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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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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以偿得到和光的回应,怀渊满以为这一趟就能顺理成章地同她一道回轩辕,孰料再一次被拒绝。
“不妨说与我听听,究竟是何要务非要和光仙君亲自解决?”他神色如常,但语气中多少透出些无奈。
如今雪娘身边有宋俨,管它是追捕宝轮教余孽,还是清查狐族的魂灯,人家夫妻共心、其利断金,中间能有她什么事?
可除却以上种种,倒还真有一件未了之事,拖拖拉拉到今日,貌似也只能由她出马了——那就是送白重光回东望山。
和光倒是想与他就事论事,可话到唇边才发现,开诚布公也不是上下嘴皮一磕一碰那么容易。
雪娘说,想当年狐女在拜入他门下之后,莫名大了肚子才去逼婚白泽少主;而常如说,狐女曾与他有过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往。
二者听上去都不似空穴来风,所以他在那桩陈年悬案中究竟扮的是个什么角色?
和光撩着眼皮掀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怀渊不明所以,佯作浮夸道,“对我难以启齿?总不能是去跟章幼廷叙旧吧?”
和光目瞪口呆,用指甲在他手背上用力挖了一把,“我爹爹闭关,上神是连山带嘴都没了把门之人吗?!”
怀渊不以为忤,就那么瞧着她,眸中笑意倾洒而出。
和光抿了抿唇,没绷住,跟他一起笑起来,“稚气。”
他们之间似乎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若想窥视她的内心还不是易如反掌,但他还是选择听她说,和光遂将白重光的遭遇和她的计划和盘托出,末了,她坦白道,“我亲手将他从狐族手中救下,情理上自然偏向白泽族;而在他人口中,上神的态度却似乎更偏袒狐族一些。上神不言而信所以能威震六界,而我亦笃信自己明辨善恶的直觉,因此才会彷徨,不知何处出了偏差。”
怀渊听完,突生一问,“那你信我,还是信你自己?”
和光愣住了。
“慢慢想,等你从东望山回来,再告诉我答案不迟。”
“上神……这是不反对我去?”
“亲眼所见都未必是真相,又何况只听旁人说,你去亲身经历一遭,并非坏事。”他这番话别有深意,但下一刻便话风一转,“最不济,不是还有我兜底?”
和光睨着他,“什么叫‘最不济’,上神瞧不起谁呐?”
这口吻似曾相识,怀渊脑中冷不防回荡起一个傲娇的声音,“大人即便坐到了太傅之位,眼界也没比我阿爹开阔多少,还不是一样觉得,只有男子才配携手相立肩负家国?……小瞧谁呢?兀那阿宝?”他哑然失笑,不禁又拍了拍她的头。
又过了数日,待和光复旧如初,怀渊才将她从自己的须弥天地中放出来,同她一道回了竹林小筑。
和光从池中启出灵茧,唤醒了白重光。
少年规规矩矩向和光施过礼,一抬眼,视线不经意滑过她身畔的男子,白重光脑中当即一片空白,愕然、失神、恍惚,不知为何轩辕神主会出现在这里,手足无措中还是下意识跪拜在地,“东望山白重光见过上神。”
在白重光心底,他对怀渊的成见不可谓不复杂。父兄都道轩辕神主黜邪崇正德望炳然,可回溯当年之事,凭他的修为,绝无可能辨不清两族是非,而他却选择了作壁上观。对恶的纵容便是对善的不公,他厚此薄彼的态度,难免叫人失望。
“阿尨,这阵子你修养得如何?”
怀渊岂会察觉不出白重光似有若无的排斥,心下却饶有兴味地暗忖:阿尨……这小子知道他是沾了一条狗的光才得以被救么?
“阿姊是要送我回东望山了吗?”白重光闻言顿时眸子一亮,满眼都装着和光,倘若是原形身,怕是尾巴都要摇掉。
怀渊不禁有理有据地怀疑,净世白莲子里的“阿尨”保不齐真是他。
阿姊阿弟越聊兴致越高昂,把怀渊干干地晾在了一旁。白重光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往他身上瞟了一眼,多多少少露出点得意。
怀渊气定神闲地适时出声,“东望山实乃东海仙山,本是母神收存神器之地,故四周布有降魔大罗,能辟除一切精魅邪气……”言及至此,他特特收声,袖起手来,觑着显见败下兴致的和光,用下巴指了指白重光,“是以,你待如何携他上山?”
兴致高昂的和光以为他是在危言耸听,扭头一瞅白重光煞白的脸,胸口顿时凉了半截。
可前几日他并没提及这一茬,难道是见了阿尨临时变卦了?
