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点病》皈遥

5、05

　　按照学校惯例，每次月考的前一个星期四、五会举行班级内部的周考作为演练。

　　第一场考试开始前十分钟，黎子转头望向旁边沉浸在梦乡中的烂儿哥，见怪不怪——大联考都能在答题卡上搞行为艺术的人，区区一个破周考算得了什么？

　　不成想，谭文国一走进教室说“准备考试”，池于就坐起来了。

　　“你还挺怕他的啊。”黎子幸灾乐祸道。

　　他心想，你一天被叫去办公室三次试试。

　　池于：“怕他个鬼。”

　　黎子：“哦，真厉害。”

　　拿到卷子，同学们纷纷动起笔。

　　考试全程，黎子都能听到池于写字发出的沙沙声，心想着：难不成他打算发愤图强了。

　　结果第一场考试结束，黎子正把卷子往前传，余光瞟到他的答题卡，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说你咋没停过笔呢，在考试规定时间内得把答题区域用黑笔涂满，可不就不能停笔吗！

　　“不是，其实你不想写的话，没有人逼你的，池子。”黎子忍不住评论了一句。

　　“你叫谁池子？”他一脸不悦。

　　“叫错了，对不起。”黎子毫无感情技巧地认了个错。什么态度，不就是时间长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嘛，黎子在心里吐槽。

　　“什么破名儿……”黎子一顺口，把心理活动秃噜出来了。

　　“我爸姓池，我妈姓于，叫池于有问题？”他丝毫不让，“你的名字好到哪去了？”

　　“我……”黎子当时就噎住了，没想到这家伙的名字还是有点内涵在里头的。黎子虽然每次说自己名字时都会主观能动地把“子”解释为“君子”，但那是她自己编的，在人家凝结着父母爱情结晶的名字面前，哪能站得住脚？

　　“我——”黎子信口开河，“我爸姓黎，我是他孩子，叫黎子有问题？”

　　池于：“……”

　　黎子那股劲儿上来了，非要跟他分个高下，”那你爸妈叫你什么，小于？”

　　“那你爸妈叫你什么，小子？”

　　“我……”黎子人生头一次感觉自己遇到对手了，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一句有杀伤力的话。

　　她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的小名叫妮妮吧？

　　黎子正做着心理斗争，考试铃响了，她只得在位置上坐好。

　　接下来一整天，黎子都心烦意乱：什么啊？到底为啥叫她黎子啊？为什么啊？？？

　　黎子回到家，见黎爸不在，就去找黎妈。

　　“妈，我为啥叫黎子？”

　　“你自己不也说了，‘君子’的‘子’嘛！”

　　“那‘傻子’不也是‘子’，要真是想叫我‘君子’，为啥不直接叫‘黎君’？”黎子抱着手臂继续追问，“就咱娘俩在这，还瞒我，到底为什么？”

　　黎妈一直都想回避名字的问题，怕孩子会因为父母起名太随便而自卑，所以这么些年都是随便搪塞过去的，但拗不过闺女这么一通逼问，无奈下只能和盘托出：“咱家人都知道的，你爸的偶像是孔子，就希望小孩以后也能像孔子一样……”

　　“喜欢孔子，所以叫我黎子？”黎子设想过自己名字的来源会很荒谬，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荒谬，“那你们怎么不叫我黎爱孔呢？”

　　黎妈：“哎呀，那不是叫着不好听嘛。”

　　黎子：“敢情您二位还真考虑过这个名儿啊？”

　　黎妈：“你激动什么，最后不也没起嘛。”

　　黎子：“我由衷感谢您俩。”

　　黎妈：“但后来你爸觉得，单取一个‘子’不足以表达他对偶像的崇敬，就又给你起了个小名……”

　　黎子：“妮妮跟孔子又有什么关系？”

　　黎妈：“你再发散想想。”

　　黎子在脑海里搜索关于孔子的信息——孔子，名丘，字仲……

　　“什么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接下来的几天，黎子都被笼罩在名字的阴霾之下。

　　那天难得刘乐宝没追着徐可清后面跑，刘、黎俩人一人手里一袋椒盐味花生米，站在走廊栏杆边上。

　　黎子没来由地问了句：“乐宝，你爸妈为啥给你起这名儿？”

　　刘乐宝一脸被冒犯的表情：“你认识我第一天不就知道了吗？”

　　黎子把剩下小半袋全倒在手心，一口闷了，嚼了半天，然后又一只手撑在栏杆上，长叹了口气。

　　刘乐宝看了她两眼：“你这两天咋了？跟袜子破洞卡脚了似的。”

　　“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她又叹气，转移话题，“你的追爱计划咋样了现在？”

　　刘乐宝一听，也叹起气：“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黎子：“没戏了？”

