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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下寒宫两双重 ...

  •   周寻走出房门,望向遥遥天穹,雪已停了,天色舒朗。

      一个侍女迎过来,为他引路。

      侍女道:“周大人,将军在堂前等候。”

      周寻顺着问道:“劳烦姑娘了。说起郡主的病,陛下遣了恁么多医官来,都不见效么?”

      侍女道:“正是呢,不只是陛下,连大将军私下里也寻了无数名医,亲自熬药侍奉,可是郡主这病,就是好不起来。”

      “何老将军待郡主情深意切,实在令人感动。”

      侍女点头应和,道:“可不是吗?自从娶了郡主,大将军将从前那几个夫人都遣回家了,郡主得了病,恨不得能以身替之。”

      说话间,周寻已到了正厅。

      何卓在门口等着,见周寻来了,连忙将他邀入座中,吩咐侍女端来清茶糕点,开始与他闲聊。

      “周小侯爷年岁虽小,却深得陛下器重,朝中众臣见了,哪有不羡慕的道理?”

      周寻颔首,道:“何老将军过奖了。”

      何卓叹气道:“老臣家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若是能有周小侯爷的千百分之一,也不至于落到这等地步。”

      何卓的原配夫人为他育有一子,名叫何绰,如今方二十五六,前几年在疆境入了军中,荫职当了校尉,却生来是个先天不足之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裴衍知晓了,便将何绰调入京中,赋了个文职,在尚书台任职。

      何卓一生戎马,功勋无数,唯一的子嗣竟然才区区七品,他时常暗恨何家基业后继无人。

      “大公子学富五车,何老将军又对他寄予厚望,尚书台是个磨心力的地方,陛下这般安排,也是为了大公子着想,好生历练几年,必定能够有一番作为。”

      何卓但笑不语。

      冬日严冷,堂中铺设火暖,何卓和他闲聊,一会儿又吩咐侍女去瞧瞧南阳郡主。

      周寻心里想着方才的事,心事重重,难免恍惚,竟出了神。

      “周小侯爷?你可听清了?”

      周寻楞了楞,将目光从手中的茶盏,移到何卓的脸上,方道:“何老将军抱歉,周寻昨日或许染了风寒,今日身子略有不适,请先辞退了。”

      何卓往窗外看了看,道:“天色确乎不早了,还请小侯爷在府上用饭。”

      周寻摇头,道:“今日本就来的匆忙,府上的公务还有积压,实在来不及,还望大将军见谅。”

      何卓听了,笑道:“陛下倚重小侯爷,荣宠无数,到底和我们这些老骨头不同,既如此,老夫送小侯爷一程。”

      回府后,周寻躺在床榻上,怔怔想了好久,也不用饭,呆呆望着头顶的木梁,直到黄昏之际,才遣仆人去寻了个大夫来。

      仆从点起烛火,周寻上半身靠着枕头,一半身子隐在暗光之中。

      “先生,可查出了在下的病症?”

      那大夫摸着他的脉,思忖良久,道:“大人的脉象并无异常,或许只是一时心悸,小人且开一副药,好生调养就是了。”

      大夫走后,周寻又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一样的话。

      他听了,心里并不松气,当年周浚得的那场病,他至今还历历在目。

      兄长,我不想得病,不想年纪轻轻就死了。

      兄长,我不想和你一样。

      周寻想到裴衍,今日天色已渐黑了,还不断下着雪,但他仍然想去宫里,他怕自己不知何时就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见见裴衍。

      “备车,去宫里。”周寻从床榻下来,披上披风,吩咐仆从道,接着快步朝府外走去。

      雪花又簌簌落下,青石板地积了厚厚一层,周寻坐在马车上,感觉心跳如鼓。

      隔着马车半透明的帘纱,一轮冰魄似的明月高高挂着,月光幽幽落在积雪之上,晶莹如玉。

      今日裴衍接见邻国使臣,宫里的晚宴结束后,他被正夫人崔氏请去宫殿中,检查太子的功课。

      崔氏是他续娶的夫人,年岁尚轻,而今不过双九年华,裴衍从前的正夫人生下太子后便薨了,太子如今已有七岁,被养在新夫人崔氏名下。

      崔氏是名门世家之女,言语举止,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裴衍比她年长十多岁,待她既有尊重,又有疼爱。

      太子铮坐在裴衍膝上,他继承了裴衍的好相貌,俊俏可爱,犹如画中的仙童,用稚子之音诵读篇章。

      “先圣之治,礼乐为道……”

      裴衍见他一字不错,已是十分心悦,又抽了几句篇章,让太子铮讲述典故,也毫无出错,不由捏了捏他的小手,赞道:“铮儿不愧是孤的太子。”

      太子铮乖巧地靠在父王肩头,裴衍见他一日日长了年岁,心里喜爱得不得了,又赏赐了不少东西。

      他吩咐侍女道:“天晚了,快带太子回去歇息。”

      崔氏在门外等着,见太子铮出来了,嘱咐了好几句,才走进房中。

      裴衍对她笑道:“铮儿课业实有进步,全是你的功劳。”

