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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荧烛末光增辉日月 ...

  •   出榜那日,乌夜湿意不曾褪,偏又来阴霾沉沉,细雨蒙蒙,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几位书生手上携着一把红油纸伞,绘着各式书画,皆是气韵生动、形神兼备。然而,伞下年轻面孔遍布着惆怅、茫然、垂头丧气。

      笔试中,几百人中只取三十,自然愁多喜少。

      史筠今日也撑着红油纸伞。此伞在包袱中待过,“包袱伞”即“保福伞”。他预感会出事,于是在榜前两丈处止步,捂着脸不肯再向前,托温琅替他扫上一眼。

      温琅无奈,尽管心中亦忐忑不安,也只好握紧双拳前进。若是榜上无名,岂不是辜负先生谆谆教诲与切切期望,回乡无颜面见先生。

      他移步向前,蓦地抬头一望,双眼迅速在榜上逡巡,往上,往上,见着史筠的名字占据中央,为好友庆幸的同时又忧心,再往上,再往上,直直望到顶部,温琅二字赫然在列。

      心中巨石轻放,开始细细再往下看。

      “温琅”之下的名字,为祁怀笙。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是个极好听的名字,不知人又是如何。

      温琅继续往下看,找到陆瑾的名儿,与史筠相邻两个名。看他如此笃定淡然的模样,果真是胜券在握。

      目光到此已尽,该留心的都已留心,期望已了。温琅正欲离开,转头的刹那,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一个人名,一时顿住。

      ——乔沐。

      并不是乔沐此名多为罕见或是犯了什么忌讳,也非是熟识。只是“乔”字上头那一撇上有墨迹沉淀晕染成黑圈。纵观榜上,别的名字都一笔落下,潇洒意气,偏它写得与众不同,想不注意都难。

      兴许是笔者恰在此时岔了神或者意外之扰。

      温琅的眼神也仅仅是在那个名字上一顿,没别的想法,径直走到史筠面前,见好友如此忐忑,也不去卖关子,直道:“恭喜,预祝史四郎君与曹先生相谈甚欢。”

      史筠双眸刷的变亮,眼里盛满银河,星影漾寒沙:“果真如此,温兄你莫诓我。”说罢啪嗒小跑至榜前,果真有自个名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兴奋地跺跺脚。

      见他喜眉笑眼的,温琅有些不忍打断他兴致,偏生不得不做:“史四郎君,巳初将至,可别只忙着高兴啊。”

      没错,巳初便得去直面曹先生的三问和别的问题,三十人中又得淘汰不知凡几,保不齐自个就是被淘汰的那个呢?

      喜悦的余韵无法维持一刻,滔天的悲伤飒飒欲来。

      温琅看着表情变化如此丰富的好友,心内亦是五感杂陈,汇聚成一句话:早知如此,便不该提醒他,教他欢喜一阵罢了。

      人潮渐次地散开,失意者尽数离去,留下榜上有名的几十人面面相觑,踌躇着等待接下来的考验。

      温琅没再劝慰好友,选择注视着不远处的陆瑾,心想与史筠心情的大起大落相比,这人无论何时都轻松闲适,无论在哪都能与他人相谈甚欢恨不能四海八方皆兄弟,也不知黑云压城风雨将来时,能否依旧泰然处之。

      “颖州下蔡县晋宁,曹先生请入内一叙。”那名为晋宁的书生乍一听,紧张地理了理衣袍鬓发,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方才说话的白袍郎君踏入门槛之内。

      温琅旋即往榜上一看,一眼便扫到下蔡县晋宁的名字。

      是最后一个。

      雨止,暖风过境。史筠亦是有去无回,在人群中与史筠相互颔首的郎君进后不久,很快便轮到他。

      他同那颖州晋宁一般,理肃仪容,踏入门中,被白袍郎君领着左转庭廊右走亭阁后,最终在乌木制的门前停下。门已开,温琅犹疑地瞄了眼白袍郎君,见对方右手在前,沉默着作出“请”的姿势,心中定了定,小心跨过门槛。

      他看见房屋中间立着一个人,正侧对他凝神欣赏一幅字画,那是一个发落霜雪、鬓已斑白却负手直立,精神矍铄的老者。五年前,曹先生已入耳顺之年。

      “曹先生好。”他拱手作礼。

      曹先生,名兖,字子信。听身旁那位少年郎君之声响起,不曾侧目,只一味凝视前方。

      见眼前老者久久不语,温琅心中愈发忐忑,甚至开始反省已身,觉得自个礼节不到位抑或是该及时自报家门,然如今再动已失时机。只徒劳地顺着曹兖的目光往那书画上瞄了眼。

      这一瞄,倒真原地给定在那了。那画画得是山河日月,浓是青山淡以泽,妆成红日抹为月,直叫人沦陷在这水墨丹青里,挥洒意气俯仰江山,枕戈待河山!

