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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十五 ...

  •   “没喽!下回请早!”和光“恰到好处”地卖光药茶,寻着那抹辣蓼气味,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和光在滩涂上越走越远,甚至都没留意到海水已逐渐开始上涨,直至异香断了,她才发觉,喧嚣的集市早被她甩在身后千丈远,而她的立足之地,正在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吞噬。
      海面撒开弥天大雾,那艘小船,出现得无声无息。
      狡猾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方式出现,意识到自己已上钩的和光嘲讽一笑,没到最后,谁能说得准狡狐究竟是猎人,还是猎物。
      “我早说会有贵客至,小妹怎还不信二兄?”
      胡不易立于船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和光,船身在海浪的摇晃中一上一下,光影在他脸上游移,衬得那副笑难以捉摸。
      胡舒盯着和光,嘴上问胡不易:“敢问是何方贵客?”
      “说来惭愧,我也只知女郎是轩辕的娇客,至于究竟是何方仙子,得看女郎……”胡不易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觉得咱们配不配。”
      和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凝神静气,确信无疑他身上沾有花柰独有的香气。
      事情仿佛变复杂了……
      胡不易目光在她足面上一压、又一挑,“呀”了一声,“瞧瞧,贵客的鞋袜都湿了,小妹,不是为兄说你,这可不是东望山的待客之道。”
      胡舒媚眼如丝,勾着和光,“是我怠慢了,贵客可愿进山喝杯热茶?”
      金乌升腾,坠入和光双眸,刹时,她周身绽透出白金色的暖光,炫目荣盛,却转瞬即逝。
      胡不易的瞳仁骤然一缩,难掩其中惊艳。
      和光微微颔首,“那便叨扰了。”

      当狐族兄妹替和光引见山主时,白上章正与胡梦卿对弈。
      听到侍从来报,白上章捻了捻指间的棋子,意外地跟胡梦卿换了个眼神,又问侍从,“轩辕来的?可有说姓甚名谁?”
      侍从实诚摇头,“二公子只说姓和。”
      “和?”白上章略一沉吟,忽似想到什么,将棋子掷回棋奁,与胡梦卿拱了拱手,“胡兄见谅,此局怕是只能得便再续了。”
      胡梦卿不以为意,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起身正欲回避,却被白上章抬手拦下,“既是不易引见,说不定与胡兄也相识,何不见见再说。”
      说话的功夫,人就已经进到园中来了,两下见过礼,和光刚落座,白上章突生一问,“山君大人可安好?”
      和光岂会听不出他是在旁敲侧击她的身份,但和谦安是她引以为傲的靠山、更是她的底气,遂直言不讳地道,“劳少主挂怀,家父一切都好。”
      白上章连连颔首,扭头同胡梦卿赞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女。”
      胡梦卿亦笑着回应,“这天底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从不敢想上元灯会惊鸿一瞥的仙子,竟能在此重逢。”
      白上章闻言不由抚掌,“当真?!那还真是有缘。”
      胡不易不动声色地侧目瞟了胡舒一眼,柔煦姽婳的笑靥恰如其分,增一分喧宾夺主,减一分不温不火,连他都忍不住要为她炉火纯青的伪饰拍手叫绝。
      一盏茶吃完,和光起身告辞,白上章主动留客,“仙子来得正是时候,适逢明日夫人生辰,如若不弃,不妨留下吃盏寿酒。”不容和光推辞,他的目光寻到胡舒,言笑晏晏,“有劳夫人安顿下贵客。”
      胡舒神色不变,“那是自然。”
      客房都在一个方位,胡舒引着和光往那边去,胡梦卿跟胡不易便也顺理成章地与之顺路。
      原本走在前面的胡梦卿欣赏着山中景致,忽然漫不经心地挑起了个无关痛痒的话头,“轩辕殊胜景致被传得神乎其神,是以人人神往。仙子久居其中,当是感悟颇深吧。”
      石径不宽,仅容二人并肩同行,等和光应答的当口,他自然而然与胡舒换了位置。
      尽管他的谈资都是四海之内的风物人情,但也正是因为海市的前车之鉴,和光心中的大防才更加严密,与他交谈,堪比手谈。
      一来二去,他俩与前头的胡舒和胡不易便拉开了一段距离。
      “长兄是不是愈发魔怔了?以为那位的所有物他占有的越多,他取而代之的胜算就越大?”胡不易轻嗤。
      胡舒没吭声,但面上贤良淑德的假笑却已懒得装了,又往前行了一段,已能见到丛中半掩的客院屋檐了,她回头扫了眼空无一人的来路,冷不防看着胡不易的眼,轻声开口,“阿兄,你追求的登峰造极,永远都是下一个,不是么?”

