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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南陆 ...

  •   陆渊的眼神淬着寒芒,陆行风在旁人只敢屏息的瞬间,叛逆又自在地仰起头。

      “错在太爱大哥,没顾上先来看爹。”他满脸认真,没大没小道,“城内带的这些兵也不比赤雁军有规矩,散在外头跟野人似的,给爹丢人了!”

      他老子面无表情,攥紧的手却明显松了,发出近乎冰裂的微响。

      陆氏要反,是定局。
      早在一年前,陆行风带着叶知秋在陆府闹腾那回,他便隐有所感。

      少帝短暂地站到过巅峰,陆渊曾想过去往背后继续撑住他。
      然而年轻的帝王太过孱弱,两面逢迎畏首畏尾,根本抗不起这样坚沉的重任。

      陆行风一开始就试图让他明白,司马皇朝这条路,是死的。

      想要光,得自己踏上去,亲手凿破眼前那堵墙。
      他不肯动,所以陷入了内外交困的乱局。膝下三子,不仅失去了一个陆重霖,还让陆喻之坏掉了两条腿。

      但这远非最糟糕的。

      翻一翻历朝简史,夺权场上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惨案何其多。陆行风此次行军万众,兵有,民有,匪也有,界限模糊,打势自成一派。

      欺君罔上都非大罪过,但凡此时行差踏错,被人在言语上捉着把柄,就成了目无尊卑的狂徒,不仅难以立威赤雁军,再入乌京也多少有些师出无名。

      这是乌京城内那帮文人的厉害之处,他们深谙纸笔和嘴巴的厉害,把话传的这么近,是想要隔肉拆骨,杀人不见血。

      但他刚刚答的很好。

      短短两句话,将陆家兄弟的情重姜肱,赤雁军的绝对地位掐的精准。陆行风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老子兄长面前,他再强,也甘做无名之辈。

      季孝恭笑道,“将军,二公子的兵可不孬,收归赤雁军是如虎添翼。”

      众人目光压过来。

      良久。
      “顶硬的兵都在你老子这儿,乌京城内那点炮仗能顶屁用,你带的人,自己留着吧。”

      陆渊看似轻蔑的眼神里透着厚实的赞赏,睨着他,一字一句道,“吴氏割地为饵,私通外敌,你破了他的局,这些,是你该得的。”

      陆行风神色一动。
      所以,他会像他老子一样,拥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军队。

      “山巅高寒,我老了,你兄长也废了腿。”陆渊抬起手臂,重重搭在他肩上,又很快踌躇着松开,“行风,你想好了吗?”

      父子并肩逆行,但他是还如此年轻,新的狼王,应该有自己的狼群。

      陆行风热血浮滚,差点没忍住想哭。

      余晖横渡,在雪寒中跳跃着擦至账内。肃穆的静默一旦豁开,叶知秋存在感便突兀地浓烈。

      军营都是臭熏熏的莽汉,她挂着青纱柔冷地站在一侧,不卑不亢,寒香轻轻绕,像极了乌糟黑泥中伸出的玉兰。

      云枭是能出女将军的地方,诸如仇明月。
      但平陆不是,女人在军营里没有位置,连站在男人背后的资格都没有。

      更早之前陆渊就有耳闻,都传他身边跟着个谪仙贵女,满腹高才,承袭前帝师叶相,外能策马上阵,内可出谋划策。

      众生相里,比起手托大刀的悍将,民间小传中对这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绝艳女流,总抱着更浓的兴趣。

      而今,他这儿子不仅离经叛道把人带来了,还给她配了刀,父子初见,太多目光聚焦此处,这是要把人往高处捧的意思。

      白玉兰细细一枝,却要配世间最烈的太阳。

      陆渊缓慢地转着腕骨,眼神落在他那副崭新的臂缚上。
      夫人很喜欢叶家女儿,这丫头宫内不要命的那一出,多人少跟他讲过,回回都要听出两捧眼泪。

      这臂缚,是她做的,就连那两句话,也像她教的。
      想到这里,他淡淡抬眸:“绣工不错。”

      铁甲臂缚哪儿能见出什么绣工,叶知秋心中惴惴,又有些蒙尘拭去初见天光的敞亮,被这目光崩打的笔直。

      是认可她的意思。

      “可不,”陆行风蓦地温柔,露齿一笑:“您儿媳做的。”

      “你成婚了?”陆渊想呕血。

      “啊,”陆行风观察他爹的表情,做好随时捞人逃跑的准备,“都年余了。”

      叶知秋两眼一黑。
      彼时他婚约未解,她合离书也没拿,成的什么婚。

      “混账玩意儿!”陆渊抄着什么都要砸,被人躲了,他跳起来拔刀就追,撵了两步,又忽然想到什么,红着眼颤抖骂道,“贾家畜生那一刀又是怎么回事!滚回来,给老子说清楚!”