      书得是曹子建《求自试表》中的“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字与字皆恍若枝叶,疏阔错落;恍若晨曦,清和意动;恍若山河,顾盼起伏。

      其实什么山河意气对温琅十多年的人生而言,是早该放弃也绝不能碰的东西。即使饱受触动也绝然不至惊愕,真让温琅定在原地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

      这是先生所题之字,也应是先生作的画。

      老者沉重严肃之音在房间内回响:“某很想见见作此书画之人,此人应是位大学问家。”说完后片刻又无话。温琅不知如何应声,说自己认识?说那是教养过他的先生?可先生似乎并不欲见外人,他温琅也不能让先生不喜。

      好在老者并不指望他能够答上什么,本就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转身面对他说道:“言归正传,你来之前,我又看了遍你的答卷。”

      “你这等年纪能想到如此策略极是不错,然亦有疏漏。我且问你,你说官员接任,然若是出现勒逼下属之举该当如何?官员为填补缺漏而寻富户借帐唬弄又如何?你说高薪养廉,然养廉之钱自何处调出?若监察机构内部再行腐败之事又如何?小贪而有大能的大官你又能如何处置?”

      其实这些都不算大问题,只是下面人需要补全的一些事罢了,这些法子若想真的生效,该看的,还是最上头那位真正起决策权的。

      曹兖刚说完一问后,温琅本欲争辩,后来问题愈发地多,他也老老实实闭嘴挨批。有些事他确确实实没想到。

      “你所说之策多数确实可行,然诸事不详,不曾考虑周全。我说这些话,也并非训斥于你,只希望你戒骄戒躁,切勿作傲世轻物之举,行矜纠收缭之事。”

      曹兖突然转身,目光炯炯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来之前,想来也对我必询之事有所耳闻。我且问你,你是谁?自何方而来,欲行何事?”

      温琅心内早有腹稿,旋即再次拱手作礼,颇具从容不迫之风,温声答曰:“晚辈来自许州舞阳县,姓温单名一个琅,未及冠所以没有字。来此地是为求学,求学则是为将来做位学者,有自己做人处事的准则。”

      曹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他,那双犀利的眼睛似能看出真假谎言似的。温琅心内一凛,勉力支撑自己往回望去。

      “没有别的?”

      “回先生,其实还是有的。将来若是学得一身本事,指靠着如先生般为人传道授业解惑,或是摆个摊子卖些书画。”

      曹兖还不罢休,继续问道:“没有别的?”

      温琅低头沉思片刻,再答:“若有机会,报答恩人。”

      “没有别的了?”

      温琅摇头:“目前为止没有。”

      曹兖皱眉:“你可知自我此处过之士子大多求的是官途亨顺?你若要成为学者,何不去寻那些名士大儒?”

      曹先生门下确实多出官员,但是他似乎并不曾严格规定要收谁不要收谁,端看那过去收门生时甚至收过几个宣城商户子。商籍子弟成为科举士子此话,谁听谁都觉得是在痴人说梦。思及此处,温琅鼓起勇气反问道:“寻曹先生是我意愿,私以为,许多名士大儒之论与我之道相差甚远。而曹先生虽有许多门生个个声明大噪,但不也有本身就无法参加科考者及授业解惑者么?”

      曹先生负手摇头:“你又怎知我与你之道便是相同?

      温琅上前一步,正欲抬手再行礼,未料曹先生先行一手示意,阻了他欲表述之言:“再问一遍,此番远道而来,只为求学?意已决?”

      温琅点头,铿锵有力答道:“只为求学。”

      没成想曹先生听完他无比肯定的回答后,竟扯了几分嘴角,俨然带了几分苦涩味道:“你可知……唉,算了!好生准备,明日便来。对了,你非本地人,这里倒是有几间房空着,但你得与另一人合住,你愿否?”

