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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昏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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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芙捏着袖口的手指颤了颤,顶着那几乎要将她压得灰飞烟灭的目光,那一瞬间她几乎双膝一软,差点儿直接跪了下去。
可是她是一国的皇后呐。
她这一跪,或许是能会让皇上饶了她,不受惩罚,可失去的是作为皇后的尊严,失去的是日后生活的自主。
日后种种,怕是真的会处处都生不由己。
她不想再体验那样的生活了。
她自以为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情,却没曾想那美艳无双的面容上完全的透露出了她的心思。
至少令屋子里的众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崔太后一瞧见外面自己的儿媳,竟是愣了一瞬。
而一旁的佟嘉嘉却第一次没能注意到崔皇后的情绪变化。
她死死的看着宫殿门口立着的女子。
听说她也就才十五岁,和她差不多的年岁。
可不同于她的苍白和瘦弱,屋外的苏清芙即便是穿着一身麻衣,却依旧是能瞧得出那袅娜的身段。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被身后如墨一般顺滑的乌发显得格外的白嫩,秀丽的双眉下,那双灵动的双眼带着几分惊慌和无措,颤颤巍巍的看着对面男人的领口处。
就像是受了惊吓的鸟儿,眼前的男人分明是转瞬就能将她吞噬的,可她却有着傲骨,偏偏不肯跪下。
冬日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带着几分碧蓝的天空,此刻竟是灰白的乌云将天空牢牢的笼罩住,远处黑压压的,大雪自远山倾泻而来。
苏清芙感受到了自己衣裙被狂风刮动,那群裾顺着狂风,微微的散开。
“你来做什么?”
男人高大的身姿遮挡住了寒风,使得屋子里的几人不会感受到半分的寒凉。
他的声音甚至是不带几分冰冷,像极了午后随意的一句问话。
可苏清芙的心瞬间就被人揪住一般,甚至双腿发软,几乎是要站立不住,反倒是因着这风使得她有了支撑一般。
她曾听旁人说过,楚皇此人,无需刻意的立威,甚至于在战场上一刀砍下对方军队的首领首级时,那神色间的模样就像是午后喝茶一般的闲适,夺人首级之前,和那人言语冷淡,没有丝毫的威胁。
苏清芙不知道当初是不是这样的场面,可此时她却感受到了那无形的杀意。
她来做什么?
苏清芙不敢多想,只是就这么迎着背后即将呼啸而来的风雪,朗声说道:“妾特来向太后请罪。”
楚伯懿此刻却不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眸倒映着远处立于风雪之前的绰约少女。
可从苏清芙的眸光里却瞧的是男人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其实很冷,并且她本身就是极为怕冷的。
楚伯懿身后的宫殿里,那种暖和几乎是如有实质,她知道里面有多暖和。
可偏偏她的丈夫,将陪伴她一生的丈夫却这般明晃晃的和她对立者。
可她觉得这场面是这样的理所当然。
看着男人不说话,可她却是不能不说话。
苏清芙此刻跪于地面,那冰冷的带着几分方才吹拂而来的沙子颗粒感刺激着她尚未完全好的膝盖。
行大礼,双膝并拢而跪,双手交合撑于地面,接着俯身,背脊成一条线,额头贴于手背。
动作行云流水,不快不慢,带着郑重,却又说明了她的身份。
楚伯懿微微敛起眼眸,看着地上行礼的少女。
“妾身前来请太后责罚,妾乃苏清芙蓉,以昆弥苏氏嫡女身份出嫁楚国,以代表苏氏归顺楚国,大婚之日本应向您请安,可幸得太后怜惜,是以推迟到了今日。”
少女的声音即便是刻意的压制,却依旧是带着南方的软糯,顺着呼啸而来的风声,带了几分于危难之中艰难求生的颤音。
“今日特来请安,不合符规矩,妾苏氏求太后赎罪,只是有两件事,不得不来莽撞的给您请安,并求你给予示下。”
苏清芙已然是感受到了那冰凉的雪轻轻的落在了她的背脊上,接着便缓缓地晕染开,浸透了衣褥.
