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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施恩可图报 ...

  •   十年相处,乌寄光听声音淡淡便知那人已怒。
      乌寄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他,果然面色寂寂。黑服玉冠,手持寸长的圆肚白玉鎏金瓶,从院外踱步而来。明明不见得有多快,眨眼间又到了乌寄面前。
      “吴珩,你,来儿啦——”乌寄搭着他手臂,仿佛搭上了一根定海神针。不过,这咬破舌头的后劲也跟着来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疼!
      “……”吴珩不答,手上动作却不慢。看似无害的修长手指,已掀开了鎏金瓶塞。
      乌寄只笑,后如同雏鸟般张嘴,粉嫩润泽的唇畔已浸染了浅紫,光洁的额头、翘挺的鼻尖,都已浸出细汗。
      绵长的疼,如刺般一下又一下,莫非这便是刚刚强力施展功力的后遗症?疼啊,难受啊,快投药啊!
      乌寄张着一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内心奔溃。
      一旁看着的程紫陌,讶异地看着前一刻还叱咤风云的红裙女子,此刻竟然孱弱如斯,如同在洪水了淹了个透的落汤鸡一般,紧巴巴攀着那墨服男子的手臂。
      男子神色寂寂,长身鹤立。一双眸子经斜阳浸染,也不见半分暖色。而漫不经心抬眼淡淡瞥向她的一眼,是那寒霜似雪天,是那险石如刀山,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男子,她只偷偷瞄上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只是越发恭敬道:“姑娘还是赶紧进屋休息吧,紫陌略懂岐黄之术,待会可替姑娘看上一看。”
      乌寄实在是没力气回了,凭吴珩之能,她这病若是有法子根治,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动不动就弱不禁风了。
      “不必。”
      吴珩说完,终于肯大发慈悲了。乌寄何尝不知,刚刚那厮就是故意在治她。
      因为他曾警告过不止一次:你这条命,很脆弱,但很矜贵。万万不可糟蹋它。
      呵呵。不是不可糟蹋,而是不能由她糟蹋。只许州官放火,不允百姓点灯。他此刻这般拿捏她,难道就不是在糟蹋她的命啊,看她疼得忍无可忍,是在等她服软求饶吗?妄想!乌寄越想越气,老娘不吃了!白瞎她张累了的嘴!
      “啪嗒”“啪嗒”
      乌寄还未来得及合上小嘴,接连两粒药丸已被吴珩用手指弹进了嘴里。像滚进了一把灼热的黄豆,溜过她的嘴里,再溜进嗓子眼。
      “咳咳咳——”乌寄一阵呛,猛咳猛咳,咳到泪眼朦胧,弯腰抚喉,都还没有要停的架势。
      “青秀,赶紧给姑娘拿水来!”程紫陌吩咐身后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是,小姐。”
      乌寄恨啊恨。
      她攀着吴珩手臂的手指想要狠狠用力,掐上一掐,奈何软绵无力。水来了,一把接过,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
      程婆似是清醒了。
      “都是老身的不是,连累姑娘受伤。”说话时,微微偏头面向吴珩,朝他微微弯身施了一礼。
      乌寄讶然,程婆竟然对吴珩这般恭敬。
      “婆婆不用自责。我还承蒙您相救。”乌寄腰还直不起来,只连连摆手。
      “姑娘言重了,老身不过受人所托罢了。”
      乌寄正寻思,当时听得游子京和冯灵相商的结果,是把她安置在冯家婆婆处,而现在却身处程婆处,按理说,紫风必定也因被拔牙受了伤,那把她安置在这里的另有其人了。正要问上一问,被吴珩打断。
      “还望程老夫人感念她这点善心。”吴珩不仅坦然受了程婆一礼,还堂而皇之提及感念!
      这不是赤果果的挟恩图报!!
