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千千泉

33、拒填莲花池

　　“吴珩——”乌寄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道，“看在我这十年来尽心伺候你的份上，你就当送我一份生辰礼好了。”
　　“有没有尽心伺候先不说，你的生辰还远着。”吴珩不打算配合。
　　并非他有意去记她的生辰，只是知道了想忘也难。万人同悲日。清明。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清明节也能过生辰嘛，你看这些时日，不是这个办寿宴，就是那个行冠礼。而我压根儿没过过。一门心思，就想怎样对你更好些！” 边说边推搡着吴珩转过身来，看她的“尽心伺候”——他的玉笙、系着一个凤尾结，不偏不倚被供在了一片撕得圆润的红布中。
　　该夸她心灵手巧、还是阿谀逢迎？
　　吴珩一怔，有些恍惚。这样狗腿子乌寄，真是久违了。
　　那年。任她替屋宇取了名，还挂了牌。也任她在院里院外种了花木。冬日木叶萧萧，寒风似刀，她穿着大红的袄裙，同色的披风，在他的窗外好一阵晃悠，又是弯腰又是起身，捣腾了好一阵。
　　他当时在谋划无首的事情，又要追查重瞳的足迹，极少待在花酿居。 等他再回来，已是半年后。院里景象可谓天翻地覆。问了哑伯，才知道乌寄擅作主张，拆了院墙，扩建了一处池子。
　　池子里种满了莲。正逢花开。
　　见到她时。已是三日后。只因她去了柳溪家小住。他自是知道她与柳家那对兄妹亲近，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派哑伯去把人接了回来。
　　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他伫立在池边柳下，池中荷香淡淡，一阵阵浸入他的肺腑。可惜他不爱这花，激起的只是心中潜伏的戾气。当年带他赏荷、画荷、摘莲蓬的人，到最后，还是丢下他，走了。就如同这荷香，在无影无形中消散殆尽。
　　“吴珩——你回来啦！”乌寄跑得很急。十二岁的少女身穿一袭红色仙女裙像是天边落下的红霞，飘逸轻盈，朝他奔来。
　　“找人填了。”吴珩看着眼前的少女扑闪着黑白分明、蓄满笑意的眼，尽力压着心中翻涌的戾气。
　　“填什么？”乌寄歪头笑问道。
　　“池子。”吴珩说完，抿紧唇角，说不出的淡漠。
　　“我不要！这么好看的池子，花了整整三个月的心血，为何要填？”乌寄不敢相信听到的，先果断拒绝，蹙眉仰头看他，很不解。
　　“必须填。碍眼。”
　　“我——不——同——意！”乌寄叉腰，恶狠狠表态。
　　“那就把你一起填了。”吴珩说完闭上眼懒得去看她气急败坏地跺脚。
　　“嘭——”落水声起，水花四溅，打破了这清晨的静谧。
　　哑伯闻声，立马就出来瞅了。只见自家的主人沉着脸，看着水面渐渐归于平静。那丫头却不见了，哑伯心里一紧，臭丫头，脾气再倔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啊！
　　水面彻底归于沉寂。“呱呱——”一声蛙鸣从莲花丛中冒出。
　　哑伯暗暗祈祷，这傻丫头，平日里看着机灵，怎的就这么倔呢，快上来啊！他干着急在一旁默数：一，二，三……一千零二十……边数哑伯边冒汗，当时就不该听那丫头的，搞什么莲花池，悔不当初啊！完了，那丫头就这么没啦？
　　吴珩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道：“再不滚上来，现在就找人填。”
　　“咕噜——”水面某处冒了一个水泡。
　　“哑伯——叫人填池。”吴珩睁开眸子，淡淡扫过看似平静的水面，不紧不慢道，“记得先捞尸，把尸体填到池子最底层。”
　　“嘭——”一颗小脑袋从湖中央冒了出来，满脸通红，宛如一尾鱼，轻捷地游回岸边，爬上来，没脸没皮地绕道他身后，双臂把他紧紧抱住。
　　“吴珩，求求你了，养父家就有荷花池。你若是还生气，我再下去泡一阵，求你留下这个池子，好不好嘛？”少女的眼泪滚烫滚烫的，鼻子一吸一吸，灼得他浑身不自在，听得他僵若石块。吴珩顿时像是被踩了尾的猫，骤然飞离。