接下来的话,几乎是要将她自己踩在了泥土之中,可她不得不说。
崔太后知道她这是在问自己,她虽出生尊贵,可心思也不深,在家做姑娘时便是什么都依着姐姐母亲,如今她也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儿子,她生得如此优秀的大儿子却是令她最心疼的一个,那在他幼年时颠簸战乱期间,她当初几乎是倾尽了全力才将他和他的弟弟抚养长大。
面饼每日一块,他和仲辉一人分一大半,而她总是吃一点儿足以果脯就够了。
她的这个儿子,她最是清楚不过了,面上虽冷,但对她这位母亲却是实打实的孝顺。
思及此,崔太后撑着身子便坐了起来。
佟嘉嘉顾不得自己伤心难受,连忙扶着崔太后的手。
崔太后坐直了身子,那明显有些虚弱的身子轻轻的晃了晃。
“你若是累了,日后再说便是了。”佟嘉嘉小声的劝慰道。
苏清芙闻言,身子更是颤了颤,往地上再一次的叩了叩拜。
楚皇孝顺,这是在各个国家都有传闻的。
甚至于哥哥曾在她出嫁的前几日细细的给她说过。
不同于昆弥长久的安泰,当初天子脚下饿死的百姓不尽其数,就是连当初久居在京畿的贵族一个个的都逐渐落寞,甚至沦为了流民。
楚家就是其中之一。
楚伯懿的父亲乃前朝将领,当初为国战死,竟是没有丝毫体恤不说,皇帝甚至曾大骂楚将军,毫无才干,不配死于沙场。
楚家孤儿寡母一夜之间,便被人抄了家,最后母子三人落得个在乡野一件草屋之中生活。
那间草屋便是佟家给的。
在楚伯懿八岁时,曾发过高热,当时身子因着饥饿,早已没了抵抗,崔氏年轻时貌美,也不敢外出走太远,看着地上嗷嗷待哺的幼儿,以及床榻上呻。
吟哭喊的大儿子,这出自清河崔氏的女子,竟是悄然走到了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于半个时辰之后拿出一块鲜红的肉从树林里瘸着腿走了出来,硬是给两个儿子熬制了一大碗肉汤。
大儿子恢复了精神之后,瞧见了母亲那略有些不着力的左腿,便是问了一句。
崔氏略有几分不自在的笑了笑,说道:“第一次打猎,不小心摔倒了,怕是有些扭伤,伯懿你多喝些汤水,快些好起来,好帮着母亲去打猎。”
楚伯懿看着柔弱的母亲,微微颔首,并未说话,但却在当天晚上看着没有任何动物毛发和残血的简易厨房,他就确定了母亲并未去打猎。
第二日尾随母亲去树林时,竟是亲眼看到了从出生起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母亲竟是举着尖锐的刀,割向了早已一块肉的大腿。
自那时起,原本和他父亲一般的文雅而谦逊的楚伯懿就变了,他抱着自己的母亲嚎啕大哭,并立下誓言,要让母亲和弟弟过上最好的日子。
到如今,不过十五余年,那住在茅草屋子里的少年已经是一国的皇帝了。
而他对他的母亲,更是一如当初的孝顺。
佟嘉嘉比她更清楚这些,此时说这些话,无疑是雪上加霜。
“你且说。”崔太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苏清芙此刻就是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甚至因为紧张和害怕,那眼眶之中不由自主的晕开了泪水,滴滴落下,打湿了冻得麻木的手背。
可她不敢泄露半分自己的恐惧和惊慌。
“妾叩谢太后。”
苏清芙再次叩谢,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妾第一请示为妾的身份,妾乃苏家嫡女,代表的是昆弥苏氏的诚意,如今为楚国皇后,太后在上,自是后宫之主,妾作为皇后自然是有辅佐太后管理后宫之责,如今妾身身边侍女说错了话,理当惩罚,妾是否有这个权力?”
漫天的飞雪就像是柳絮一般层层叠叠的落下,不到一会儿,她的背上已经堆积了浅浅一层的白雪。
苏清芙话说完,便停顿了一下,她的双脸已然麻木,说出了话,反倒是没那么怕了,不过是一死罢了。
只是难为家中祖母和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又难为哥哥,定时要自责的。
整个殿宇内无人说话。
崔太后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楚国后宫,说的好听是后宫,但现实不过是三个主子罢了。
一个太后,自然是由不得她管,一个便是佟嘉嘉,难道她要管佟嘉嘉?!