　　“什么啊！你可别乱诅咒我。”他气得脸颊肉为之一颤，“只……只是到瓶颈期了而已！”

　　黎子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呵呵嘲笑了他两句。这时，林双双走了过来，说谭老师找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黎子大致回忆了一下自己近期的表现，堪称安分守己五好公民，于是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

　　进门之后，黎子问：“老师您找我？”

　　“哎，正是正是！”谭文国一见她便笑起来，朝她招招手，“黎子同学，你过来一下。”

　　黎子摸不着头脑，走了过去。

　　“是这样的，老师呢，有个外甥，平日也不知道学习，天天睡得昏天黑地……哎，把我愁的，”谭文国转向黎子，“你呢，平时活泼开朗，学习成绩也优异，老师就想让你带带他，你觉得怎么样？”

　　黎子内心：你在说啥啊哥，你外甥为啥让我管？

　　黎子问：“您外甥？”

　　谭文国：“啊对，我外甥。哎，他就在咱班呢。”

　　黎子内心：我咋不知道这班里还有人跟你沾亲带故的？
　　于是黎子又问：“……咱班？”

　　“对啊，咱班。你俩应该挺熟的吧？”谭文国忽然想起自己把最重要的一点给忘了，连忙补上一句，“就是你同桌啊，池于。”

　　黎子感觉自己像是“轰”的一家伙让雷给劈了，声音都抖了起来：“什……谁？”

　　谭文国：“池于啊！”

　　黎子：“池于啊？？？？”

　　至此，黎子一摸后脑勺：我说他当时怎么敢躺你沙发上装聋子呢，就他那破水平也能进这个班，敢情烂儿哥是关系户塞进来的啊。

　　那这个人情得卖。

　　“行，老师您说，需要我干什么。”黎子表情肃穆地抱着手凑过去。

　　谭文国心里窃喜，这回可是找对人了，连忙展开讲起来：“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就把他看作和别的同学一样，监督他上课不睡觉——目前只需要让他上课不睡觉就行。”

　　说完，谭文国又觉得差点什么，再加一句：“你就尽管把那亲戚关系扔一边儿，当我没这外甥！”

　　好一个大义灭亲，黎子深感佩服，拍了拍胸脯：“老师，这事指定给您办妥了。”

　　下午第二节语文课，铃声打响时，谭文国一如既往地拿着玻璃茶杯走进教室，池于一如既往地趴在桌上。

　　“好，上课。”

　　“起立！”

　　“老师好——”

　　谭文国把手里的书放上讲台，开始讲课。等课堂时间还剩最后三分钟时，谭文国清了清嗓子，说道：“池于，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教室里鸦雀无声。

　　“池于，起立。”谭文国重复一遍。

　　同学们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黎子见时机成熟，连忙开始拍他，使了老劲拍他：“醒醒……哎，醒醒……”

　　池于被拍烦了，动了一下。

　　谭文国正颜厉色：“池于，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终于，随着椅子“哗啦”一声后退，池于带着他若有似无的起床气站了起来，在全班人的注视下，站了起来。

　　周围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谭文国盯着他，愣了半天后才略显尴尬地咳了两声，道：“你……呃，你回答一下第二十七页第三题，选什么。”

　　池于垂眸瞟了下自己空荡的桌面，不急不慢地从抽屉里拿出练习册，翻到第二十七页，目光落在自己洁白的作业上，扫了一眼题：“C。”

　　“嗯，坐下吧。”谭文国又追加一句，“池于，毕竟是在学校里，有时候还是得注意一下装束。”

　　话音刚落，以黎子为首的全班同学“哄”地一声笑开了，池于手里提着书站在座位上，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周围一圈人。

　　黎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憋着笑在旁边提醒他：“头发，头发。”

　　什么头发……池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什么东西。

　　他又摸了一遍，发现自己的头发被扎了两个松松的朝天麻花辫，在头顶傲然屹立着。

　　班里的同学笑得越发猖狂了，正巧这时下课铃打响，谭文国抑制住试图上扬的嘴角，喊了句“好，先下课”便离开了教室。

　　池于扯掉了头上的皮筋，把头发拨回原样，把手里两个皮筋往桌子上一扔。

　　“谁干的。”

　　不轻不重的声音里，掺杂着几分愠怒，飘飘地落在教室里却分量十足，使得周围人立马收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池于忽然低头看向身边端坐着的黎子，问：“你今天没扎头发？”

　　黎子抬头直视他，丝毫不惧：“有事儿吗你，我今天来的时候就这样，关你什么事。”

　　“是吗。”他尾音微微上扬。

　　“爱信不信。”

　　池于冷笑一声，草草环视一圈，掂起桌面上的皮筋捏在手里，径直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