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衿芊

3、第 3 章

　　很快，我的身孕就五个月了。

　　怀着这胎我懒劲特别大，也不想出去走走路什么的，自从上次何淑妃小产，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再见到她的时候，是祝清衍身边的公公过来传话，是要我去圣乾宫一趟。

　　当时我正在教湛之认字，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湛之突然哭起来，我只好抱着他哄，“湛之不哭不哭，母后很快就回来好吗！不哭不哭。”然后我把孩子递给奶娘，自己走了出去。

　　凤仪宫门口，站着何淑妃。

　　难得她对我行礼，我装作没看见，我不喜欢她，更不想多理睬她什么。

　　我转头告诉嬷嬷看好何淑妃，也要护好我的湛之，别让她做出什么蠢事来。

　　我到圣乾宫的时候，祝清衍独自坐在椅子上，木桌上放着一叠奏折。

　　“臣妾见过皇上。”

　　祝清衍看见我，几乎是爆喝:“跪下！”

　　我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对我大喊大叫过。
　　我直直跪了下去。

　　祝清衍把一叠奏折甩到我身上，碰在了我肚子上，我肚里的孩子可能感应到了，来回动起来，我觉得很不舒服。

　　祝清衍叫我打开看，我乖乖照做了。

　　里面的奏折，千遍一律，大臣们上奏的内容，全是在说我父亲谋权企图搞一场内乱。

　　我笑了，我父亲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皇上，您宁愿相信这些奸佞小人，也不信我父亲吗？”
　　“你说朕怎么信？你父亲是先帝身边的老人，朝堂为官那么多年，你怎么敢肯定你父亲毫无二心？”祝清衍声音冷了下来。
　　我说正因为我父亲做了这么多年官，他才不会有二心啊，他若是有，何故等到现在呢？
　　祝清衍大喊说我放肆，我被吓的说不出话来，肚里的孩子也不动了。

　　我看着面前的祝清衍，很难把年少时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与现在的他匹配起来。

　　他现在是帝王了，龙座之上，话语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

　　我只觉得这样的祝清衍好陌生啊，他不该是这样的。

　　祝清衍接着说我父亲犯了谋反罪，按理，该诛九族。
　　他又说，念及我与他的情分和我父亲这么多年在朝中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千错万错归咎到他一人身上就好。

　　我大哭，我一个劲的磕头求祝清衍不要这么做，我说我父亲是无辜的。
　　可他不理我，只说对不住我。

　　你对不住我的事情那么多，可你为什么还要做对不住我的事呢？

　　我最后又问他，你当年立何大人为左相，是不是对我父亲起了疑心？
　　他说是。
　　我不说话了，朝他重重一磕头。

　　回到凤仪宫，我就动了胎气。
　　太医说，我受了刺激，胎儿还不足月，我这胎，注定保不住了。
　　我生产的时候吃了苦，因为孩子太小了，我又使不上劲，疼了好久好久，后来孩子出来的时候我只听见稳婆在床尾说:“真是造孽啊，孩子都成型了。”
　　我说我想看看孩子，稳婆说叫我别看了，怕我受不住。
　　稳婆告诉我，是个女孩，真是可惜了。
　　直到我生产完，祝清衍都不曾来看过我，只是派人传了口谕，说公主好生葬入皇陵。

　　我把下人们都打发出去，我说我好困，我想睡觉了。
　　后来我睡着了，但枕头上却是一片湿润。

　　第二日，嬷嬷从屋外走来，一直不敢抬头看我，然后跪在我床头，开始止不住的抽泣，我就知道是怎么了。

　　父亲没了。

　　疼了我二十年的爹爹没有了。

　　我叫嬷嬷起身，我扑上去用力抱着她，终于放声大哭。

　　“娘娘，我的好娘娘，您不能哭了，身子受不住啊！”
　　“嬷嬷，我……我想回家了！我想爹爹了啊！我不想在凤仪宫待着了……”

　　我小产的半个月后，柯尘司战死消息从南蛮传到皇宫里。

　　起初我以为是我听错了，我对着嬷嬷说不要胡说了。
　　嬷嬷说是真的，然后一把扶住我。
　　我又说嬷嬷您不要开玩笑了，柯尘司是武将出身，怎么会呢。
　　说着说着，我自己也不信我自己了。两行清泪就从我的脸上滑下来，我重重跌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祝清衍派人来了凤仪宫。
　　“皇后娘娘，皇上说请您去一趟圣乾宫。”

