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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起兵 ...

  •   屋檐湿冷,窗边逐渐开始返潮,南陆天寒,一到凛冬,薄薄一阵风也能将人吹得如坠冰窟。

      叶知秋却没有这个烦恼。
      换句话说,陆行风根本不可能让她有任何烦恼。

      新葺的宅子坐落在南陆大营最边角的阔街之上, 占地面积比乌京城内的将军府要小许多。但风景独佳、采光也好,离大军回城的战道仅隔着一条窄溪。

      陆行风将她安置在此处,私心昭然,他要每次战胜归来,叶知秋是那个能第一眼看见他的人。

      就像此刻,她在温暖的壁炉边上捞着宽袖,把此间收集的一些案折翻开细细查阅。白雾袅袅,鼻翼间浮动着清甜的果香,再一侧头,就能望见赤雁军猎猎作响的旗帜。

      陆行风隔着黄昏晓色望见她的两个浅浅梨涡,一拉缰绳,在皑山雪上俯身,向她悄悄还了个宠溺的笑。

      “二少!!”御小龙几乎跳起来。

      他旧伤未愈不便征战,但因头脑灵光,与赤雁军的下司各部亦相熟,便被仍在营地里给叶知秋当护卫。

      厚重的两层密帘被捞起时,叶知秋隔着熹薄的日光向他轻微颔首,御小龙愣了片刻。

      许是错觉,抑或是人和人处久了难免脾性相近,他觉得叶知秋这个时候,便很有些陆行风沉静不语时的气势,不止令人心安,还隐隐的让人震颤信服。

      的确,一来叶知秋向来思行果决,二来陆家从老到幼个个将她放在心坎上尊重,何况他家二少,那是真正直接又强烈的爱,眼不瞎都能看得出。

      因而自打叶知秋来了南陆,便是真正的如鱼得水、困兽脱笼。

      她兴建女子学塾,又几番组织军中妇孺勤耕学织,士农工商无一不涉足,原本荒瘠的沙地、寂寥的集市因为女人重新焕发了此前未曾有过的生机。

      但这还不够,叶知秋野心勃勃的想。

      云枭已立了女储君,而南陆不过是因地制宜的试行之策,若真正想回到百业俱兴的繁华盛世,得有个开明圣贤的帝王。

      既能文策天下,亦能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谈到文,她忍不住微微蹙眉。

      陆行风会诗文,还是笔底生花的那种绝妙好诗。可一旦相问,他又时常遮遮掩掩,只道是曾经听人胡诌的。

      怎么能是胡诌的呢,叶知秋隐约觉着有更多故事,只是这个讳莫如深的曾经,他不愿开口提及而已。

      尚在出神,身前已笼下一片高大的阴影。

      “叶老师这么忙,连日都歇在书房里,药也不喝,就不怕坏了身子。”陆行风忽然俯首埋进她怀里,曲腿将人环住,低语:“抱我。”

      叶知秋抬起藕臂挂在他还带着血腥味的玄甲之上,知道是御小龙悄然告状,弯了弯眸:“其实不需用药的,苦,还没什么用。”

      她觉察到身前的人肩臂一僵,便知道自己多说了话,但也好,欺瞒从来不是二人之间的交流之道。

      “陆郎,”叶知秋神色微窒,推开些许距离,轻轻摸了摸他悍利英俊的眉眼,“那日你与军医的话,我都听到了。”

      皇城内那一出,她虽侥幸捡回了性命,但气血两虚伤了根本,又加上思虑深重体格寒凉,几乎断无生育可能。

      因而即便世人皆知陆家二少心有所属,仍不断有人献祭美人,妄图依托女人的肚子搏一搏他日仕途。

      陆行风不收,但耐不住谣言四起。

      陆家今后是什么位置自不必说,即便他仍是亲王之子,娶一个不能有子嗣的女子为妻,不纳妾无通房,仍是断子绝孙的不肖之举。

      叶知秋曾觉着自己并非善妒狭隘之人,内院中她亦自认有容人之量。

      但或许陆行风对男女之道的施教确实有用,耳濡目染之下,竟也渐渐觉得三妻四妾难以忍受。

      她自是不肯与人分享陆行风的丝毫,那她的陆郎呢,是否能忍受此生都不能拥有子嗣承欢膝下的怡然之乐。

      她眉心轻轻皱起来,陆行风几乎立刻看懂了她的疑虑。

      “你不需要靠孩子拴住我。”他伸手捧住了她软糯的脸颊,眼神温柔又决绝,“我也不需要靠孩子去获得尊重。相信我,如果多一个孩子,我和你之间,亦或是我与我兄长之间,都只会变得糟糕。”

