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对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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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闻慽认真地听完伏黯的问题，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摊开手掌，指向餐盘问道：“可以吃了吗？”
伏黯营造出的严肃气氛一下子被破坏掉，他叹了口气：“当然。”
段闻慽低下头，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面，一点声音也没有，神色也让人看不出他对这顿饭的评价：“第一个问题，是的，我需要一个继承人。”
“至于为什么不结婚，”段闻慽挑了挑眉，“我已经足够强大，联姻能为我带来的好处还没有大到我可以忽略它可能带来的麻烦。”
伏黯哽了一下，虽然不无道理，但是……
“有没有一种可能，结婚并不非得是要联姻？”
段闻慽微微诧异，他细细咀嚼着，完全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才说道：“我只需要解决问题，而不是让他人介入我的生活，打乱我的计划。”他适当地露出一丝疑惑，“你们热衷于沉浸在各种关系之中，来来去去的，反倒让我难以想象。”
“而且，我更好奇的是，你这个年纪的龙族，自己也不过刚刚成年，按理来说正是爱玩的时候。”他沉思了一下，“帝国去年的平均生育年龄是46.9岁，龙族的具体数据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在种族中的排名肯定只高不低。印象中，和我同辈的龙族到现在也不过那么几个有孩子的。”
段闻慽用筷子把面在盘子里卷了卷：“我是一个效率主义，再加上我们之间本就不是什么血海深仇的关系，现在也算是承了你的情，所以我不想为抚养权的问题搞出太大的阵仗。如果你执意要孩子的抚养权，我无意再从中作梗。只是有一个问题，”他平静地看向对面的伏黯，“你是真的有认真考虑过自己即将肩负的责任？还是只是一时新鲜，一时冲动？”
“你现在还有的选择。不过你要知道的是，如果你选择了这个孩子，以后哪天你要是觉得厌烦了，不想再继续负责，或者想要组建自己真正的家庭，想要离开……”他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角，“到时候可由不得你。”
伏黯眨眨眼，确认段闻慽说完了，便放下手中的筷子，饶有兴致地说到：“虽然我的确是说过，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不会对你这么在意。但也不要把自己的因素摘得一干二净，把矛头都对准我嘛。”
他笑眯眯地说到：“如果不是你，而是随便一个别的什么人，大概在对我说出‘要把孩子生下来’这句话时就会被我打晕强制灌药了。”
伏黯撇了撇嘴，像是撒娇一样地有些嗔怪道：“你擅自修改了我的记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迫直面事实，还要我考虑周全，太为难我了。”
段闻慽低笑一声，示意伏黯继续。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无话可说的。”伏黯话锋一转，稍微敛了神色，“首先是龙族的问题，我必须要辩护一下。我觉得你对我们的理解有些误差。”
他用龙语轻声念出一句话：“段先生应该听过这句话，翻译成通用语的话就是‘世界除我之外，再无他人’。我们倾向于把世界万物看做一个整体，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都是一面映照自身的镜子。”
“体现在爱情观上的话，那就是我们会热衷于恋爱，畅快地享受一段关系。毕竟，如果‘我’的世界中没有他者的映照，‘我’也就不复存在了。我们全心全意地投进一段感情，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可能是对方提出的，也可能是我们提出的，我们痛快地结束这段关系，进入到下一关系中。”
他学着段闻慽之前的样子挑了挑眉：“毕竟，我们这么优秀，又这么擅于发现别人的闪光点，进入一段新的关系当然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很简单。”
段闻慽被伏黯这段演说逗笑了，他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伏黯用一只手撑着下巴：“虽然这种几乎算得上是无缝衔接的感情会使人族对我们在道德方面颇有微词。但是在我们看来，心动、暧昧、热烈、争执、快乐、痛苦都经历过，已经是一段非常完整的体验了，结束就只是结束，既不需要过多留恋也不需要去痛恨谁。”
“不过，”他把另一只手也支起来托着腮，身体前倾，肩膀微微耸起，“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够忠诚，一旦选定了确定的伴侣，我们是绝不会背叛的。”
段闻慽垂下目光，抿了一口柠檬水：“这我是知道的，其他的倒是第一次听说。”
“是吧是吧，这么有意思的课题竟然没什么人研究，当时选专业我差点就选种族文化研究了。”他得意地翘起嘴角。
伏黯的自我认同早已大部分偏向于龙族，但在尚未完成这种认知上的转变时，他也会觉得龙族实在是一群过于天真热烈的存在。现在，有时他也会抽离出来，以人类和龙族的两种不同视角尝试去分析问题，这常常会碰撞出一些奇妙的火花。
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跑题了，伏黯摆了摆手：“哎，扯远了，说回正题吧。”
他想了想：“关于孩子这方面，我承认我目前的确没有一个认真的考量。毕竟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太突然了。”
伏黯犹豫着说道：“但我并不是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反倒是很早就思考过的。”
前世的世界只存在两种性别，伏黯自然不用考虑下一代的问题，但在今生，哪怕第一性别相同竟然也不意味着无法结合孕育下一代。
