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路的爱与哀愁》七喜酸梅汤

4、第 4 章

　　大巴沿着天津路走到头，右拐进入城市快速路，八点多早高峰，车流拥堵。好在这帮好不容易踏上一日游旅途的大爷大妈此刻无心计较堵车，大家分享着各自带来的早饭、水果、零食，就像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车厢里热闹非常。

　　孔叶子坐在纪小刚身后，看他娴熟的驾驶大巴。在私家车的水泄不通中，宇通高大灵活穿梭迂回，玻璃闪亮，车身也映着阳光。几个司机中，华子嘴最碎，因为好赌最让人看不起，但唯有一样华子超出众人，就是他的宇通永远保持干净清爽。

　　大巴车是这帮司机们吃饭的家伙，唯有华子对他的宇通爱惜的不得了，平时没事回车队就洗车，洗完了拿块抹布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擦了又擦，不夸张的说，每个座位下面都给他拖的贼亮。所以游客被分配到华子的车上，总是夸赞从来没坐过这么舒服的大巴车。

　　大爷大妈们一通吃喝，地面很快积起一摊摊碎屑。孔叶子皱了皱眉，但因为今天的突然事件，她也不敢对游客们说什么，就让他们吃吧。她心里叹口气，看向窗外。此刻，大巴已经冲出快速路的重围，跑到了近郊的路面。马路清清爽爽，白玉兰路灯延展向前，规规矩矩的在丘陵地貌间拉出笔直的路面。

　　虽是七八月份，大巴车里空调很足。孔叶子没想到会跟车，少带了一件长袖，坐久了有点冷，她拉开窗帘，让阳光尽可能多一点晒在身上。

　　“一会就到了，还有五分钟。”专心开车的纪小刚突然说到，手中方向盘一个打弯，大巴由柏油路转到了水泥山道上。孔叶子先愣了一下，又不好意思看后视镜，估摸纪小刚就是通过后视镜观察到她冷的。

　　“我跟你讲，这个山上庙里的素斋很不错，中午请你吃一顿。”纪小刚脚下油门加了把劲，大巴车呼呼地向山上奋进。
　　“你吃过？”
　　“以前经常来。”
　　“为啥经常来？”孔叶子很好奇。
　　纪小刚犹豫了一下，打岔笑笑：“闲得没事，到处瞎转呗。”

　　说着话，大巴已经驶到了清凉寺门前的空地。大爷大妈们乱糟糟地收拾东西，准备下车，孔叶子这才想起来费用还没收。她赶紧从驾驶台拿了话筒，清了清嗓子，“叔叔阿姨们好，我是你们今天的导游，大家叫我叶子就行。我们现在到了今天的第一站清凉寺，在吴国被灭的时候，曾经有一位皇子逃难到了这里。皇子也是龙的儿子，卧虎藏龙，内有乾坤。清凉寺除了这个传说以外，也是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古寺，建国初期经历了一次大修整，一直到今天。”

　　大爷大妈无心听孔叶子唠叨，只想赶快下车。孔叶子只好草草结束介绍，“我们马上就下车去游览，在游览之前，请大家先把今天一日游的费用交给我。每个人158元，含一顿午餐。”

　　听到要交费，大家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158？我怎么记得宣传单上是138啊，多20是干嘛的。”
　　“午餐在哪吃？几个人一桌？什么水准？”
　　“涨价了？也没几个景点，收158？”

　　闹闹嚷嚷，孔叶子一边解释一边安抚，一时心慌气乱。纪小刚再次救场，“哎哟，我说阿姨~~”他一把抢过一位大妈手中的杂物袋，一边说：“来来，我给您提着，这么重。您别客气，我就跟您儿子一样。158不贵，你想想这大热天的，车费油费空调费，景点也要收钱不是，咱还管一顿饭。就不算人工费了，我跟叶子就跟大家儿子女儿一样的，都是应尽的份，咱们只拿工资，不多占一分。您可别急坏了身体。”

　　纪小刚这番话一说，大妈首先吃这壶，好好来个小伙子，左看右看确实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再算算账，158确实也不算贵，何况人家还上赶子抢着拿东西。服务服务有，小伙子也讨喜，费用就从后了。于是大妈开始帮着纪小刚给大爷们算帐，反正这个账也算不清，扯了半天，大家总算一一排到孔叶子这儿，把费用交齐了。那头，纪小刚早在车下等着，人一到齐，一日游的小旗子打起来，大家就兴高采烈跟着后面进山门了。

　　孔叶子把钱收好，跟随大家一起走进山门。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清凉寺孔叶子也是第一次来。以前读书的时候要么没时间，要么没兴趣，到高中阶段更是累的五迷三道，无暇顾及其他。