      温琅哪会说不愿,忙拱手相谢,再听得曹先生叮嘱几声必要事宜,怀着一颗惴惴心小心翼翼阖上门后,终是大舒口气。

      其实关于曹先生,还有些话并不曾对史筠说出口,他觉着这话一旦说出,那史筠还不知如何沮丧呢。

      那就是,这位曹先生面试将来门生,一观其性是否为诚,二则观是否合眼缘。这么一听似乎觉得有些任性,但若真要争辩到最后亦是无话可说。

      况且曹先生并不曾以名士大儒自居。

      庭廊里隐隐约约传来狸奴绵软的叫声,温琅快步走出,又见着一位好比狸奴绵软的史郎君凑上前来,担忧问道:“如何?”

      “芙蓉如面柳如眉。”柳叶眉毛下盛着泠泠水杏,细白肤貌,硬生生压住沿岸河柳天边云霞,此等艳丽面貌的郎君着实罕见。

      不知为何,见到此情此景,温琅并未立即回答,倒是心底压抑的喜悦与初入异地而无比惆怅的思乡之情反覆交杂,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现,最终化为一声喟然长叹。

      这可吓坏了人间好姿容的史郎君,他微蹙眉头,再次唤道:“温兄?”

      温琅摆手,终是展露笑颜:“无事,曹先生说明日把一应物什带过来。”

      “如此说来,便是中了?!”史筠情不自禁地上前,右手一抬,似是想要拥抱。旋即觉得有碍观瞻又讪讪放下:“咳咳,温兄,今日可算是把重担放下了。在进来时我本来很是颓丧,甚至把下家该去哪,怎么去都想好了。没想到曹先生竟然这般好说话,果然所谓恐惧不过我自己的臆想罢了……”

      听他言语,想来也是中了,而且不曾遭遇坎坷。一趟下来史筠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只差把家底都掀出来。

      初初见面温琅便知他是个活泼的,未曾想还能如此多话。

      两人来到一家酒楼,这家酒楼比别的地方多些人,进门一看,里头站了个整装待发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不消说,那是店家专门聘的吸人眼球的说书先生了。

      酒博士迎上来,询问,温琅只说道:“一坛白酒。”

      史筠有些不明所以,眼下既已饱腹又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何需在此听些劳什子的书?

      说书人喝了水润口嗓子,便拍起醒木,随着“啪”一声脆响,终究吸了大多目光。只见他右手携了扇左手手帕叠成长方块儿,书接上回,好戏开场——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那程谨言程大将军巧用智谋,化用诸葛孔明南中平定之举,攻人攻心,最终平定南方水匪,几近兵不血刃。”

      史筠小声嘀咕道:“这说书先生倒是有点东西。”

      台上人兀自说道:“说尽涛涛东水铮铮铁骨男儿梦,咱今儿个便来说些个风花雪月。程谨言平定匪患后,立此大功,朝廷赐他良田五十顷、上等宅第一所,加授柱国、右武侯大将军。程将军得胜归来领取封赏,时赵宣武皇帝当庭又赐他十美妾,盛情难却,却之不恭,程将军拒绝不得,只好照单全收。”

      “后世史书评价这位将军除去用兵如神骁勇善战,说他是千胜将军等的褒义词外,总会额外添上一笔——可惜是个出了名的痴将军,诸位且莫因此绰号认为他是个傻的,傻子可做不来能够统领一方的将军。这痴将军此名号,倒是与他和他夫人李氏有关。”

      旁边史筠听过程谨言的大名,他家大人对其相当推崇,说他生平如数家珍,史筠跟在他身边,自幼耳濡目染罢了。只是阿耶极少议论他家家事,所以史筠对他的家务事知之甚少,乍一听也入了迷。不料闻得十美妾此节,冷笑一声。好在周围不乏嘈杂之音,瞬时便淹没过去。

      同时趁此隙间,温琅抬头看向踞坐于二楼的陆瑾,方才进来时正欲对桌同伴谈笑风生,如今却换了神情,垂下双眸望着窗外,似在听,又似是神思遨游恍惚,一时之间叫人捉摸不透。

      “众所周知,程将军起于微末,也正是在微末时,认识了这李氏。《大齐嘉话》有载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自幼便订了娃娃亲,从此几十年夫妻患难与共、相互扶持;但还有一说,李荣所著《朝野载录》说这程将军乃是‘倒扎门’,是李家赘婿。只可惜时日有些久远无从考据。但不约而同的是,无论是这两说还是正史内,只说程将军是许州人,别的关于程将军的生年父母籍贯等一概归为不详。所以,个中故事便只看诸位如何分辨了。”

      史筠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悄声问询:“我记得温兄你也是许州人,程将军如此有名的人物,在你们那该是有些声名,不知温兄对此有何看法?”