      崔氏笑容婉约,两道细眉如行书流水般像鬓边扫去,她头戴几朵簪花,代替步摇、金饰,以示众简朴,更合裴衍心意。

      崔氏低头敛眉道:“陛下谬赞了,嫔妾不敢当,全是太子读书刻苦,太傅教导有功。”

      裴衍笑道:“天色已晚,孤今日就宿在你宫里。”

      两人回到里屋,崔氏身边的侍女替裴衍解下冕旒,崔氏亲自替裴衍宽衣。

      等周寻急忙行至宫门,使者前去通报,裴衍已经睡下,他身边的小臣前来问道:“周小侯爷,陛下今日已经在崔夫人宫里歇下了,若实在有紧要之事,小臣再去给陛下通报。”

      周寻心想,他或许得了治不好的病,这算不算紧要之事?

      转念一想,这么多大夫给他瞧了,都说无事,如此大张旗鼓,半夜跑到宫里去,倒是惹人闲话。

      或许真是他大惊小怪了,他和周浚哪里都像,但难不成周浚得个病,他都得一模一样?

      他想起南阳郡主的那句“浚儿,你又犯病了?快找大夫来瞧瞧。”

      心里不觉发冷。

      踯躅片刻,周寻方才颔首道:“陛下既然已经睡下,周寻并无急要之事,这便先回府,这厢劳烦使臣了。”

      使臣拜道:“小侯爷那里的话,明日陛下醒了,小臣自当告诉陛下,小侯爷晚间来宫里了一趟。”

      周寻道:“罢了,也不是甚么事,你不必告诉陛下。”

      使臣再拜,道:“是。”

      周寻预备回轿,回头望了一眼宫闱,其中一座飞阙华宫,便是崔夫人的住处,裴衍就在那座宫殿中,距他不过一两里地,却隔着十数座宫殿,百来条长廊。

      周寻正要离开,忽然有轿子从宫里行至宫门,仔细一看,竟然是永安公主裴瑶的轿子。

      裴瑶也看见了他,连忙停下轿子,从帘子探出头,叫他道:“周哥哥,你等等我!”

      今日宫宴,裴瑶喝了几杯酒,裴衍见她有些醉,便留她在宫里躺了一个时辰,裴瑶出宫便晚了。

      她下了轿,轻步跑到周寻身边,拉起他的衣袖,笑道:“周哥哥,你来宫里做甚么?找王兄么?”

      裴瑶梳着京中女子流行的发髻,头戴垂着流苏的宝石头冠,身着淡黄色纱裙宫装,罩着一件白貂披风,眉目秀丽,如月生辉,如玉泛光。

      周寻轻轻颔首,笑道:“请永安公主的安。”

      裴瑶道:“几日没见,你就同我这般生分了?往日都叫我瑶儿的。”

      裴瑶侧眼扫过一旁的侍卫,裴瑶知晓他心思细致,便对身边的人道:“本公主先同周小侯爷走一会儿,你们在后面慢慢跟着。”

      她挽起周寻的手臂,靠在他身侧,道:“周哥哥,明年六月中旬,瑶儿就要及笄了,你需给我备一份大礼才是。”

      周寻章着一盏宫灯,烛火盈盈,他笑道:“这是自然,周寻就是穷天极海,也要送瑶儿一位…如意郎君,你但觉如何?”

      裴瑶听了,瞬间红了脸,作势要拧他,道:“你胡说甚么,我哪里想要甚么甚么如意郎君了!”

      周寻见她红了脸,不再逗她,接着正色道:“公主年岁愈长,与周寻不可再如此亲近,免得叫旁人说闲话。”

      裴瑶仰起头,“周哥哥就是我的亲哥哥,比王兄还要亲,谁敢说你我的闲话?看我不叫我掌他们的嘴!”

      周寻连忙道:“小祖宗,这话也说不得,叫陛下听了怎么想!”

      裴瑶笑呵呵道:“王兄疼你甚过我,岂会因我这两句话责怪周哥哥,就算是吃味,也是吃你的,不吃我的。”

      这下周寻红了脸,他只好温言应和,道:“是,是,我们永安公主长大了,我心里也欢喜。”

      先帝的子女,在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政变之中,只有裴衍和裴瑶苟全性命。

      周寻刚入宫的时候,与裴瑶年岁相仿,不过十四五岁。

      裴瑶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与裴衍虽非同母所生,却乖巧懂事,裴衍极为喜爱,是以早早将她封为永安公主,赏赐宅邸,于京中居住。

      周寻进宫后,在宫里住了两年,与宗室子女一同读书。

      裴瑶那时才十岁,梳着两个丸子发髻,簪着绢花,那般惹人怜爱。

      她拉着他的手叫“周哥哥”,裴衍赏赐的好东西总要留一份给他,生病了只有周寻喂药,她才肯喝。

      ——周寻后来想,若能早知道裴瑶的结局,他就是拼死也要带她离开。

      可惜山河家国,从来不由人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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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下寒宫两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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