      画风一度跑偏。

      ***
      天色将晚,勉见星光,陆行风牵着叶知秋出了帐。

      营地燃着篝火,烧的猎猎作响。
      才半日,乌京来的男孩儿们已和赤雁军闹成一团,那不值钱的高冷贵气被踩在泥水里,碎地铿锵有声。

      “你爹要怨死我了。”叶知秋手指蜷在他掌心,哀哀叹气,“陆郎真是艺高人胆大,什么话都敢讲。”

      陆渊一张泛白的黑脸还吊在脑子里。

      “强取豪夺怎么了?宋离算个鸟,他弄不过我。”

      “是,我先看上她,死缠烂打,先婚后爱不行?”

      “她好的很!老子好不容易追到手,谁他么再嚼舌根,滚出来,我他么弄死他。”

      “趁你孙儿未降世,爹,准备下聘吧。”

      句句惊世骇俗,她至今还被炸地有些发懵。

      “怕什么。”陆行风把人一把提到怀里,指腹探入薄纱摩挲她湿软的唇角,“子孙根失而复得,我娘做梦都要笑醒。”

      呼吸的潮热喷在耳侧,叶知秋被他拨弄的唇舌生津,密睫湿湿地抖。

      “你好招人啊。”陆行风忽然垂眸顶了一下,拿鼻音拱她,“路上颠簸,今夜,我要把你藏起来好好疼。”

      远处传出年轻整齐的嘘声,都是男人起欲的邪浪。
      他这样坦荡地风流,叶知秋反倒被震住了,敏感的耳周被舔咬得绯红,艳色隔着轻纱也能瞧出来。

      “你让他们都看着。”她跺脚,又羞又恼,又美又娇,“是要在这里将我生剥了么。”

      “那我不舍得。”陆行风霸道又缓慢地轻轻呵气,眼神上上下下地把人剔干净了,难缠地凑上来,“但我要让他看着。”

      谁看着?
      叶知秋愣了愣。

      她但凡稍微望远一点,便能见前头立着的瘦影。

      青衫旧袍,云纹破氅,右边袖子裹着风空荡地垂着,腰上系一根粗粝的草绳,挽起的发髻松了,斜刺了根木簪子勉力挂住。

      薄而冷,寒碜,却又过分漂亮。

      但陆行风妒夫般横挡在眼前,霸占了她所有的视线。

      “你的宋郎君要同我去乌京。”他乌沉的眸子煞有介事盯着她,醋意明显,“他要谋前程,摘明月。我听你的话,答应了。叶知秋,开心吗?”

      “傻不傻啊你。”叶知秋逗狗一样刮了刮他露着青茬的下巴,轻声说,“我之于他,是前尘往事,两相无情,做不得数的。你就这么讨厌他?”

      何止讨厌,陆行风想,他嫉妒这个人。

      嫉妒他来的早,嫉妒他差点拥有她,却不珍惜。仇明月让他重长了一颗会疼的心脏,但书里头那个叶知秋却永远死了。

      两人此刻越是好,他越觉得书里那个她孤苦伶仃。

      “怎么还伤心了?”叶知秋睁着美目,笑叹,“我不喜欢他,真的。”

      “那你偷偷见他。”陆行风不悦,眯着眼翻起旧账,“还有杜伯元,给你写的什么狗屁酸诗。”

      叶知秋哑然失笑,什么诗能有他酸。

      “不是酸诗,都是正经事。”她拉着他,踩入潮湿的雪泥,“太后病危,吴世箴在乌京称帝。几个藩侯勾结乱匪圈地为王,兵乱,民也乱。兵部广发檄文,说你结党谋私,拥兵自立,是个恶贯满盈的罪人,人人皆可诛之。”

      “所以呢?”陆行风眯着眼盯住了她雪白的脖颈,漫不经心道,“老子怕这些?”

      “快刀斩乱麻,”她忽然缓缓停下,任后面这个人故意撞过来,“时机已到。陆郎,将军给了你扬名立万的机会,多一天都是变数。举兵进京,攻下它,江山万民,此后都归你。”

      “哦。”陆行风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撩她的头发,摸她的腰,哑声问,“还有呢。”

      “阉党倒了,旧案在翻,田籍改革和盐务整顿没有废。”她一路又往前,轻轻说,“吴世箴称帝以来,寒门肱骨厌他名不正言不顺,世家勋贵不满他归田于民,都拿他当吴氏旧孽看,弘文馆的学生骂他,百姓也怨他。你说怪不怪,有时候想想,吴世箴居然真想当个好皇帝。”

      陆行风不关心这个,他瞧着周遭越来越僻静的小道,忽然倜傥挑了眉,“叶知秋,你搞什么?”