      “程将军是李家赘婿。”温琅慢慢地说道。

      史筠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用错愕的眼神看着他。温琅觉着他没听懂,于是重复地、笃定地再说一遍:“舞阳县的人都晓得,程将军是李家赘婿,最初他的户籍是记在李家门下的。”

      史筠终于反应过来,忙追问道:“这么说程将军是舞阳县人?”

      温琅认真地回望他片刻后,摇头:“这我便不知了。”

      台上人忽又大了声,一时盖过他俩去,话题显然无法继续下去,各自无奈收声当个认真听客。

      “再说那御赐的十美妾,程将军拒绝了许多大臣武将的赠予,独独无法拒绝圣恩哪。回去路上,程将军思量着此事的解决办法。他向来与李氏好比鹣鲽,情深恩重,若有十美妾便是再年轻貌美也动弹不了李氏地位,可那李氏却是个善妒不容旁人的。几乎可以预料到十美妾领进去后将面临的来自于自家娘子的滔天怒火,哑女无法用言语刺人,冷他几回便够他受的,单单冷几日还算可以承受的,若因区区十美妾长久离间了夫妻情感怎么办?”

      这振振有词的,好似他在现场读了程将军的心似的。

      温琅见陆瑾端起酒碗小饮一口,正欲放下时说书人正巧说到李氏“善妒”之闻,他表情微动,似是不屑地嗤笑了一下,有光照进他的眼中,显得他双眼更为浅淡。

      难得啊……见他露出这副神情,温琅在心里喟然长叹。

      “可圣人赐的妾总不能全送了人吧?程大将军一路回去,左右为难,临了到家门外,想着抬头一刀低头也一刀,不如行得堂堂正正,把这些人光明正大领回家,以示自己毫无异心。眼见着李氏闻声而来,皱起眉头即将掉头走人,忙对李氏言:‘娘子息怒,此番非我所愿,奈何不得不受圣恩领她们回家,只求娘子收容则个。’又再三保证绝不碰她们,才免于一场莫须有的风波,说罢,把十位女子交于李氏手中,竟真是不再过问了。”

      “李氏虽哑,但能把自家郎君把握得死死的,也是个厉害人物。御赐的侍妾无法打发走,又不愿家中闲人多,便将她们整成一支娘子军来,平日看家护院舞刀弄枪,都有她们的足迹。此时再传到宣武帝耳中,也只是无奈地一笑而过了。”

      “程将军戎马一生,却无嫡系子嗣继承,也再不曾纳过妾,也没有他逛花楼的传闻。只收了个养子唤作程涓权作后人。平康二十五年致仕归乡,与李氏在许州做了一对平凡夫妻。平康三十年,李氏逝世。翌日早,交代完一应事宜后,程将军被发现薨逝于李氏榻边,走时与李氏双手紧握。为便于下葬,众人试图掰开死死攥紧的两双手,竟都无能为力。只好以两人双手握紧的姿势下葬。”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书人说着说着便唏嘘不已:“想来对那些正处闺房的娘子们而言,都盼着嫁给程将军这世间一等一的好儿郎,程将军与李氏的故事也被纵然在正史上不过四五句话概括,也不妨被娘子们广而颂之,久而久之,竟有个什么‘程李之好’的说辞传了出来。”

      说书人话一落,堂中先是短暂的寂静无声,只听得风吹树叶簌簌地掉,然而当绿意触地,装点斑驳的土沙石时,堂上倏地闹腾起来。温史二人旁边坐着一中年汉子,坐得不大端正,他眼中满是不赞同与不屑:“这算什么好儿郎?堂堂将军,征战沙场,没想却是个耙耳朵怕妻子的懦弱郎君。”

