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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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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位于中原东北方,天气干冷不说,若是遇上了下雪,更是冷的人骨头发疼。
自不用去给崔太后请安,苏清芙每每都是睡到自然醒之后才慢慢的起床。
而且皇上除了新婚之夜,以及第二日皇后被斥责当夜来了掖庭,其余的几天都未来掖庭,整个宫殿主子只有她一人罢了。
苏清芙又是个懒散随意的。
是以掖庭的宫女和太监们只要做完了自己手头的事情,休闲的时间也是充足的。
今晨,和往前数的几日都一样,苏清芙还未醒,扫完了屋檐下残雪的几个宫女或是三五成群,或是两三个的聚在一起,团着手立在廊下聊天儿。
宫女发髻都是双环,只是有的在双环上绑着丝带,有的是钗着简单的银饰。
其中一个钗着蝴蝶银饰的丫鬟瞄了一眼安静而昏暗的室内,低声说道:“咱们楚国的这位皇后倒是个随意的,规矩礼仪的也不做要求呢,就是咱们底下的下人也多了几分自在。”
那眉眼稀疏,整个面容寡淡,就连发髻上也是系着素色的宫女,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什么自在不自在的?咱们楚国建立,可不是从享受奢靡而来的,皇上励精图治,就是崔太后,也是低调节俭,还有佟姑娘,即便是病重亦然素静坚韧,没成想皇后竟是带着几分....”
她语气顿了顿,暗示一般的朝着屋内那华贵的陈设瞄了一眼,说道:“带着几分前朝的奢靡呢。”
秋月和雪松素来不喜掺和这几个宫女的事情,站在远处也没听见几人在说话,可此刻总觉得几个宫女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于是两人对视一眼,秋月果断的往前走去,朗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几个宫女被她一问,顿时惊慌,纷纷面红耳赤,神色闪躲。
这一看,就是有事情。
雪松也往前走,看着那方才说话的宫女,声音冷冷的问道:“我问你,你在说什么?”
没成想,那宫女竟是不惧一般,冷笑一声,声音也提高的说道:“如何,咱们做奴婢的说什么话您两位非是要问个清清楚楚不成?还是两位是要禁了咱们这些下人的口不成?”
秋月不答话,只是重复的问道:“我且问你,你在说什么?”
“哟,我说什么,我不过说了咱们皇上励精图治、咱们太后节俭低调.....”那宫女语气尖酸而婉转的说道。
“最后又说了咱们佟姑娘是个素净坚韧罢了!”
任凭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之中对于佟嘉嘉的推崇。
秋月微微的眯了眯眼,她倒是没想到呐,这佟嘉嘉竟是有这么多的推崇者?
“你叫什么名字?”秋月问道。
那宫女瞪了一眼秋月,说道:“奴婢贱民,没什么名字,叫做二丫罢了。”
“二丫,你可知何为宫女?”
秋月继续问道。
那二丫却是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竟是问了这个问题。
秋月没有等她反应,朗声说道:“前朝宫女分两类,一类为秀女,一类即为侍女。”
“宫廷岁选秀女,凡选中者,入宫试以绣锦、执帚一切技艺,并观其仪行当否,有不合格者命出,以次递补,然后择其优者,教以掖庭规程,日各以一小时写字及读书。写读毕,次日命宫人考校,一年后授以六法。这是选秀女的待遇。”(【史料】《清稗类钞》)
“侍女就很简单了,不过是为了服侍贵人的仆从丫鬟罢了。”
那二丫如今能站出来说话,就不是个老实的,她此刻也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掐自己的腰侧,顿时双眼包泪,跌落在地上凄惨的哭泣。
“您这是什么意思?说我们大楚的丫鬟如何令您瞧不起吗?”
“您当然知道这宫女和侍女之分,昆弥苏王独女的贴身丫鬟,曾也是属于前朝天子脚下的奴婢,只是我等比不了。”
“你!”