      和光是在极为明显的辣蓼气息中苏醒过来的,一睁眼,脑中率先蹦出一个词:家徒四壁。
      昨日的豪华客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四面铁青石壁围出的一丈见方的狭小空间,除了对面墙角下蜷身而坐的人,再无其他。
      “驴拉磨的地盘都比这大……呵,还是双人间……”尽管身陷牢笼,但要寻之人却近在眼前,顿叫和光心头松快不少。
      她从地上爬起来,稍一动作,捆缚在她手腕、脚腕上的锁链,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甚至还在石壁上回荡出羞耻的余音。
      听到动静,对面的花柰抬起了头。
      黑暗中,和光瞧她瞧得真切,她的衣饰,竟还是跳傩那身。
      和光皱了皱眉头,她在醮坛上晕倒前生出的疑窦,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你怎么穿的是嫁衣?”
      花柰似有一瞬的犹疑,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在那场火中失去了双眼,因为任凭她如何睁大双眼,她都无法看到对方的脸。
      “花柰?”
      听到和光又用记忆里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唤了自己一声,花柰才确认是她无疑,当即朝着她的方向爬行数步,直至被锁链扯住,她才压低了声音焦急道,“阿姊快逃!”
      和光当然知道要逃,但在想出对策之前,她总要先搞清楚,眼下最该逃避的是谁,狐不易?狐舒?狐梦卿?还是说敌友难辨的白上章?
      周遭再度陷入沉寂,但花柰却是发自肺腑的焦急,正要再开口,嘴唇却被一根柔软的手指压住,她在脑中“听”到了和光的声音,“不必出声,就在这里回答我,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接连不断的颠沛流离、离奇荒诞的坎坷遭遇,却在这一刻温热的触碰中,得到抚慰。
      花柰鬼使神差地做出个大胆的决定,细碎的锁链声响中,她小心翼翼地合握住和光的手,此一瞬,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阿姊,你问。”
      从花柰口中零零碎碎的片段里,和光终于拼凑出了个八九不离十的来龙去脉。
      雪娘夜探烟山那回的所见所闻可谓真假掺半,花柰继母的胞弟叶綮聿,对她确有男女之情,也确实在她签下卖身契后匆匆赶回慕龙镇,想要带她远走高飞。但谁也不知,真的叶綮聿却在返乡途中被胡不易摄了魂魄,并以移花接木的卑劣手段顶替。人是假的,那共赴生死的戏码自然也是假的。胡不易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亲口承认,之前碍于妖仙殊途,心悦花柰数千年而不得,如今她降世为人,他誓要将她永永远远地留在自己身边。
      而他留下她的方式,便是用他最痴迷的——魂灯。
      这便说得通了,为何那焚烧醮坛的火中会被添入六丁神火,只因用六丁神火炼的魂,可持久不灭。胡不易就是要将花柰的魂先炼化,然后做成魂灯陪着自己。
      和光不禁咋舌腹诽,如此说来,她灭的岂止是火,简直是灭了狐二千年的念想啊!