      冬日寒枝瑟瑟压在发顶,两人在低垂的细细枯影中同时停下来。

      “夜黑风高,”她沉在盐霜一般的月色里,扯他的袖子,站上去,又踩他的脚,无辜地眨着眼睛,用一种稠丽艳绝的天真说最诱人的话,“我以为你想与我做些什么呢。”

      啧。

      “勾我。”他一把抬高她的下巴,将人霸道带过来,隔着那薄软青纱混账地吮了一口,“来啊,再勾。”

      枝叶簌簌发声,叶知秋被人半抱半推的猛顶到了树下,软软的鞋履抵着地面,脸颊上有一丝驼红的娇憨。

      眼前这个人太冲/动了,像只被激失控的小兽。她视线扫过他被雪沾湿的发梢,然后垂睫,落在他掀开的袍裤底下被撑.起的布料……

      陆行风的目光也跟着她看过来,唇角微提。

      “好好看。”他粗粝的大掌扣住她后脑勺,侧着头,眼眸深沉到令人难以直视,“不是总喜欢玩吗,睡觉也拽着,今天给你随便玩。”

      根本没有喜欢玩。
      叶知秋立刻生气地闭上眼。

      雪光黯淡,万籁俱寂里他的呼吸和脉搏声野蛮又沉重,每一声,都该死的x感。

      叶知秋被耸地轻轻抽气,她膝弯离地甚远,除了身侧那两只绷.紧的铁壁几乎无处可倚。
      陆行风就喜欢这么高高的挂着人,今夜的路又湿又滑,他从前从未走过,所以每一步探出去都更来劲儿。

      旺盛的探索欲将他刺到头脑发白,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哄着人,杀到了绝对的鸦林深处。
      深到密雨嘈疾,都盖不住林间湿哒哒的响。

      他看她的眼神有多殷切忘我,密匝的快意就有多令人失.控。初雪化了,汗和水顺着她鼻尖一路快淌进了内衫,又被人堵住粗暴的吃掉了。

      叶知秋难以忍受地发着抖,两条膝弯被霸道挤开,她睁不开眼,就像今夜挂在树梢上的那捧春雪,一点热意就融化了,落成脚下黏.腻透明的泥。

      “冷吗,怎么不说?”陆行风抬起头,温热的唇一靠近,就呼出一股白气。他爱怜地把人裹在厚实毛氅内,大步流星朝帐内走。

      “你还没——”她红着脸,轻轻抓住他的袖口。

      “说了疼你。”陆行风使劲颠了她一下,低下头,糙着嗓音说,“那就是真的疼你。”

      叶知秋手掌合拢靠着他搏动的心脏处,忍不住轻轻扬起唇角。

      那微微露出的白肩膀还有不明的水痕,夜风一吹格外寒凉,但此刻抵在情郎滚烫的皮肤上,就是最天然最有用的暖炉。

      ***
      夜半三更,宋离还等着没动。

      也许是艳羡,也或许是嫉妒。陆行风和叶知秋站在他视线里,他也不过动了动眉头,继而转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等。

      仇明月终于踩着薄霜,大步从营里走出来。

      她两个副将见那人还不远不近站着,忍不住抵着胳膊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慷慨赴死道,
      “将军,我觉着——”

      “晾着他。”她目不斜视抬手掀了帘。

      宋离跌跌撞撞跟在她后头,走起来有点跛,一个肩膀垂着,浓烈的血腥味从来这儿后就没散过。
      爱是残羹,他还在兀自沸腾,月亮却冷了。

      外头候帐的人拦住他:“小哑巴,别费劲了。将军那性子你不是不知道。”

      “你拦不住我。”宋离垂着眼睫,露出一种近乎羸弱的美态,“就一次,帮帮忙。”

      这近卫不知说什么好,从前小哑巴呆在将军身边正受宠时,成日冷的让人不敢碰,如今却为着跟人说两句话跟他这样的小职低头示弱。

      还是惯出的毛病。

      “去吧。”那人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帘子一打,寒气把炭火的余热都冲淡了。
      冷调苍白的烛光里,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谁也没有一句话。