秋月自幼在苏清芙身边服侍,在冷宫一般的小院子里住惯了,平日里那些个大丫鬟也看不见她们,即便是看到了,也当作空气一般。
如今还被这样针对,她顿时走过去,就要理论一番。
那二丫擦了擦脸,根本不管秋月,反倒是起身,正对着苏清芙的殿寝就跪了下去,朗声说道:“如今,即使秋月姑娘问了我,怕也是皇后的意思,皇后是让我们奴婢等依着前朝的皇家的规矩侍奉您吗?”
掖庭修建的委实过于的华丽,传闻前朝一个贵妃曾僭越住于掖庭,那贵妃浅眠,每每睡时受不得半点儿的惊扰。
那昏君竟是由着三千工匠一夜将这掖庭贴了隔音的木板。
是以,外面吵嚷了许久,苏清芙这才缓缓地醒来。
众人听见了屋子里传来的声响,秋月瞪了一眼那二丫,对着其余的几个宫女说道:“侍奉皇后沐浴!”
那几个宫女神色一变,分明第一眼先是看跪在地上的二丫,这才跟着秋月去了侧间。
秋月眼睁睁的看着,却是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雪松也将那一只放在一旁小厨房热着的菜一一的摆开,就等着主子沐浴好了用膳。
两人刚走进内室,瞧见女子已经自个儿起身,将被褥撩开,因着双膝裹着白纱。
瞧着楚伯懿短时间也不会来这掖庭,苏清芙干脆就没有穿睡裤,如今没了被褥的遮挡,那比纱布还白嫩的双膝就像是那最为顶级的羊脂玉一般,晃人的眼眸。
女子面容绮丽,那巴掌大的小脸儿上脸颊酡红,平日里那双水润明亮的桃花眼此刻眼尾泛着几分红晕,眼眸迷离,微微张开的猩红的唇,带着几分温热的呼吸。
当真是一副好容貌,哪里就不值得在这天底下最好的地方被娇养着呢?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苏清芙声音软软糯糯的,尚未睡醒的嗓音还带着几分慵懒。
秋月即便是再为不想说,可也知道这件事情,她方才没有处理好,此刻若是不给主子说,日后怕是后患无穷。
............
“.......”
苏清芙原本起身正在一边听这秋月说,一边沐浴,可直到听说皇后是让我们奴婢等依着前朝的皇家的规矩侍奉您这句话时,她竟是怔愣了好一会儿。
前朝皇后呐。
有句话,那名为二丫的宫女说的不错,她确实是见过了前朝皇家的奢靡。
她的祖母,苏王的亲母乃前朝庶出的公主,而苏王的发妻亦然是前朝的郡主,就是她的生母也是江南云县县丞的嫡女。
当初面见天子时,因着父王当时只有哥哥和她两个孩子,幸得去皇宫拜见天子及皇后。
当初是春日,不觉有丝毫的寒冷。
在宫廷的一个花园之中见到了一国之母。
那是一个极为美艳而高雅的女人,一娉一动都带着神女一般的姿态,周围再为奢靡华贵的物件儿衣褥都是她的存托罢了,没有夺取她半点儿的光彩。
听闻帝后成婚才几载,可这般的皇后都是笼络不到帝心。
更何况皇后乃皇帝的嫡亲表妹,若论家世身份,唯独这世间比这世间的皇上差了半点儿罢了。
她又如何和出生便是带着世间最顶级的尊贵,即便是死也是灿烂辉煌的前朝皇后相比?
她的出生,她的生活,只有那小小的院子,以及用柔弱身躯护着她的姨娘。
苏清芙无端的想到了佟嘉嘉,那个从未见到的姑娘。
她虽不是楚伯懿的表妹,可楚伯懿却也不是前朝皇帝。
那日在抱厦里说的话,一字一句的都是在护着那尚未见过面的佟嘉嘉。
今日一个宫女,因着自己睡了个懒觉,竟是公然地斥责于她。
偏偏她不能处置。
若是能自己做主的话,她定是不愿去得罪佟嘉嘉和皇帝的。
可若是不罚,她日后的生活恐怕更为步履艰难。
“罢了。”
女子起身,那温热的水顺着她白皙而修长的身子纷纷犹如洁白的棱布一般落回了那浴桶之中。
秋月手中拿着干洁的帕子,愣然的看着主子。
苏清芙却是不语了,只是伸展了身子,由着两个贴身的宫女将她如今越发袅娜的身子擦干,在等着雪松将那梅花深绿衫子拿出来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说道:“不要这套,换成月白色衫子,深褐色裙襦的那一套。”
雪松下意识地将那衣褥收回,却说到:“皇后为何要穿那一套,那多沉闷啊,又是麻布,那是准备....不如换成....”