      花柰似是听到了她腹中所想,立时清醒过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阿姊!你一定要尽快想法子出去!你毁了他的计划,他转头将你我关在一处,十之八九是也要将你做成魂灯!”

      千里之外的轩辕顶,怀渊刚处理完公务,就听弘知在门外告禀,“师尊,星沈亭的结界里闯进来一头犬,好在被封阳逮到了。弟子明日想带师弟们细查一下六重天的结界,看是否需要查漏补缺,还望师尊示下。”
      “犬呢?”
      弘知对他关注的重点略觉茫然,但还是下意识指了指院外,“常如守着……”
      “带进来我瞧瞧。”其实不用看,怀渊也猜到是谁了。
      阿尨这个犬身在泉水里泡了太久,周身的毛都贴在皮上,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标致狗脸,可怜之余还有些可笑。常如自然不知其真实身份,亲自抱它进来,心里揣着一丝侥幸:如果师尊判定它无害,他是不是可以乞求收养它。
      哪知乍一见怀渊,阿尨便迫不及待地从常如怀里跳下地,口吐人言,“虽然相距我与阿姊约定的‘最不济’的期限还有一日,但我的元神似乎断掉了对她的感知,还望上神驰援!”
      弘知跟常如不愧是同门兄弟,瞬间脑补出一个“犬妖为救至亲孤胆闯轩辕”的故事,同时也好奇他们的师尊会如何处置它,一时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怀渊。
      “知道了。”怀渊点点头,“弘知。”
      “弟子在。”
      “六重天无需理会它,将八重天的子院打开。”八重天现有一十二座以地支命名的别院,除去首尾的子院跟亥院常年尘封,怀渊座下的十名弟子刚好每人分得一座。
      弘知心头一跃,隐约猜到些什么,原本俊逸的眉眼倏尔染上几分喜色,“师尊,是……”
      哪知,怀渊却抬手一指地上的阿尨,“子属水,天一生水,有利于滋养,这阵子,就将他先安置在那里吧。”
      “哎……啀?”疑惑归疑惑,但弘知从来都是谨遵师命,他将阿尨拎入怀中,出门化鹤,直奔八重天而去。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弘知便现身于子院门前,他对阿尨道,“这便是师尊说的子院,待我起出钥匙来开门。”
      阿尨却用狗爪按住他的手,“仙君先不忙,听我一言。我是东望山白泽之后,因逢变故致魂魄流离在外,阿姊于我有再生大恩,先救我于水火,后又为送我回家落得个下落不明,我岂能抛下她不顾,自己躲到上神背后苟且偷生?”
      哪知弘知闻言,眉间豁然开朗,“难怪……”自此看向阿尨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慈爱,摸摸他的狗头,“你可是乳名唤做‘阿尨’?”
      他灵魂遽震,难以置信地反问:“仙君怎知?”
      弘知笑笑,自掌心唤起子院锁钥,推开院门后将它置于地上,“你先进去瞧瞧再说。”
      阿尨踏入子院的一刻,眼泪便蓄满了眼眶,他不知为何东望山大兄的起居院落会在轩辕有座一模一样的,而鼻尖嗅到的熟悉气泽,亦很鲜明而直接地告诉他,这院子绝非简简单单的复制,大兄不仅在这里住过,还住了很久。
      “师尊门下仅有我知,你大兄才是轩辕的头号弟子,他这些年来忍辱负重,是为助师尊铲恶锄奸,十分之了不起。此处曾是他的院落,你只管放心住下,好好休养魂魄,以待兄弟早日团圆。”
      这些年来饱受的摧残、羞辱、伤悲、惊怕,还有误认自己被父兄遗弃的委屈绝望都集中在这一时刻爆发,阿尨哭成泪狗。
      弘知贴心地适时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临出门时,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随口一问,“从前倒没听大师兄提过,说你们有姊妹啊?”
      阿尨抽抽搭搭,“就是和光阿姊啊……”
      弘知闻言神色骤变,一晃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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