　　暑热天，山门里却凉风习习，翠竹相映，放生池波光粼粼。黄白相间的流浪猫敦敦厚厚皮毛水滑地趴在竹影里休憩，一看就被照顾的很好。也不怕人，只懒洋洋地抬眼睛瞅一眼，张大嘴弓背伸个懒腰，转过脸去继续睡。

　　因为是工作日来游览，寺里几乎没有游客，就纪小刚孔叶子带的这帮人。一路从四大金刚殿，到西方三圣殿，到大雄宝殿，大家走走看看。大妈们左一张右一张拍照，孔叶子和纪小刚就一路走一路等，大妈们喜欢纪小刚，常常拖着他合影，或者让他帮她们拍。

　　孔叶子不爱拍照，一个人在旁边乱转。走到一间偏殿，里面供着地藏菩萨，两边墙上是密密的龛盒，再看看都是功德主的名字。原来这里是庙里为去世的香客设的长生牌位。

　　偏殿灯光昏暗，一只录音机低低地放着《地藏经》，孔叶子顺着转，转到后殿的时候，突然看到那里跪着一个人，双手合什，喃喃自语。孔叶子吓了一跳，不敢多看，但始终觉得眼熟。

　　正准备走开时，跪着的人大哭起来，声音嘶哑尖锐。孔叶子吓得不轻，返身要跑，有个人从身后拉住她，原来纪小刚也来了。

　　“别慌。”纪小刚低声说，“你看这人像谁？”
　　孔叶子定了定神，确实见这人眼熟，身形、姿势，忽然，她看见他捂着脸的左手背上有一块白斑。“华师傅！”孔叶子脱口叫道，华子有白癫疯，手背上一大块白斑。

　　正在痛哭的人停止了哭声，但手还捂着脸。纪小刚也叫了一声：“华师傅？”话音刚落，那个人侧转身体，对着纪小刚和孔叶子拼命磕头，一边磕一边喊：“我有罪我有罪！”

　　孔叶子这下看清了，真的是华子。她不知所措，看着纪小刚。纪小刚快步上前，扶起华子：“华师傅，你在这里干什么？大家都在找你啊。”“我输大了，我输大了。”华子喃喃自语：“我这会赌大了。”

　　“华师傅，有话回去说吧。总有办法。”孔叶子也来安慰，一边想要不要给小江总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找到华子了。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华子一叠声的摆手喊到。

　　“小刚，你在哪？”“刚导？”正说着，外面传来大妈们叫纪小刚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纪小刚担心让游客看到华子，只好先出去，示意孔叶子再跟华子说说。

　　孔叶子二十还不到，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同时也很担心，在这个没人的地方，华子又是这样的状态。

　　“小叶，你别跟我老婆说我在这啊。也别跟小江总讲，别跟任何人讲。”华子恳请孔叶子。孔叶子很为难，不讲是不可能的，但他这样求自己，该怎么说好。

　　孔叶子安慰华子：“华师傅，你回去不好吗，嫂子电话里可急坏了。而且你在这里，晚上怎么办呢？”她想的是，到了晚上寺庙山门关了，你还能去哪？讲不讲，你总要有一个落身处吧。不可能在这儿呆一辈子，又不是出家。

　　想到出家，孔叶子打了一个寒战。

　　“你别讲就好，我有办法的。”华子转回身去，重新跪好，又开始喃喃自语。三五分钟后，再次对着孔叶子磕头，一边磕一边大喊：“我有罪，我有罪！”

　　孔叶子这下是真的待不住了，她退出殿外。一时看不到纪小刚和游客们，也见不到值班的僧人。她顺着走廊往里走，原来大殿后面一处偏门出去，是寺庙连接的后山，这里有佛塔。纪小刚正帮大妈们拍照，不大的山凹里回荡着大妈们哟三喝四的叫声笑声。

　　孔叶子对纪小刚摇摇头，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掏出手机给小江总打电话，三言两语讲了看到华子的事。小江总在电话那头也没辙，只好让孔叶子别管了，“我给他老婆打电话，让他家人领他回去。”

　　孔叶子挂了电话，一时还没缓过来。远处，纪小刚还在跟大妈们逗笑，出点子让大妈摆不同的造型。孔叶子突然想到两个问题，纪小刚今天刚来报道，我都没认出华子，他是怎么认得的？小江总又怎么会有华子老婆的电话？他们又不熟，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想到这两点，孔叶子再看纪小刚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出场先是被追杀，接着在银行遇见，然后又是在谢主任家同一幢楼，一天撞见三次，这概率比中彩票还难啊。

　　孔叶子脑袋里一片晕乎，眼角余光一扫，有个人影快速地从后山的侧面登上去，一瞬就没了。孔叶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又折回到地藏殿，华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