崔太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抗拒了起来,笑话!
她还等着儿子日后休了这不要脸的女子,让嘉嘉坐上皇后位置呢!
楚伯懿转身,走回了殿内,坐在了首位上的椅子上。
那几个机灵的侍女,连忙端过了屏风,将那外面的风雪当了个干干净净。
只留下跪在地上的苏清芙和两个侍女,在那狂风裹挟着大雪的天地之中逐渐被积雪覆盖住。
“皇后如今既然是问了,那本宫就明确答复与你。”
崔太后原本就因为嘉嘉受了委屈而怜惜伤心,此刻苏清芙竟是来敢要权力?
如今没有权力都能明嘲暗讽的让嘉嘉受了委屈,日后有了权力还敢做什么?!
可适当她正要说话的时候,一旁挨着她的佟嘉嘉却是轻轻的拉了拉她的手。
“佟家女给皇后请安。”
那屏风里传出一声略有些病弱的嗓音。
“太后身子不好,就由嘉嘉僭越代替太后说话了。”
话刚说完,屋子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听着就像是佟嘉嘉起身,朝着门口走来一般。
但苏清芙已然冻得麻木了,直到男人开口说话,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
“你就在屋内,外面风雪这般大,别染上了风寒,伤了身子。”
“也别跪,小心你的膝盖,这般天寒,受了冻,别拉了下病根。”
刚走到门口时,看见了一脸怒气的楚伯懿时她没哭,跪在地上求问自己身份时她也没哭。
可就在此时此刻,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被冻的早已失去了知觉的身子,听见了男人的话时,竟是一下子没能绷住,那干涩的眼眶竟是一酸,接着决堤的泪珠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滴落。
佟嘉嘉因为家族亲族大楚建功立业而失去了家人,因一个陌生宫女莫须有的发问,惹得佟嘉嘉伤感。
但她苏清芙即便是没有做任何的事情,现如今这般低贱的跪在地上,祈求他们所有人的原谅。
现如今似乎是觉着娶她这个皇后委屈了佟嘉嘉,那为何要求娶呢?
她受的委屈难道是因为她苏清芙自己心甘情愿造成的吗?
她昏昏沉沉的想这这些,那早已冻得冰凉的手指不自然的痉挛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已经听不清楚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话,又或者说没有说话。
就在这大雪封天的天地里,她分明是被这积雪掩盖住了身子,冻得她浑身刺痛。
可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了姨娘抱着自己轻轻唱着江南悠扬小调时的画面,原本刺痛的骨头竟是也慢慢的松懈了,自手脚开始暖和了起来。
“姨娘,姨娘...”
她低声喃喃道,似乎是害怕这眼前的画面就此破裂。
可那身姿纤细的声影分明没有消失,甚至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身子,温和对着她笑了笑。
苏清芙顿时欢喜了起来,转过身,就要伸手用力的保住自己的姨娘。
“姨娘....”
.........
“皇后乃后宫之主,即便是如今太后掌管后宫,但您协助管理,都是无可厚非的,虽说如今后宫主子只有两位,但宫女和太监却是不少,也是需要皇后您协助的呀,至于您的丫鬟,自然是您亲自管理。”
佟嘉嘉立在屏风后说完话之后,却没等来苏清芙的回复。
秋月和雪松的身子终究是比自家主子硬实了许多,先前两人也没发现自家主子的异常,直到屋子里那女子说完话之后,等不到自家主子的回复时,秋月这才注意到自己前面跪着的少女似乎在喃喃自语。
秋月原本想小声提醒一下主子,却在听清主子说什么时,顿时惊慌。
“皇后!”
她跪直了身子,一把将主子揽在了怀里,却摸到了那原本在雪地里跪了许久的少女,此刻却浑身滚烫,就连那脸颊上也带着深红的红晕。
“皇上,太后,求皇上太后恕罪,救救我家主子吧!救救我家主子!”
