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路的爱与哀愁》七喜酸梅汤

2、第 2 章

　　孔叶子刚把管理处的门带上，就听到身后一阵嘈杂。空场停大巴车的地方，突然多了一群人，你追我赶，一边跑一边骂。孔叶子仔细看，跑的只有一个，追的三五个，还有被吸引过来的围观群众也远远跟着。

　　跑的那个围住一辆大巴车绕，追的先跟着绕，跑了两圈下来兵分两路，两个在这头堵，三个跟着追。跑的没辙了，脚一滑，往孔叶子这边跑来。孔叶子本来只是远远观望，没想到纷争朝她奔来。她吓坏了，想推门躲进管理处，又担心这个人跟着跑进来，管理处要是被这一帮人混砸，她饭碗可就不保了。

　　正害怕纠结的时候，跑的人已然到了面前。奇怪的是，他看到孔叶子，愣了半秒，身子一歪又朝空场外跑去了。后面的人追的也不紧，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有什么缘故。像抛物线一般，三五个人追随着前面那个，转眼跑出了停车场。

　　孔叶子松了一口气，回忆起刚才那个人，年龄不大，头发剪地很短，支楞着。条纹T恤牛仔裤，个头倒不矮，两条大长腿跑起来灵活的很。她不敢再站在原地望呆，转身走到车棚取车，快速向银行骑去。

　　银行离天津路不远，骑两个街口，右拐弯就到，车程就十多分钟。孔叶子把车停好，走进银行。进了大堂，冷气扑面而来，她扯下帽子，口罩，袖套，取了号后，就在对公区坐下来等。正发了一会呆，忽然面前走过一个眼熟的人，条纹T恤牛仔裤，头发支愣着。是他？孔叶子没想到又遇上之前那个人。

　　这家伙也取了号，四下望望，跟孔叶子隔了两个位坐了下来。孔叶子赶紧把脸转正，害怕对方认出她来。其实当时在管理处门外，她全副武装，亲妈都认不出来，何况只是打了一个照面的人。孔叶子胆小，背都绷直了，脑袋里天马行空，这家伙是不是来抢银行的？刚才追他的那伙人呢？如果是犯罪份子，会不会把我劫持了？我离他这么近。想着想着，不由瞅瞅正和大堂经理聊着闲天的保安，肚肥腰圆，一看就毫无回手之力啊。孔叶子心里紧张，正想换个座位，柜面叫到她的号。

　　柜姐是老面孔，孔叶子第一天来银行办事就在她手上。
　　“刘姐，你看看，咱们这笔账好像对不上。”孔叶子把银行单据递过去。
　　胸前别着工作牌的刘芳不比孔叶子大几岁，但她习惯板着脸面对所有对公客户，一边手上不停，嘴上先教训起来：“账不对，你们自己查原因啊，有事没事跑银行算怎么回事，我们这里账是对的。清清楚楚一进一出，跑来银行算怎么回事？这又不是我私人开的银行，我们哪天帐不是清清楚楚的。”
　　孔叶子不敢搭话，只红着脸看刘芳操作电脑调出原始记录。

　　刘芳有心磨洋工，反正也离下班时间近了。她也不急了，一边调记录，一边归整手头的单子，一边还跟孔叶子聊天。孔叶子有问有回，不问不吱声。

　　果然不出所料，等把账核好，保安开始往下拉卷帘门了。孔叶子一边想着晚饭吃什么，一边走向自行车。弯着身子把车锁打开，突然旁边多了一个人影。孔叶子吓一跳，定睛一看，是他！

　　条纹T恤牛仔裤呲了呲牙，“你是在一日游管理处工作的？”没头没脑问了这句，孔叶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答 ，怎么答，心下又是慌乱，又是好奇，什么人这是。

　　“我是来取钱的，刚好碰上。”他证明自己似的，扬了扬手中的单据。“我刚在管理处门口看到你，就...”孔叶子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认出我来的？”问完，自己脸先红了，这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在管理处工作了嘛。

　　“我叫纪小刚。”他把票据塞进牛仔裤口袋，笑了，没回答孔叶子的问题，“我本来今天是要去你们那报到的，出了一点小差错...”，说完自己有点尴尬，手在腿上蹭了蹭，“总之，还是遇上了。”

　　孔叶子感觉自己耽误的太久了，跟一个陌生人交谈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这个纪小刚到底是什么人，还两说。她点点头，车子推出路牙，没给纪小刚反应的时间，腿一偏，搭上车快速地骑走了。

　　“喂~~明天早上七点就开门吗？”纪小刚在身后喊了一声，孔叶子也没答话，笼头一弯，骑上了大马路。

　　到家比平时晚半小时，叶子妈还没下班，她去年退休后，被厂里反聘回去。倒是叶子爸在家睡觉，他内退的早，十年前就在家做了煮夫。下午没事照例是要“靠一觉”，夏天冬天，一冷一热的季节没地方串，下午这一觉就靠得时间久。

　　孔叶子进门，叶子爸听到了，但没起身，喉咙里闷闷咳两下，表示知道叶子回来了。孔叶子洗了手，先去厨房转一圈，毛豆仔鸡、冬瓜汤、凉拌海带、青椒香干，她捞了一个鸡块正啃着，叶子爸起来了，跟进厨房，“别忘了你妈交待的事。”