说实话，在这得知这一事实之后，他是有些恐慌的。
伏黯用吸管在杯子里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坚信我是不会选择养育后代的。因为我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担负得起这样的重量。”
“你看，一个生命从对外界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依靠监护人的婴幼儿时期，成长到可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中间要经历多少磨难？”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仿佛手中正捧着一个易碎品。
“可能是病痛，可能是天灾，可能是人祸，可能是肉.体上的创伤，可能是精神上的创伤，可能来自家庭，可能来自社会……只是想象就让人恐惧了，我连自己的人生都过得一团糟，我怎么能从这些灾难中保护我的孩子？”
“我甚至无法保证我自己可以做到称职。我会不会把自己受到的气撒在我的孩子身上？我会不会以爱之名罔顾他的意愿？我会不会陷他于痛苦，让他也失去对世界的热爱与希望？我觉得自己既不够聪明又偏偏十分固执，我的真理就是他人的真理吗？”
“我常常会想起这些，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作为一个养育者的能力，我害怕……成为我曾经厌恶的样子。并且我也意识到，我对生命的厌弃，其实源自我对自我的厌弃。”伏黯自嘲地笑了笑，神色晦暗不明。
他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并没有注意到段闻慽愈发深沉的目光，继续说道：“但是我虽然意识到这一点，却始终没有办法改变。毕竟，想要做到完美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世界上既不可能存在一个完美的人，也不可能存在一个完美的家长。可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选择孕育一个生命？有多少人是真正做好了准备的呢？”
“不过，我是很喜欢我的家人的。”想到这一世的家人，伏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你大概知道，我是少见的有过精神力暴动的龙族。而且一开始，我也不愿意接受精神链接，他们当时可愁死了。有一次我问我的母亲，有我这样的孩子会不会很难以忍受。”
那一次的精神力暴.乱中，伏黯向他的母亲吐露了一切，他的前世，以及他的痛苦和恐惧。然后他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难以忍受？我本该早就成熟了的，现在却还像一个小孩一样任性。如果你的孩子不是我，而是一个完全纯粹的龙族，像姐姐那样，一切可能会好得多。
“她的精神力像任何一个其他龙族那样广大而温柔，她擦掉了我的眼泪，告诉我，在她眼中，我只是一个哭泣的孩子。她从来不觉得我是什么需要忍受的存在，她只是接受了，我就是这样的。”
“后来又过了很久，在我逐渐走出阴霾的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正因为人是永远不可能达到完满的，终其一生都只能追求完满，所以才有可能在向上走的过程中引导其他生命从低谷中走出。”
“而且，这一生我只能对自己负责，哪怕是我的孩子，我也无法替他承担他本该自己承担的，无法对他负责、替他做出选择。我能做的，也只要做的，就是引导他学会对自己负责。”
“至于我所担心的，我会不会在孩子面前变成我曾经痛恨的样子，我相信不会的。”伏黯的语气再次轻快起来，他笑道，“毕竟我可是一个很善于反思的人。”
“这么一想，虽然我还是对养孩子这件事不抱什么期待，但是也不再恐惧了。于是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的爱人想要和我一起孕育一个孩子，那我一定要把我的想法从头到尾地仔细说一遍。既是表明我的想法的需要，也是确认未来的教育理念所必须进行的沟通。”
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些困，便趴在桌上看着对面那个沉默了许久的人：“虽然你好像藏了很多心事不想对我说，但是我一点也不介意把我的心里话全都说给你听。”
段闻慽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心里话说出来了还叫心里话吗？”
伏黯把脸贴在手臂上，歪着头微笑到：“那就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心里话。”
“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的，我大部分情况下只会在别人谈心的时候听他们的故事，然后默默观察。我发现，虽然人人都有自己独特而深刻的故事，但是愿意互相理解、能够真正互相理解的少之又少。如果把心声吐露给那些只是急于讲述自己，而不愿意认真倾听他人的人，我也是会很失望地觉得浪费时间的。”
“不过，其实在我们真正交流之前，我就一直莫名觉得，我们是可以相互理解的人。所以如果段先生想对我说什么，我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认真地倾听的，就像你刚刚听我说话那样。”
段闻慽握住杯子的手紧了紧，他不否认自己产生了一瞬交流的欲望，但他很快压制了这种冲动，毕竟这次谈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解决问题。
他想，我并不需要一个理解自己的人。
然而当他看向伏黯，还是感到了些许不知所措。
段闻慽错开目光：“关于继承人，我考虑过许多方案，过继、收养、或者干脆在外面找一个合适的继任者入赘或是嫁给某个段家的人。我最后选择了现在这条路，本以为这样简单得多，”他暗暗叹气，“没想到，你可能是最麻烦的那一个。”
伏黯又笑了：“多谢夸奖。”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对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