      他提到了陆喻之,叶知秋便立刻无话可说了。

      陆喻之与其妻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膝下三子一女。虽因朝廷内鬼断了双腿,但他自幼便随赤雁军东征西伐,精通制衡权术,威信较其父亦能堪堪相当。

      若非陆行风后势劲猛,他便是无可争议的乱世枭雄,较吴世箴之流显然更得倚赖信重。

      但陆行风太强了,即便两人这一辈尚能维持兄友弟恭的平和,但及至下一代呢?
      若想断绝兄弟阋墙的闹剧,这种微妙的平衡就不宜被打破。

      叶知秋垂下眼睫,陆行风迅速在她薄薄的眼皮上亲了一口,转瞬,他捏住近在咫尺软乎乎的耳垂,缓勾起唇角,

      “这么喜欢我宠幸别人?”

      “嗯?”他沉腰,龇牙轻轻叼住她的后颈。

      舌尖濡湿的触感时隔多日竟成了加倍的惩罚,眼见又要擦枪走火,叶知秋忍住哆嗦的冲动,将人拼命往书桌旁引。

      她拿起被捏的起皱的信,封页一个孤瘦踽踽的杜,字迹苍劲有力,显然是出自杜君集之手。

      “魏大人因朝堂纵言之罪已被削官,杜伯伯因是前朝老臣,虽品阶未降但几乎被架空权职。”叶知秋展开信,娓娓道来,
      “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也未曾重用温子岭,反将其派去了云枭作说臣。”

      “倒与你所见略同。”陆行风挑了眉,他还记得此前叶知秋提过,若是外藩来朝,此人便是再合适不过的拦路笑面虎。

      叶知秋不置可否,被人牵着坐在人腿上。

      “阉党积势已久,可眼下不过一季时间,半数宫内的爷爷祖宗们便悉数入狱,或就地鸩杀,或被磨成齑粉。太后而今早已病入膏肓,拖着一具空壳,反成了他纵杀孽、泼厚胆的挡箭牌。”

      “噢。”陆行风慢条斯理卸了兵甲,将头轻轻搁在她肩上,“干的不错,免了老子许多后顾之忧。不过吴世箴到底打错了算盘,云枭之助力,非我陆氏莫属。”

      叶知秋摸了摸他微凉的发,隔窗望向落日昏黄的草野深处:“宋离如今已到云枭了吧?”

      而今他凭借康行辅这个人证、及此前涂青城当初手握的一众铁证翻了宋家冤案,又因同云枭皇室、军伍的那层关系,至少在南陆,早已成了无人能替的肱骨要臣。

      但宋离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坚韧刻苦,仕途之外,几乎一心扑在了与云枭的往来诸事上。
      即便互市这等不挣功劳的琐碎事务,也挤破了头抢着做。

      “心在曹营身在汉啊。”陆行风低低笑了声,“半月行程,他十日不到就赶了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子拿捏了他什么命门。”

      “你的确拿捏了他的命门。”她侧首凑过来,水莹莹的眸中难得露出一点狡黠和调皮,

      “从前便想问,陆郎何时算的一手好命,怎知云枭公主何时何地遭的何难。甚至更早些,莒城乱贼,谷水之战,营救新野王,桩桩件件都如同未卜先知的算命神仙。”

      分别数日,她在此刻泛滥的相思中竟又大胆了些。
      一旋身,挤到了悍利劲健的双膝间,扶住冷沉的玄甲腰封,悄悄掩唇,“你若答的好,娘子今夜有赏。”

      陆行风忍不住莞尔,将褪下的臂缚顺手搁在案前,也学她的模样贴在人耳边颇具雅兴道,“若是做得好,娘子有赏否?”