“阿尨”二字刚浮现,和光脑中灵光一闪,茅塞顿开,遂用只有他俩才懂的暗语比了个口型,“最不济。”
怀渊无可奈何地乜着她,她则笑吟吟地回乜着怀渊。
俩人眉眼间的官司落在白重光眼中,就算年少尚未开窍,但白泽族生性可通万物之情,他还是敏锐地嗅出了不一般的酸甜味——直到许多年以后,白重光才后知后觉,那正是男女间的情滋味。
终在和光的如花笑靥中告败的怀渊,重新翻出从和光那里没收的十几枚龙鳞,往地上一撒,金光闪过,一头犬的肉身便现于眼前,他指了指,“名副其实。”
和光定睛一瞧,确是莲世中的“阿尨”无疑,平淡幸福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刚想蹲下摸摸它油光水滑的脊背,可一想到命途多舛的白重光,本已打弯儿的膝盖又绷了回去。顾忌到少年的颜面,她望着怀渊,密音传话与他,“上神就不能慷慨些,给化个人身?他好歹也是白泽族的小公子,委身一头犬,未免也太折煞人了!”
“折煞?”怀渊起手的架势竟似要收回犬身,和光见势不妙,二话不说,反手就将白重光的魂魄塞了进去。
尴尬的静默中,和光故伎重演,又一次使出她的缓兵之计,顾左右而言他,“阿乐去哪了……阿乐?阿乐!……来为娘这儿!”
听到“为娘”二字,怀渊终于忍无可忍,“在这里。”
和光讶然回头,阿乐可不就揣在他臂弯里,她正要伸手去抱,哪知眼前一花,“阿乐”竟变作一只宝囊,定睛再瞧,那宝贝她认得,唤作“乾坤囊”,又名“芥子须弥袋”,是怀渊乘雷飞升时菩提萨垛所赠。
一刹那她如大梦初醒,无怪乎“阿乐”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而不是像宝新那般吃吃睡睡茁壮成长,缘因它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皮囊。
可一转念……那它醒着的时候呢?!
和光不可思议地看向怀渊,“那还真是……折煞……上神了。”
堂堂轩辕神主都能在白罴崽子的皮囊里屈就,区区白泽小公子怎就不能在犬身里委屈委屈?
此一去万里之遥,尽管前路风险未卜,但一人一“犬”还是欢喜上路。
怀渊回轩辕前再三告诫,就算有他龙鳞相护,白重光饱经摧残的魂魄也经不起九万里之上的罡风,所以只能驾云半空徐徐缓行。
和光满口应承下来,带着阿尨飞了十数日,鼻尖触及的腥湿气愈发明显。
眼见东海已近在眼前,白重光却累倒了,光是起身四条腿都在打摆子,更遑论走两步。为求行事万全,和光决定先独身登山一探。
临行前,她如法炮制之前与雪娘的约定,唯一不同的是,她取出偷藏的最后一枚龙鳞,略施雕虫小技,将它补在了阿尨皮囊的胸口处,还不放心地拍了拍,口中念念有词,“完璧归赵。”
“阿姊……”白重光心头隐隐浮出一丝不安。
“阿尨,阿姊跟你的小命,现在就要托付给你了,你敢不敢接?”
毛茸茸的四眼里透出股坚毅,“无担当堪为大丈夫?!”
和光强忍住不笑,摸了摸狗头,“那阿姊接下来的话你可要牢记于心: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许你擅离此身,有这副龙鳞甲傍身,除非天塌下来,不会有谁敢动你,此为其一;其二,三日后若我还未归,你便寻一处热泉跳进去,阿姊的意念会将你送去轩辕,见了上神只需告诉他,‘最不济’的时候到了。”
阿尨点点头。
“乖。”
东海之滨的三秀镇,是距离东望山最近的陆地,天气晴好时,岸边都能眺到山腰的云带。
镇子不大,和光一圈转下来,收获一条最有用的讯息——每逢初三、十八,大潮退去的滩涂上都会办海市,吃穿用度应有尽有,莫说十里八乡的百姓,传闻就连仙山上的神仙都会来凑这个热闹。
和光举头望月,巧了,明日刚好初三;低头看草,还好,祖传的手艺还没丢。
既过丑时,海水开始向海深处退去,近岸灯火星星点点,照亮半边天幕。谁都知道,越往大海深处的摊位,守的时间就越短,商贩们为占个有利的买卖位置,连夜守在岸边,海浪退一点他们进一点。
和光也不是真为卖药茶而来,她眯眼眺着海中看似并不太远的东望山,耐心地等着。
直至寅时,山那边驶出一艘并不惹眼的小舟,和光起身,背上背篓,慢条斯理地往滩涂上走去,大潮还没退到底,海市却迎来最热闹的时刻。
近岸自是没有摆摊的位置了,和光“不得已”在滩涂尽里边儿支起炉灶。
破晓时分,海风寒凉,和光热气腾腾的药茶便宜又大碗,很难不抢手。就在递茶的光景,她的眼角余光扫到,那艘从东望山驶出来的小船,靠边了。
打船上走下来一男一女。
海天交汇处已现红霞,旭日喷薄而出的一瞬,和光瞧清了来人的脸,诧异了一瞬,胡不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他身畔的女子,单从与他相似的眉眼中也不难猜到其身份。
“老板,茶还卖不卖了?!”
“卖的卖的!”和光舀茶的光景,那一行三人就打她眼前过去了。
若有若无的辣蓼味轻纱一般,从和光的鼻端抚过,她心中一凛,手中汤勺没拿稳,硬生生地被热茶烫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