      看着程婆茫然空洞的面容,乌寄于心不忍。
      片刻沉默过后。
      “紫陌,带贵客去休息,好生招待。”
      “母亲请放心,陌儿早已安排妥当。先让陌儿帮您处理伤口吧。”声音柔柔软软,却又字字清晰。
      总算不痛了,乌寄这才有了力气打量这位替她递水的女子。
      身穿浅紫蝶戏水仙裙衫,头挽高式飞仙髻,戴金镶碧玉蜻蜓簪,手里正接过乌寄递还的白瓷茶盏,递给身后的丫头,脸上挂着若柳絮轻扬般的笑,婉约又明丽。
      “小女先带母亲去了。两位贵客有什么需要,就找青秀,失陪了。”说完,扶着程婆拐进了一条花木掩映的小径。
      青秀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静候着。
      乌寄找回了几分力气,松了吴珩的手臂,咬牙低语道,“挟恩图报,君子不为。”
      吴珩皱眉,瞅着臂弯处皱成一团的暗纹云锦。
      乌寄见吴珩彻底无视她,却一脸嫌弃地瞅着她拽出的褶皱,心里那个气啊,膨胀,膨胀,眼看就要炸了。
      吴珩突然寂寂地看着她,良久良久。
      看得乌寄心里那点膨胀起来的气一点点褪,再褪……
      “小人施恩,一世难偿。”说时,颇有几分无奈之感。然后抹了抹臂弯处,翩然离去。
      怪怪的,小人施恩?是在说她吗?不对啊,可她也没什么恩可施给吴珩的啊!
      细细想想。
      十年前。
      吴珩带她住进了位于铭京最偏僻破旧的街。冷冷清清,寂寂寥寥。不少屋子已人去楼空,成了蛛网寒鸦的青睐处。她所在的宅院不大,外围没有牌匾高墙,进门有一大院。大院里仅有一株粗大的九里香,空余一片空旷地。再往里进一门洞,有东西数间厢房。再后面是一处一厅堂,厅堂前面有一个大天井。
      这是一处宅子。又算不上真正的宅子。
      没有烟火。
      没有浆洗。
      除了屋子简陋,吃穿却一点也不含糊。
      不见人服侍,却事事有人料理。一日三餐,有人送吃的。一年四季,有人送穿的。
      那时乌寄从没想过,一住就是四年。
      四年里,吴珩深居简出,神出鬼没。
      记得刚住进去,大半个月过了,才见到吴珩。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就带她出门了。
      去了两个地方。黄花川和清溪涧。
      黄花川学文。清溪涧学武。
      待得久了,乌寄才知道。这两处,是鸿羽曾经赫赫有名的黄青街。无数青年才俊前来求学习武。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一句话:
      文入黄花川,武逐清溪涧。
      只不过乌寄去的时候,黄花川没有黄花,清溪涧没有清溪。只剩下曾经辉煌过后的苍茫。黄花川的藏经楼、月华殿、上言堂褪去喧哗,飞檐翘角,楼台依旧。剩下仅有的柳夫子,教了乌寄在内的为数不多的学生。
      乌寄腹内那点墨,多数要归于柳夫子的功劳。养父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但极少教她学识。琴棋书画就更别提了。倒是教了她药学。养父说,不惹事,能治病,保命足矣。
      进了清溪涧,见了刀光剑影,碰了矛锤□□,才知道想要保命,不若武艺傍身。
      养父说不惹事,殊不知,井水不去犯河水,河水也有逼灌井水的一日。
      那时乌寄虽跟了柳夫子学文,也跟了陶师傅学武,可每日要回到吴珩的住处。接送她上下学的是一位哑伯。
      吴珩是很难见到的。偶尔见着了,也把她当空气。乌寄深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是以对吴珩的事情格外留心,也格外上心。
      有好吃的糕点,她会给吴珩留一份。糕点多是柳夫子的孙女柳溪给她的。
      有好喝的酒,她会帮吴珩温一盅。酒多是柳夫子的孙子柳云带来的。
      有奇闻趣事,她会隔着窗说给他听。趣闻多是从同窗那里听来的。
      下雨天,她会帮吴珩关窗。窗上不再是单调的灰色窗纸,她用所学的手艺剪了些好看的窗花贴着点缀。
      花开了,她会摘几束用瓶装着给他。她在前院后院的空地上,种了很多花木。
      这么想着,如果恩不分大小,她还是施了不少给吴珩的。
      改日再图回些什么也有据可依——施恩图报嘛!
      乌寄越想越起劲,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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