屋子里的所有人顿时都看向了楚伯懿。
张灵眼眸转了转,顿时跪在地上,朝着楚伯懿说道:“皇上,这...皇后本就是金尊玉贵的身子,如今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久了,若是损伤了身子,届时不好朝着苏王交代呢。”
楚伯懿那双冷冽的眼眸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张灵身上。
许久.....
那一瞬间的杀伐,那是真正的带着血腥之意。
即便是张灵,也跟着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楚伯懿这才起身,对着张灵说了今天见面的第一句话:“下不为例。”
张灵顿时犹如身陷屋外的隆冬,脸色惨败。
“是,臣使得了。”
“母后,儿臣晚上陪您用膳。”
话说完,便要往外走。
佟嘉嘉看着他第一次不和自己说话,这个时候她才是正真的慌了。
“玉生哥哥...”
楚伯懿身子一顿,转头看了眼女子那和她兄长极为相似的容貌。
一个满口鲜血死于他的面前,最后的挂念的不过是他家中年幼的妹妹和苍老的母亲。
一个如今虽在宫中养着,但却脸色苍白,身子羸弱,就是最后的亲人,她的母亲也是为了护住她而被乱刀砍死。
“嘉嘉,你若是觉着不舒服,日后可选择去外面住着。”
佟嘉嘉闻言竟是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楚伯懿,原本打算哭诉一番,但却从他那双一直以来令她无比羞赧地黑眸之中,看见了自己面容的苍白寡淡。
“你别赶走嘉嘉!”
崔母怒道。
楚伯懿也不多耽搁,只是得到了佟嘉嘉不愿出宫的想法,也就对着崔母微微颔首。
“母后早些休息,注意您自己的身子才是。”
随后根本不看佟嘉嘉那神色紧张的模样,抬脚往门外走去。
此刻积雪已经堆积到了人的脚踝处,周围的宫女不断的扫着,倒是空出了一条小道。
楚伯懿的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板砖上,目光看着紧闭着双眸,脸颊显示着不正常赤红色的女子,嘴里胡乱的低喃着什么。
看见他终于来了,秋月和雪松第一次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露出了急切而感激的面容来。
他微微弯腰,从秋月的怀中将女子一把抱起。
却在感受到女子身子重量时,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
竟是比新婚那日轻了这么多?
而怀里的女子却不是个老实的,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温暖,竟是微微的扭着身子朝着他怀里不但的拱,哪里还有方才半分规矩仪态?
楚伯懿想起了去岁打仗时,路过丛林时从山下滚落的一头小黑熊。
那是一个雨夜,湿漉漉的黑熊许是和母熊走丢了,等他一把兜住的时候,也是慌张的朝他怀里拱。
他当时由着小黑熊拱入了怀里,如今却是牢牢地扝住了女子的背脊和双膝,不许她乱动。
女子却是个执拗的,身子不能动,就将那手硬生生的插入了男人的腰侧,就这么扭着。
过了会儿,许是得了些温暖,她又开始轻轻的啜泣,声音就像是刚出生的奶猫儿一般,呜呜咽咽的低声唤道:“姨娘.....姩姩...”
.......
苏清芙这一病,就病了许久。
苏家怕带多了人惹得楚皇厌恶,是以除了两个陪嫁的丫鬟,竟是连一个大夫都没带。
皇宫里的太医都是前朝降了国的,他们倒是无所谓,伺候前朝皇帝和如今的皇帝并非有什么不同。
只是新朝换新颜的,这陈太医竟是没想到自己能瞧见旧时的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主子。
当初苏王的世子和女儿来京城时候,有一次贪吃伤了肚子,就是他来给这位小主子看好的病。
世事变迁,当初那个长的就粉雕玉琢的像是小仙童一般,却不受人重视的女娃,如今已然成了新朝的皇后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病却不像是幼年时吃坏肚子那样的简单了。
他写好了药方,递给了秋月,嘱咐好了忌口的东西,这才提着药箱离开。
此刻,茗翠宫里。
不同于往日里,崔太后时刻来探望她,又或许是她前去太后宫殿中给她解闷。
今日里,这偌大的殿宇之中只有佟嘉嘉一人。
她此时此刻一人坐在那梳妆台前的绣凳上,神色漠然的看着铜镜之中的面容。
慢慢的,她的神色里露出狠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