      温琅好似惊醒,这才开始环顾四周,只见以百般姿势落座于堂中的人们神色各异,不屑有、讥嘲有、冷笑有、愤懑有、不明所以有,自然,还有几个艳羡的,譬如他身旁的史筠。

      秋水无尘的杏眼里含着几许潋滟水光,柳眉愈发似含着春时青山叠翠,红唇微张,显然是怔住了,又或是陷入自个思维中去了。许久才偏过头对温琅说;“家尊虽推崇程将军,但对这种事向来闭口不谈。他除了家慈,还有好几个妾侍奉左右,他和家慈都告诉我,男子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作为……男子,我将来不能叫人看扁,成为人人笑话的耙耳朵。这样想,我记得家尊他说程将军什么都好,但人生惟有一瑕疵,说得会不会就是此事?温兄你呢,你如何看?也觉得是……笑话么?”

      说到后面,竟是渐次地无声,若非仔细聆听,“笑话”二字几近微不可闻。史筠苦笑道:“不知为何,听程将军与李氏的故事,心中竟油然生出些许羡慕之情,那李氏想必用了滔天的福气,才识得程将军一般的好郎君。”

      “世人都言天经地义,便对了么?况且,这又算得什么天经地义?”有人宛若踏鼓,笃笃而来,驻足于他们眼前,原是陆瑾不知何时已下了楼。

      “温郎君、史郎君,好巧,又见面了。”陆瑾嘴角噙着笑道。

      温琅心道:其实不算很巧。

      陆瑾的旁边站着那位刘郎君,也正是方才与他对坐饮酒的那位,温琅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后,又望向陆瑾。陆瑾这厮倒是专注得很,直直盯着史筠道:“史小郎君,与其说李氏用了泼天的福气才得程谨言这一好郎君,倒不如说程谨言何其有幸,遇见能与他共度一生的好娘子。”

      史筠呆呆的坐在原地,嘴唇微翕,陆瑾这番言论一出,一时之间脑内乱得很,不知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如史郎君这般人物,将来也合该得个如意伴侣,也请史郎君莫要妄自菲薄为好。”

      温琅心中疑道:为何用得是伴侣二字?

      “史郎君,某告知一秘密与你。”陆瑾倾身弯下腰,眼角眉梢含着似水柔情般,双眼缱绻地注视着眼前少年微醺的脸颊,愈发凑近像是朝他耳侧吹起似的:“程谨言是赘婿,却非是因穷困或是恩情受制于人,而是见到李氏欢喜极了,为与李氏相伴而甘愿入赘。史郎君,信不信便由你决定。”

      ……说是秘密,实则离得近些的有心人是能听见的,不巧,温琅即是其一。

      陆瑾说罢后退二步,神情慢慢淡下来,竟是开始道些别的道理出来了:“礼不存于天而存于人,义不守于地而守于人,四书五经俱为人力所造,普世规则皆由人所定。既是由人所制——”

      “三代不同礼,五霸不同法,连固守的规制都因时移世易轻易做了改变,那么史郎君何必执着于什么天经地义春秋礼法,不妨顺应随心二字。”

      “再者……”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低低笑了声:“你若是问蚂蚁,怕蚂蚁还得说你荒谬。史郎君细细想想罢……某今日还有约,两位郎君,明日再见。”

      刘郎君名羡,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与当日同行吴郎君吴坤面貌粗犷不同,生得略清秀儒雅。见陆瑾挥袖离去,也只是目送他几眼后,朝温琅他们拱手作揖,神态已然不似先前锐利:“两位郎君,陆三行事跳脱,偶有离经叛道之言,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海涵。”

      史筠忙摆手道:“没有的事。”

      刘羡得了他的回答略一颔首,这才施施然离去。

      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走在大路上默了许久,各自把陆瑾那段话消磨得差不多了。温琅见史筠一路嘀咕,明显是不信陆瑾的鬼话。也是,毫无来由根据,笃定得好似自个随侍程将军左右一般,实则十三四岁的少年,哪能知道这些个。一旁史筠叹了口气,像是想开了,又在霎时愁上眉头,拉着温琅问道:“温兄,你觉着我有什么不一般么?”

      温琅迟疑地说道:“史四郎君……较旁人而言,形貌更为昳丽,性情更为稚纯?”

      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史筠心里许多话要说,偏生无人可听他倾诉,也不敢倾诉,只憋闷在嘴边转了一圈咽回肚腹中。

      温琅不明所以,直摇头:不正常,个个都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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