　　自那之后，她几乎每日摘一朵荷，供在他的窗口。
　　吴珩扶额哂笑。水性倒是一流。
　　待晃过神来，他笑不出来了。
　　“你这点伎俩不管用。”一张俊脸变得铁青。只因他清晰地感知后背上贴了一张热乎乎、湿哒哒的脸，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来就都来了，一点不剩全糊在了他的披风上。
　　“放手。”这样泼皮无赖样儿的乌寄，吴珩确是多年不曾见过了。
　　“我，不——”乌寄急促抽噎，说话很困难的样子。
　　“放手。”吴珩气急，“你还要不要脸。”
　　“要。我已经凑了这么多，你就帮我凑一点点嘛。”一听到“要不要脸”乌寄立马不抽噎了。废话，辛苦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凑一张脸。
　　吴珩听完，闭上了眼。无力挫败油然而生。这丫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子，还是压根儿没把他当男人。
　　“那你答应啦？”乌寄听吴珩没再说话，也不敢把脸挪开，一张嘴贴着吴珩的背张张合合，瓮声瓮气把话问完，小心翼翼确认。
　　吴珩额角青筋暴跳。
　　“再不松，就剁了这双爪子。”他深吸口气。
　　“哦，别这么凶嘛！那我就当你答应喽！我走啦！保证完成任务。”乌寄嬉笑眉开，就差蹦着离开了。十二岁那年的填莲花池事件，她可没忘。那时真没想到她从池子里爬上来一通哭闹，吴珩真的放弃了填池。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每日摘一朵菡萏送到吴珩窗檐处以表谢意。
　　这次应该也奏效吧，毕竟眼泪是货真价实的眼泪，鼻涕也是货真价实的鼻涕。乌寄贼兮兮地想。
　　吴珩见她那欠嗖嗖的得意样儿，摇摇头，拿起石桌上的玉笙。
　　“头儿，乾一派人来了。”屯三领着一位美人走了过来。这可是位实打实的美人啊！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桃花面容，细柳腰肢。莲步轻移间，袅袅娜娜风姿无限。说完，他就选择自行告退。
　　原来，他们的头儿，也是一位怜香惜玉之人。
　　刚刚那一幕，他和身边这位美人，可都看在眼里。虽没听得真切，但乌寄埋头抱住头儿耍赖撒娇的情态一点不假。
　　“乾一都查到了什么？”
　　“乾统领特意让我把这个亲自交到您手中。”说罢，女子恭敬地递出一个带锁的锦盒。
　　吴珩从怀中掏出钥匙，开了锁。“别易见难”锁，无首最厉害的巧匠打制，只有吴珩能开。里头装着密封的信笺。
　　“你先退下。”
　　“是。”
　　吴珩握着手里的信笺，有几分凝重，几分踌躇。
　　屯三见美人已退下，一同过来的还有坤二。坤二见吴珩神色有几分异样，上前问道：“头儿，乾一信中可是提到了令头儿为难的事？”
　　“乾一已经把人送过来了，明日冯家宴会许生变故，派人好生看护。”
　　“您是说，刚刚的美人是齐家的二姐齐玉颜？难怪了。我们无首第一美人啊！等等啊，这么说，这最后的任务就是从美人身上夺下那双如玉般的耳朵呀。啧啧啧，可惜可惜呀！”屯三一面摇头一面叹息。
　　“书生，这割美人耳朵的事情，别让我去啊，我可不干。”屯三扯了扯坤二袖口，压低了声音道。
　　坤二甩了甩衣袖，见吴珩面上为难之色未消，“头儿，若觉得这事儿为难，就交给乾一去办吧。”
　　“好好好！那根木头指定下得了手。”屯三就差拍手称快。
　　“传信给乾一。年前办妥。”吴珩边说边摩挲着锦盒盖。
　　“头儿莫非还有什么为难事儿？”坤二察言观色敢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乌寄的身份，还有待确定。”说罢，递了信笺给坤二。
　　坤二边拆信笺边说：“乌姑娘的身份，难道还有变？不可能啊，逍遥扇不会认错瞳人心的。”
　　待坤二看完信笺，神色大变。
　　他手中的信，经吴珩轻轻一弹手指，飘飞在空中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