      这回他再不许人打岔搪塞,拨正她的脸颊热乎乎地吻了上去。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愈发膨胀的温度。

      很快那吻和手渐次向下,失了分寸。
      叶知秋大感不妙,却也只能闭眸,在窸窸窣窣的褪衣声中低低发出两声微吟。

      “凭什么宋离此刻能温香软玉在怀。”他纠缠上去,挑衅地看着她,在暗黑的比较心理中声音忽而哑了,“你陆郎也要,还要更多。”

      叶知秋哪里抵得住这么一通猛盯,被顶的连连后退,几乎是连推带搡的被摁到了软塌之上。

      陆行风顺势抬膝一压,那点斯文表象立刻被满手莹润刺的原形毕露,他单臂撑在人耳侧,微微眯了眼眸。

      “冷吗?穿这么多。”他边动手,边揶揄。

      “不成。”她抿着唇将那双灵活的手按住,卷翘睫毛在光影中颤了颤,“外头都是人。”

      不说也罢,一旦屋里屋外那些嘈杂声入耳,反倒激的陆行风生出更下作的心思。

      他眸色深了,眼前宛若一朵刚出水的嫩荷,颤颤巍巍刚被剥出了绵软的花茎,让他怎么停?
      怎么可能停。

      “怕什么。”他利齿从手心一直刮过指腹、指尖儿,然后叶知秋觉着自己耳垂被含住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当即缩着肩膀挣扎起来。

      陆行风罕见的没硬来,缓缓垂睫,瞧见两人重新隔出一点距离,便露出一种捉弄人的笑意来。

      “确定?”他很绅士的笑,初阳照雪一般动人,“那我自己来。”

      叶知秋泛红的指尖儿被丢开,细微的金属碰擦声隔着软甲滑到了脚踝,裤.摆发紧的束缚感终于没了。

      陆行风盯着她雪白的脸颊,乱糟糟的衣裙,一瞬而已,他自己缓缓端住了。

      日光未灭,叶知秋逆光中讶然的瞪大了眼睛,心脏近乎失控般跳动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头垂下来,将低轻压抑的声音送入她耳膜。

      屋内噼啪的炭火重新燃高了,相比叶知秋的懵懂生涩,陆行风显然早已站在绝对的技巧高地,眯着深眸,露齿一笑时格外恣意潇洒。

      “好好看。”他眉锋一动,太阳穴鼓起筋络,把蛛网似的银丝扯出来对准了她的掌心,“出来了,我就不找你。”

      叶知秋又被这荒唐话吓着了,瞪大了亮晶晶的水眸,像个失了君子之节的登徒子。然而眼前长物狰狞,不肖几个来回已捋出了不堪入耳的动静。

      陆行风又露出了那副眼眶红红的脆弱感。

      他原本就是锐利硬朗的那种长相,此刻眉眼被碎发遮住,肩臂微展,下巴上一层青茬渐生,愈发显得俯首看人时情深难抑中充斥着匪气。

      剧烈的反差令叶知秋脑仁突突直跳,忽然就忘了自己此前问了个什么问题。

      从来如此,也许是情难自禁,也或许是陆行风有意打岔。
      和过往一样,两人尚未在风暴将至的端倪里坦明心迹,便又被另一种人为的猛浪拍打的头晕眼花。

      她耐心地瞧了会,连微阖的眼皮都被烧红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叶知秋仰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她这一刻又松动了,如同此前的每一次交锋。

