时正遇上街边闲逛的颜绯，又因某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心思将身上的所有钱一股脑全抛给了这两姐妹。

　　若非有秦筝出于善心的帮助和秦筝表亲迟殊的提点坐镇，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身上怀揣着普通人几十辈都赚不到的钱，，即使后来楼连翘展现了不凡的商人头脑，也恐怕早就遭遇匪手了。

　　再想到当年的事，楼连翘也缓和了语气，不免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你当年，是怎么会将钱全给我这么个陌生人呢？你又怎知，我不是什么骗子之类的？”

　　颜绯思索了下，语带迟疑：“似乎是当时有个不知什么王，要我男扮女装做他的王后，还一天抬来一箱金子，我烦的不行，就随意装了几袋到街边，看谁顺眼就给了。”

　　他又有些不确定，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缺钱，就当砸着玩了。”

　　某种意义上，颜绯骨子里是个疯狂而凉薄的人，世上很难有事情能吸引他的兴趣，因此，只要他高兴，就算他只是将钱抛到水中看个水浪，也自觉值得。

　　——这大抵就是“千金难买我乐意”吧。

　　楼连翘唇角微扬，戏谑的看着春分，也知这么多年，颜绯的笑话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可也就那么一会儿，她很快又低了头，拿柳枝在河水面上胡乱写着什么：“我是不明白，为什么秦老先生要将阿筝嫁给梁廷，明明老先生也不是什么贪财的人啊……唉，怕在别人眼里，这门亲事还是我们阿筝高攀了。”

　　颜绯不知从何处取了个鼓鼓囊囊的金丝织锦绣孔雀袋，用他白的反光的细腻玉手撑开口，只见里面都是些稀碎如小石子的金子。他递过去，问：“要扔着发泄么？”

　　楼连翘瞧着他一片自然的脸色，不由“噗嗤”笑出了声，将那袋子推了回去：“不用，我可不像你一样奢侈。”

　　有些时候，颜绯简直天真的可爱。

　　颜绯眨了眨眼，颇有些无辜，又带着些许恼羞成怒的意味。

　　楼连翘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转过头对着颜绯狡黠一笑，伸出芊芊素手：“走吧大美人？”

　　颜绯笑骂她几句，就着她的手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腿，正时岸边风又大了些，轻撩起颜绯的半边面纱，露出惊为天人的下颚侧颜。

　　楼连翘松了手背过身，颇有些慌乱的意味：“赶紧将你的面纱带好，我可不想我们纯净的友谊掺杂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颜绯微怔，回过神将面纱固定，那黑色的面料映衬着他的皮肤格外莹白，他又用手拨了拨耷拉下的黑发，笼住一双勾人摄魂的潋滟桃花眼，这才跟上楼连翘的步子。

　　路上的风愈来愈大了，刮得路边的酒旗都禁不住晃动，可是颜绯随意依旧的在路边晃荡，连带着楼连翘也不甚在意。

　　楼连翘低语喃喃：“这丫头，做了这么多济贫善助的事，也不能找个如意郎君的好归宿……”

　　雨渐渐淅沥的下了，直至愈来愈大，霹雳啪啦拍打在地面，一时间让她也分不清远近时空，只觉得穹顶浓云压抑的人喘不过气，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忍受的崩溃。

　　恍惚间，她似乎见到被秦筝救下那日同样大的雨。

　　“那么……你确是为她不值而伤心吗？”

　　颜绯这句轻柔话压低了声音，带着丝丝缱绻缠绵的味道，顺着河风一并吹向耳畔。

　　楼连翘心下一阵悸动，她抬头，正对上颜绯似笑非笑的一双桃花眼，深邃的令人心惊。

　　然而这时，一名粗布衣衫的小厮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不待站定便颤抖着说：“不好了，不好了楼掌柜，颜公子——出事了，梁少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