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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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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说得很直接,但两人心知肚明的事,也不想弯弯绕绕。
他这皇兄哪里都好,偏偏一旦涉及到他那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会警惕又警惕。
若是以前,他尚且愿意迂回商讨,不将脸面撕破,但眼下情况紧急,容不得他精密策划。
“答应还是不答应,今夜就给个准话。”萧酌盯着他,说道,“若是西域人主动进军,你获胜自然不是问题,但父皇是让你深入大漠,那里地势险恶,缺水少粮,在这种情况下,却是极其危险。”
“更何况,父皇突然派你前去,兵部户部都未传出一点风声。”他讽笑了声,“届时,你们便只能在大漠吃沙子。”
冷漠审势目光渐渐变得复杂,向不远处瞥去,寝屋内依旧烛火通明,萧余忙碌身影倒映在窗花上。
萧允申收回目光,沉默不语。
萧酌说得没错。
最是无情帝王家,绕是他再问心无愧,也不能打消帝王的忌惮。
唯一的方法便是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他不得不从。
“我答应。”萧允申抬起头,“但你要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萧余,无论将来谁得到那个位置。”
萧酌承诺:“放心,只要你能夺得解药。”
话落,两人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京中波诡云谲,局势瞬息万变,不知何时,朱红宫墙上布满乌云。
“要变天了。”萧允申转过身,面向回廊外凌厉的风,劲风如刀割般划过冷峻面庞。
哗啦啦。
暴雨骤起,狂风席卷而来,尽数落在他身上。
这时,寝屋内一抹亮色身影急匆匆跑了出来,一柄素色纸伞撑在他头顶,挡住了风雨。
“皇兄!雨下这么大,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少年的声音刻意放大,在连绵雨幕中格外清脆,萧允申愣了瞬,回过头,微红的脸上,一双澄澈漆黑都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怎么出来了。”他意外道。
雨声太大,阴风怒号,萧余憋着气,喊道:“里面不缺人了!”
萧允申瞧着他用力提气大声说话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我听得见。”
“喔……”萧余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又好奇问,“我方才瞧见有个人站皇兄身边,是我看错了么。”
萧酌早已离开,他来之时就没惊动任何人,想来也是不愿被发现。
何况,这种无法见光的交易,每个知情人都会有危险。
思此,萧允申轻声道:“夜间太黑,应当是看错了。”
萧余没再纠结到底有没有人的事,转而有些哀恼:“祖父一定是遭人陷害,我明日定要和父皇说清楚,请父皇收回成命。”
“不可。”萧允申正色,“君无戏言,待明日,侯府之事便会传满京城,届时若再收回旨意,岂不是向天下人昭告,父皇做错了。”
他刻意隐瞒父皇就是想对侯府下手一事,退而求次辩解了这样一番。
“那该如何是好。”萧余耷拉着脑袋。
萧允申温声:“无妨,有我在。”
萧余仰头看他,希冀道:“皇兄有法子吗。”
“嗯。”萧允申淡淡地应了声,一如幼时二人每次遇到困难,萧余惊慌失措时,作为长兄的萧允申都会站在前面。
明明年岁也没大多少,但就是像一头凶悍的小兽,龇牙吓退那些欺负自己弟弟的坏人。
年华飞逝,时光更迭,幼年小孩子成长为冷静强大的少将军,亲昵的哥哥也替换为饱含尊敬之意的兄长。
不变的是,骨肉血缘中难以斩断的亲情,以及……萧允申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
“放心,我在。”他说。
侯府被抄家一事很快传遍京城,不少平日趋炎附势的大小官员们纷纷落井下石,拒绝与萧家来往。
各类消息灵通的酒肉场所甚至出现萧家意欲造反的消息,甚至被编成歌谣,大街小巷,为孩童传唱。
短短三日,萧府的下人全都被遣散一尽,有的是害怕受到牵连偷偷跑走,有的则是萧允申亲自辞退。
并非是他心肠多好,只是眼下人多眼杂,除了至亲,人人皆可是“眼”。
西域动荡,朝廷之上,皇帝假意征询是否需要攻打的意见,清廉的谏官自是不愿,谁料一贯主和的萧允申主动请缨,要去带兵攻打西域。
一时间,举朝震惊。
定远候府,萧余一身上好绸缎制成的衣袍,衣领处祥云飘飘,腰腹金丝织就,一副富家小公子的模样。
可此刻他袖口高高卷起,露出纤细莹白的腕,捧着一碗滚烫的药,匆匆忙忙地往屋内赶。
“烫烫烫烫——”
他左右脚交错,眼睛紧紧盯着药碗,像是随时要泼,也像是随时要倒。
实在烫得不行,路过小花园的石头桌时,他飞快地放了下来。
狼狈地吹着自己的手指。
秀挺的眉皱成一团,眼底的意气风发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只有大片的忧愁。
萧余捧着手指吹了会儿,圆润的眼看向远方,渐渐的,他动作慢了下来。
肩慢慢松垮下来,他垂眼叹了口气。
“要是皇兄在就好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唉声叹气,片刻后,他似是想到什么,忽地振作起来,眼神闪动,“不行,皇兄去保护百姓,我也要保护好家人。”
说着,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再次捧起碗,一鼓作气送到了老侯爷那儿。
瘦削单薄的脊背坐在床榻旁,艰难地扶起床上的老人,一口一口的往下灌药。
还时不时的往外吐,弄得萧余一身脏污。
再喂,再吐,如此反复,一贯毫无耐性的侯府小少爷,此刻任劳任怨地不断喂着。
执拗非常。
寝屋雕花窗外的不远处,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沉默地立在原地,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屋内少年笨手笨脚的动作。
他一身玄铁盔甲,额发高高竖起,刺目的阳光自树缝漏下,照的盔甲熠熠生辉。
英挺的眉眼下,是独属于沙场打磨出的沉稳之气。
一兵士小步跑来,走到男子身边,抱拳跪下:“少将军!大军已于城外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言毕,萧允申却许久没有反应。
兵士等了许久,以为是他没听到,可结果依旧,毫无回应。
兵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惊愕地发现,一贯冷漠无情的少将军,此刻眼底居然多了些柔情。
虽然是转瞬即逝。
他顺着萧允申目光看去,最终看到了坐在床榻边的少年。
那是——少将军的弟弟。
还未等他多想,萧允申忽然开口,沉声道:“即刻出发。”
“以及,你把此物交给小公子。”
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甚至能看见里面都是丝丝血痕,是极为罕见的血佩。
兵士认识这枚玉佩。
是某次他们杀胡人时,从对方手里夺来的,那场战役九死一生,还是少将军单枪匹马闯入敌军郑营,直取首领项上人头,才挽救了千万人的生命。
也是那次,一柄长枪自少将军肋骨穿过,离心脏只差一点。
这枚玉佩,便是那时获得。
据说,送给心爱之人,可以己命护佑对方。
可,为何要送给亲人?
兵士不解,但转而一想,许是少将军不清楚它的寓意吧。
晚秋将过,落叶树黄,七零八落地飘了一地,踩在地上,四分五裂,哪有什么化作春泥更护花,只有层层叠叠的白雪覆盖,再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