苏清芙却是走上前,打断她说道:“听我的,快些,时间怕是来不及了。”
雪松一愣,但最后只是说道:“是。”
秋月咬了咬呀,说道:“不会吧,这二丫和听到了消息的都在宫殿里,哪里就能传到那位的耳朵里呢?”
苏清芙低笑一声,对着秋月说道:“你呀,嘴里劝着我说是在楚国当皇后定是和家里不同,反倒是你才是一直将楚国皇宫当作了咱们那间小小的院子呢。”
秋月一愣,顿时满脸通红,说不出半句话来。
此刻,二丫跪在了掖庭皇后殿寝门口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后宫,甚至连二丫的身世都传入了太后和佟嘉嘉的耳朵里。
一个老妪婆子跪在地上,嘴巴利索却不失恭敬的说道:“那二丫也算是个可怜之人,家中父兄参军,均是死于前线,就连母亲当时也是为了护住年幼的她,被那前朝军队用刀剑断送了命,如今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是以当初选宫女的时候,她破格被选入了皇后的掖庭之中。”
“竟是这般的可怜,甚至和我也是这般的相似。”
佟嘉嘉此刻身子似乎是好了些许,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褥坐在椅子上。
此刻闻言,那老妪婆子话都尚未说完,已然是满目泪水。
崔太后怜惜的拍了拍她的手,也是默然的叹了叹气。
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婆子,又轻声对着此刻哭成了泪人的女子说道:“嘉嘉别哭了,我瞧着二丫是个可怜的,不若就将她从皇后的掖庭里要了过来吧,那地方处处透露出前朝的奢靡和颓丧,哪里就和咱们楚国一般呢?”
佟嘉嘉擦了擦泪珠,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点点的红晕,倒是多了几分女子的楚楚可怜来。
“可,可这到底是皇后宫殿的宫女呢,我一个寄住的姑娘家,哪里有什么资格去问皇后要宫女呢?”
太后闻言,心中大恸。
恰逢求了圣典进宫来探望自己妻妹的张灵刚走进宫门,竟是听闻这段凄苦的言语,顿时嚎啕大哭,请求太后让自己将妹子带回家。
“我堂堂佟家威仪苟活着的女婿,如今不仅没有兑现在宗祠立下的誓言,将妹子照顾好,更是以一己私利,将唯一的妻妹放置于后宫之中,心中怯以为妹子有了更好的出路!如今天打雷劈我,夺取我这恶人性命,以此谢罪罢了!”
说着,张灵就此要拔剑自刎。
顷刻间,宫殿一边丝毫不引人注意的一个扫地的太监竟是飞身而来,一把握住了刀剑尖端,硬生生将刀剑夺了过来。
张灵惊骇,随后便是死后余生的茫然呼吸,双目瞪视那太监,最后默然哭泣。
崔太后出身世家,即便是亲儿造反,也只是在老家淮阳之中养老,并未真正见过血腥,张灵这一下来的委实太过直接,迫使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如今年岁也大了些,差点儿没能缓过来。
幸好佟嘉嘉此处常年备有太医,一盏茶后,她便是醒了过来,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惊慌和愧疚的张灵,以及慌张不已,看着自己醒来亦然满脸担忧的佟嘉嘉,她顿时想到了那为楚国战死的英灵,而那不知何物为肉糜的女人却做了皇后!
反倒是要她满门忠烈的孤女受了委屈。
顿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都是我,都是本宫没有照顾好嘉嘉。”
“不,不,太后千万不要这样说,您这样说,真的让嘉嘉寝食难安,您对嘉嘉的照顾和爱护犹如父母在时,怎能会有照顾不好一说呢?”