　　祝清衍告诉我，柯尘司战死了。
　　“臣妾都知道了。”我说的无比平静，像是无风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
　　祝清衍突然问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说我是不是一直都喜欢柯尘司。
　　我说我没有，我从入宫之后，对他再也没有不该有的心思。
　　祝清衍说他不信。
　　随即捧出一份厚厚的信件递给我。
　　我摊开信件，里面全是柯尘司写给祝清衍的文书。
　　然而落笔处，写着的都是“问皇后娘娘安。”

　　“问皇后娘娘安。”

　　我脸上挂着泪冷笑，强忍着一封接着一封看完，每一封都是这样，全部写着问我安好。

　　“你到底，是不是还爱着柯尘司？”
　　我不想纠缠了，终于跪下来承认，说是。

　　“当年先帝病危，我同父亲入宫，先帝问我愿不愿意嫁您，皇上可曾记得？”
　　祝清衍点点头。
　　我接着说，“我对您和先帝说，给我时间考虑。我随即出宫找了柯尘司，那日我抛开所有规矩，冲进柯家，质问他可曾对我动过心。”
　　“柯尘司说，我与他，是自幼的好玩伴。我与您，才是一对佳人才子……”我哽咽住，却还是继续说。

　　“我拽着柯尘司的衣袖，求他告诉我他真心所想，他说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殊不知，他将准备送至我家的聘书给藏了起来，那时我也以为，他心里有爱慕的姑娘了。”

　　“我出嫁前一日，娘亲告诉我，柯尘司早就来丞相府递过一份聘书，只是皇帝有懿旨，他怕误了我一生。”

　　“娘亲说，柯尘司对着她和我父亲重重磕了头，说我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钦慕我许久，会承诺对我好，但求这份姻缘求二老能同意。”

　　　祝清衍说，“你当时，为何不拒了朕的婚约呢？”
　　我说当初是您在我肩头落泪求我帮帮您的。

　　“父亲也问过我，究竟想不想嫁给您，若是不想，他拼了命也会让先帝收回懿旨的。”
　　“爹爹说，不忍看着先帝离去之后朝野动乱江山动摇，先帝唯一只有我父亲一人信得过，只求我父亲能辅佐您登基安定朝堂，也只有我嫁了您，才会让满朝文武百官信服，我的出身，是最适合不过了。”
　　我全部说完，跪的笔直笔直的看着祝清衍。

　　“可您呢？疑心我父亲，担心我不忠，我沈家，终究是被您毁了啊！”

　　隔日，我向祝清衍自请出宫，去看了我娘亲。
　　爹爹一走之后，娘亲的身子直接一病不起了。
　　我说女儿不孝，娘亲说这不能怪我。

　　我又去了将军府，柯家早已一派冷清。
　　在柯家伺候的下人告诉我，柯尘司的尸身就葬在南蛮了，没有带回京城，他说怕他心上人知道了会落泪。
　　我点点头，向他们道谢。

　　我回宫之后，去看了熟睡的湛之，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做了什么美梦，脸上浮现着笑。
　　我嘱咐奶娘，要照顾好湛之。

　　夜深，我独自在凤仪宫里，悄悄把柯尘司送我的聘书和信拿出来烧了。

　　我与柯尘司，也不必在用这些东西维持情分了。

　　那个幼时牵住我的手说要跟紧他的少年郎，终究是放开了我的手。
　　那个记得我爱喝桂花酒的少年郎，再也不会带我去喝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我说。

　　第二日，是昭宁七年的霜序。

　　往年，沈家庭院里的桂花总是会在这天开满整个枝头，盛放朵朵嫩黄。

　　“咦，真是奇了怪，今年这桂花树怎么不开了？”
　　“是呢，真是奇了。”
　　沈家的下人们围着这棵桂花树议论起来。

　　倏地，一声接着一声的钟响从宫里传出来，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七下。

　　是国丧。

　　沈家下人们面面相觑，然后齐齐跪在地上，门外有人报丧——
　　“沈家嫡女沈南意，当朝中宫皇后，于昨夜在凤仪宫自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