　　孔叶子不高兴：“我妈也是多事，自学考试是我自己的事，谁也没说要找关系。那个找关系有用吗，找了不一样考试。”叶子妈交待的事，就是让孔叶子带着她买好的礼物，去她托厂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找的区教育局一个领导家。孔叶子三番五次的推脱，叶子妈下了最后通谍，今晚必须去，而且她一个人去，走上社会，要自己去处人际关系。

　　孔叶子把鸡骨头狠狠丢进垃圾筒，全没了胃口。客厅墙角放着叶子妈准备好的礼物，两盒高档茶叶，两盒奶粉，两盒补品。叶子爸零零碎碎的在餐桌上摆好碗碟，汤也热滚了端上来，“吃完饭就去吧，不然你妈回来，你也跑不掉。”做了十年煮夫，叶子爸很清楚什么时候该低头，认清形势。

　　“我妈不回来？”孔叶子问道。
　　“不回来，去朋友家打牌了。”
　　叶子妈朋友多，叫得上名号的就十几个，更多叫不上名号的。
　　“爸，我今天遇到一个打架的，就在管理处门口。”
　　“那你离远点儿。”
　　“离不远。”
　　“离不远啥意思？”叶子爸盛饭的手停下来。
　　“好像是我们那招聘的大巴司机。”孔叶子想了一下，“明天就来报到。”

　　区教育局领导家住在净华路，离叶子家五六站公交车。叶子拎着六个包，从公交车上挪下来，按叶子妈给她留的地址摸过去，倒不难找。这里地皮在十五年前被市里化工厂买下来，建了七八幢职工楼。其中有三幢带电梯，十五年前那可是属于不多见的电梯房，但现在商业楼越来越多，这三幢电梯楼的电梯运行二十年，早就吭吭哧哧的到处乱响。

　　领导住在五楼，一梯六户，一边三户，领导家是东边的边户。门铃一按，就有人来开门，正是叶子妈找关系的领导本人，见到叶子，也不意外，估计是早有人通知他。领导把叶子让进来，并不接过她手里的礼盒，叶子只好顺手放在门厅边。

　　换鞋进入客厅，厅不大，老式楼房都是四四方方，厅里对应着五个门，两个卧室门，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只有靠墙放了一张桌子，也没有沙发。

　　领导姓谢，把孔叶子让到饭桌旁坐下。搓了搓手，倒显得他很紧张。

　　“谢主任，我叫孔叶子，是赵阿姨推荐来的....”赵阿姨就是叶子妈厂里的领导家小姨子，孔叶子有样说样，这套话在家里叶子妈早把她教熟了。

　　“好好。”谢主任也在饭桌旁坐下，想了想，直入主题说道：“自学考试，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把辅导班的课上上好，上上好，基本上问题不大。”
　　“是是。”孔叶子当然知道，自学考试，所谓难度就是正常学习的难度，一分努力一分收获。外面辅导班也多，真想考，都能考上，所以才不需要找关系。孔叶子尴尬极了，恨不得马上找个理由就走。

　　“来了，就坐一会，玩一会。”谢主任怕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返身进卧室，里面传来几句对话，一个女的，声音微弱，谢主任答了几句，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半个西瓜。孔叶子这才发现他们家饭厅太小，冰箱不知道藏在哪，看这个样子，估摸是放进卧室了。

　　谢主任又走进厨房，咔嚓咔嚓切起西瓜，一会用瓷白的盘子端出一盘，放在孔叶子面前，“吃西瓜，吃点冰镇的。”孔叶子拿了一片西瓜，又悄悄打量桌上，西瓜子该吐在哪呢？谢主任大概也没想到这一层。孔叶子只好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巾，吃两口西瓜，借擦嘴，把西瓜子吐在纸巾里，又悄悄包好，捏在手心。

　　孔叶子吃了一片西瓜，又推给谢主任，“您也吃。”谢主任便也拿了一片，咔嚓咔嚓啃起来，西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孔叶子尴尬的不行，眼光不知道停哪好。好不容易等谢主任啃完这片瓜，孔叶子赶紧站起来告辞。

　　谢主任去厨房冲了冲手，也没擦，来送孔叶子出门。临了，看着门厅放的六个礼盒，谢主任有些难为情，两下都知道这个礼送的意义不大，因为自考真是没什么可帮忙的地方，分数是实打实的。但已经推到这个份上，只好让孔叶子慢慢走，有空还来玩。

　　孔叶子应着，返身退出门外。拐个弯，谢主任家的门合上了。孔叶子长舒一口气，背上一层汗。不管怎么说，任务完成就行。她想着，按下电梯。

　　电梯晃晃悠悠地从十二楼下来，门一开，里面外面的人都愣住了。

　　“又是你。”孔叶子忍不住先开口惊呼。

　　电梯里正是纪小刚，只不过白天的条纹T恤换成了半旧的白色老头衫，短裤，凉拖，手上还提着一包垃圾袋。

　　纪小刚愣了半秒，嗤一声笑了，“巧了不是，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