      仇明月目光闪烁,握笔的手微微攥出汗,心里明明如同止水,却还是没出息地有点紧张。

      他看她,同时也靠近她。
      这个人太冷了,她心忧地想,衣裳那么薄,肩上大氅还是云枭时她给的那件,破成这样也不扔,可怜又固执,简直惹人生气。

      她正烦,一个瘦长的影子突然斜压过来。
      仇明月大可一刀削了他,但她没有。

      那双仗剑杀伐的手寒铁一样握住了她,瞬息而已,又便成了执笔翻书、风流倜傥的探花郎。

      她眼眶发酸,手指发抖。
      小哑巴过去就是这么教她写字的,五指紧
      扣,胸膛相抵,露出与他表象并不相似的霸道。

      那时候她以为教人写字是件风流事,毕竟要离这样近,近到一偏头都能亲到对方的嘴唇。

      她哪里知道喜欢也是可以算计的。宋离算计她,谋她的真心,骗她已和离,还爬了她的床,让她做了美色裙下不知节制的女暴君。

      “好好写。”他下巴轻轻点了她的发,不让她分神,瘦腕一转,那歪倒的字就生动起来,丰肌劲骨力透纸笔,真是一手漂亮的好字。

      山河明月,必不负你。

      仇明月僵着脖子不去看这八个字,余光却颤巍巍落在那软塌塌的右手袖内。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她不问,这人怎么也当真不说。

      “我要回乌京,特来同姐姐告别。”宋离不松手,灯光照在他瘦削苍白的侧脸上,有一种平静又脆弱的温柔。

      仇明月胸口蓦的钝痛,她想,大概还是旧伤未愈。

      鼻侧是宋离绕不开躲不掉的气息,她别开脸,一根一根拨开那冷的渗人的手指。
      手上的暖意彻底没了,宋离惶惶然的有些失神。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却头一次觉得自己笨拙。卖惨求怜的蠢事从前做的太多,多到此刻替自己辩解一句,他都觉得是亵渎。

      他垂着头,才要退,肩上却突兀地一重。
      宋离微微一愣,是仇明月身上的鹿皮大氅,此时歪歪地,正搭在他背上。

      “天冷,何必苛待自己。”她说,有些不自然的局促,故意为之的冷淡,“你这手,还有肩,怎么回事?”

      “他们弄的?”她蹙眉追问。

      就这两句话,立刻救活了他的心。

      “是。”宋离垂着半束的长发在她腿边半蹲下来,昏黄的光线里像个无家可归的乞儿,微偏着头,锈红着眼湿漉漉地瞧着她,等她怜爱地摸一摸。

      这是仇明月没有见过的宋离,她心里什么东西紧绷绷地碎了,涌来一种令人清醒的酸楚和疼痛。

      她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才要开口。宋离却忽然起身,捧着她的脸,把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

      他拿那只几乎断掉的手掌不要命的抵住她,让仇明月几度想要脱逃,却只能束手就擒被人焦躁又温柔地啃/舐。

      两人在推搡中连连后退,直到脊背砰一声撞上背后冰冷的墙壁。

      那唇是一点一点分开的,仇明月没出息的开始喘/息,觉得连牙齿都沾上了缠绵缱绻的伤感。

      “对不起。”他良久终于说,喉/结微滚,声音很轻,“怨我恨我都可以,但我爱你这回事,没有半点虚假。”

      宋离从前不会说情话,即便榻上云/雨最昏头的时候,也不过压在耳边颤巍巍一句喜欢。

      可他现在说爱。
      熟悉又陌生的战栗感从两人胶着的对视中缓缓浮起。

      “所以呢?”仇明月迟滞又笨拙的和他分开,如同一个真正的恩客,轻轻挑高他的下巴,自暴自弃且恹恹地回视他,“你爱我,我就必须原谅你?”

      宋离默不作声,上次分别以来这是她头一次主动靠近,但两人的位置俨然对调了。

      “我是云枭的公主。想娶我,只凭一张脸,远远不够。”她松开手,表情有些捉摸不透,“去挣功名,宋离。我不会等你很久,一年后,我要你衣锦还乡重振家宅,那时再来见我,我会告诉你答案。”

      “好。”他立刻承允。

      仇明月目光微闪,屈膝抵开身前那具薄瘦的身影,才动,就被人捞着腰砰的一声重新摁回了原地。

      “宋离。”她闭眸,几乎要动摇了。

      “不做什么。”他用那只完整的手缓缓摩挲她的后颈,俯身,蜻蜓点水的,最后吻了她一次,认真道,“姐姐等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万多字。原地起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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