“不,我的嘉嘉啊,本该是你,本该是你啊!”
就是方才就要就地自刎的张灵此刻也是满目歉意,叩拜于地,说道:“太后,请您听罪臣一言。”
崔太后看着那脖颈处此刻包着白纱的张灵,叹了口气,说道:“灵儿你并非罪臣,且说吧。”
张灵再次叩拜于地,声音恳切而哀婉的说道:“张灵并非怪罪于太后和皇上,先前嘉嘉在皇宫时那里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欢喜呢?”
“我虽然只是嘉嘉的姐夫,但总归是看着她长大的,哪里就不懂她的心思了呢,当初嘉嘉承欢太后膝下,时不时的皇上也会来看顾她,偶尔我得了闲,进宫来看妹妹时,都会发自内心的感谢太后与陛下,竟是将妹妹样的就像是和当初在家里一样的好。”
说着,张灵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妻妹如今身形早已消瘦成了和当初惊闻父母哥哥姐姐去时的模样,甚至于那双眼眸之中也是含满了泪水。
“但,妹妹心思细腻,又经历了一些非人能经历的事情,于是生活之中骤然闯入了新的人,夺取了身边人的注意,难免的会多想一些。”
太后分明是听懂了张灵的言下之意,甚至看着就到了此刻,心疼妹妹都快要自刎的男人都没有怪罪那鸠占鹊巢,奢靡成性的女子,心中顿时对两人怜爱不已,恨不得就此用性命来换取嘉嘉的笑颜。
“都怪那该死的鸠占鹊巢的女人!”
崔太后语气之中甚至是恨毒了那见都没见过的儿媳。
张灵摇摇头,在低头的一瞬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骤然看了一眼一旁不住流泪的少女。
佟嘉嘉顿时懂了,那双凄苦的眼眸之中竟是硬生生闪过了一丝喜意来,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她猛地保住床榻上崔太后的手臂,跪落在地上,哭着说道:“嘉嘉不去,嘉嘉不和姐夫走,就在宫里陪着太后,您也别为了我去和皇后要人,那二丫和我一般,不是死了家人,没了双亲,而是家人都为了大楚,为了大楚百姓的平安而骄傲的奉献出了自己的性命!是以,我和她都流着同样的血脉,是不分你我的,那应该是传承为国战死家人的坚韧和勇敢,所以我相信,我相信二丫也能学她父母一般,为大楚建功立业一般的心去服侍皇后,而我也应该学会自拔,不应该让太后和姐夫这样的伤心,也不能让逝去的亲人为我担忧。”
楚伯懿走路脚步从不刻意放轻缓,等着他走到门口时,那高大的身姿将那门口的光亮几乎挡了个严严实实。
“太后,皇后不是鸠占鹊巢,她的到来是代表了苏王的臣服,更是代表了楚国和昆弥之间的和平。”
嘉嘉微微侧头,似乎是对着太后劝解,又是对着皇上承诺。
...........
那二丫等着秋月和雪松进门之后,跪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面前紧闭着的门被人从内打开。
她下意识的垂眸,不去看来人那倾城的姿容,接着叩首,朗声说道:“求皇后恕罪!”
并未听人回答,她继续朗声道:“请皇后恕罪!”
也未听人话语,只是那轻轻的步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越过了她,往外走去。
二丫猛地转身,看向了那走到门口的身影。
却瞧见那袅娜的背影,乌发梳成了妇人的发髻,却不见半点儿饰物,平日里穿着鲜艳的衣物早已是换成了一身麻衣。
女子听见了响动,微微顿足,侧头,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带了几分和煦的笑意。
“二丫,你且起来,别累着身子。”
话说完,不等二丫回应,便一步一步的朝着门外走去。
秋月和雪松此刻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垂头老老实实的跟在了主子的身后。
此刻,苏清芙只求自己能来得及去告罪。
但当她脚步匆匆走到那茗翠宫门口时,却瞧见立在门口转身朝自己看过来的楚伯懿,她知道,自己恐怕是来的太迟了。
那眼神太过冷冽,甚至一瞬间苏清芙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浑身的血水都被瞬间冻住,那身子犹如落入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