      “嗯。”他应声,笑着松开手,将自己重重砸入温池。

      厚重的帘子垂下来,残消的日光彻底消失。

      叶知秋盯着眼前高大又跋扈的沉影,有那么一瞬他目光温柔的不像话,那是太显眼甚至于刻骨的疼爱。

      但也许是错觉,这个角度望去,莫名又让人看出一种微妙的脆弱。她伸手在他遍布伤痕的背上掐出指印,很用力,借以惩罚他的不诚实、不坦荡。

      对,陆行风永远也不会告诉叶知秋。

      眼前这个血性真实又光怪陆离的世界,不过是众多穿书系统中极不起眼的一个碎片。

      而类似他这样,在各自的世界生命垂危,全凭强烈的求生意识被命运择中的宿主亦比比皆是。不同的是,他执行任务,最终的心愿不是活着离开,而是留下来。

      既然可以留下来,那就永远留在她身边。

      爱情使人盲目。他很多时候忘记了,自己绑定的是一个冷酷且功利的氪金系统。
      为了达成逆天改命的终极目标,是会说谎的。

      ***

      晋元二十四年,肃亲王陆渊正式起兵南陆,自立为王。

      同年,其子陆行风率兵亲征突厥,冲锋陷阵,百战百胜。又以旗下“神器营”威力巨猛,数次以少胜多,仅靠精骑千百便能力挫敌军万余。

      此后,赤雁军以庸城为首投诚的数州县为中心,在群雄混战中迅速占领高地。

      陆行风麾下名将数众,又有前宋氏嫡子运筹帷幄,与云枭达成同盟之好。此后战几回,赢几回,将朝廷府兵硬杀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十万大军从南陆出发,以泼天之势力碾诸城,打到乌京外,居然已浩浩荡荡增兵三倍有余。

      乌京城的浮华也终于裂了皮相。
      街上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偶尔猛冒出一两声炮响,更令人心尖儿发抖。

      夜里落了雨,姚万里匆匆绕过黑黢黢的巷子,去拍那肃沉严闭的大门。

      魏书良已很老了,他在紧促的叩门声中重新握起了陈旧的弯刀,官袍临风鼓动,仰首阔步,将身后惶然的大人们护在身后。

      李孝谦紧随其后同他一起开了门。

      姚万里撑着把油纸伞,一瞧开门的正是魏老,当即挥袖抹了雨水,忙不迭将人往外头让:“走吧,几位大人。明日北面城门要乱,此处不能呆了!”

      “是乱民?还是匪?”两人愣怔的间隙,后头又跟着跑出来几个朝官。

      “都不是,”姚万里没回头,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是我兄弟!”

      身后踉跄急促的步子深深浅浅踏在夜里,他又忍不住停下,隔着熹微的薄光遥遥看了一眼雨幕中的皇城。

      这尊庞然大物犹未觉醒般,依旧死沉沉地阖着眼。

      夜很深了,明灭的宫灯在骤雨中簌簌摇晃。

      前殿内只留了一个婢女,吴世箴未穿常服,一身肃穆龙袍坐在清辉下的案牍旁,还像晨时刚穿戴好那般,抻地一缕褶子都没有。

      琉烟看他挥墨润饱了香豪,帝冠在满堂静寂中清脆地碰擦出声,莫名想起寻欢场中将她赎出楚楼的那个白衣公子。

      真是,再见恍如隔世。

      那时她怎知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爱上他,可惜身份悬殊、地位有别,既不能明堂并肩,她便决意成为心上人的一柄刃。

      但琉烟终归不是个厉害的杀手。没有除掉新野王,也没有杀掉陆行风,连叶知秋的乳母,她都心怀叵测的留了一刀。

      “姑母执政时我还是一介七品小职,那时满腔抱负无以施展,总觉着白日太短,公务似是永远办不完,”吴世箴顿挫间落了最后一笔,面容肃然中又露出一派温润和煦的浅笑,“如今公务办完了,白日竟还是一样短。”

      闪烁晃动的灯油淌满银盘,琉烟看到他把那折子叠了又叠,一甩手,都扔在骤起的烈烈火光里,灿然烧了起来。

      轰——

      “什么声音?”琉烟在巨大的震颤声中回过神来,一扭身,迅速拔了刀。

      吴世箴藏黑暗里的眸子微动,在她身后镇静地抬头。

      是战鼓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部分引用自侠客行(唐·李白)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通篇看了下,写的好烂。
    下一章最后一章,今天发出,还不了就明天发。
    糟糕,我咋还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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