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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这日来慈宁宫请安,皇上正巧也在。隐约听到“四公主”之名。我不动声色,按规矩行了礼。坐下承欢片刻,看太皇太后与皇上似乎有话要说,知趣地先行退出,来到坤宁宫。
      皇后肚子高高凸起,衣上金丝绣菊花纹闪闪发亮,虽然体态笨拙仍不失雍容华贵。与她闲闲地说些琐碎之事,渐渐扯到四公主身上。
      “听说这位四公主大有来头,是太皇太后亲封的一等侍卫,咱们大清的独一份,武艺定然不错了?”我只作无心地道。
      “我也只是听长辈说过——当日张献忠攻破广西,定南王孔有德以身殉城,全家只有她逃了出来。一路上收集旧日部属,护送父亲灵柩回京,朝野上下为之震惊。先皇赞她贞烈有勇,太皇太后收为义女,赐封和硕公主。幼时随母进宫侍奉,她也在旁边。长得容貌清丽,看上去娇滴滴的样儿。听说武功却是连侍卫们也比不上。”
      “她嫁到广西去,倒是可惜了。”我笑道。
      皇后便道:“那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先皇驾崩后,她自请守陵。后来因她与定南王部将孙延龄早有婚约,所以嫁了过去。其实也是牵制他的意思。如今吴三桂作乱,定然招揽孙延龄,不知四公主如何处事。”
      “不知她是帮娘家还是帮夫家。”我打趣道。
      “她本是汉人,若说娘家,广西才是她正经娘家。不过太皇太后与先皇对她恩宠有加,她父亲也是尽忠而死,想来心里应该是朝着咱们的。”
      “她现在可有消息?”我笑问:“真想见识一下这位公主。”
      “我这里没什么消息。妹妹也知道,如今后宫之事都交给佟妃打理。连宫里的事我都不清楚,何况外边。”她笑道,并无抱怨之意。我心知并非如此,她虽不管事,却有管事的时时禀报。不过朝政上的事,只怕她的确不知。
      我点点头,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
      一路回来思忖不已。刚才在慈宁宫分明听到的是“四公主”,难道孙延龄已经反了?史上说孔四贞仿佛控制了军权,他并没掀起什么大浪。可看太皇太后与皇上的样子,似乎情况并不简单。这段历史一直没注意,如今一急更是抓不住头脑。心中只一个信念:“帮他,一定要帮他!”

      于是日日筹画计算,却是无计可施。后宫不可干政,消息也少得可怜。皇上一连几日宿在养心殿,与大臣谈到深夜,连面都不见。皇后不日即将临盆,宫中忙着准备。我也分了差使,镇日忙乱。今日好容易得些清闲,早早睡下。正自香梦沉酣,忽被大力摇醒。勉强睁睛一看,度月只着小衣一脸惊慌,急道:“佟主子来请,主子快去坤宁宫,皇后临产了!”心中大惊,不祥之感袭来,睡意顿消。忙忙起身穿衣。草草梳洗完毕,天已微熹,忙带了扫花棹雪过去。
      刚至坤宁宫门,那边惠妃、德荣二嫔也一起赶到。惠妃见了我,不免半讽半笑地招呼几句。见宜嫔出来迎接,原来她早到了,方款款进去。
      佟妃知我们到来,从内室出来,一脸焦急,接住道:“稳婆说难产!”
      各各惊慌,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一个要烧香拜佛,一个要请萨满跳神。惠妃把稳婆子们骂了一通,道这些东西不中用。又道自己生皇子时也是受尽苦楚,言语之中不免得意。佟妃只含糊答应着,不时向内张望。宜嫔早进内室看视。我也进去看了看,见皇后满头是汗,挣扎不住。几缕秀发粘在颊边,口中呻吟凄楚。我忙出来道:“请太医吧!”
      “这种事怎能请太医?”惠妃瞪大眼睛看着我道:“娘娘清誉不是玩的!”
      无心和她争辩,我对着佟妃道:“事有轻重缓急,皇室血脉要紧!”
      佟妃低头想了想,唤过疏雨道:“去慈宁宫请示太皇太后。”
      “若太皇太后问皇后情况怎么回?”我道。
      佟妃叹道:“也只能实说罢了。”
      疏雨得了话,匆忙而去。我们在这里枯坐等候。佟妃焦灼不已,在手指上绞着锦帕,眉头紧锁。惠妃滔滔不绝地说她当日产子之事,德嫔荣嫔也只有答应而已。我坐在椅上,慢慢啜着茶,如鲠在喉。窗外日头越升越高,光芒渐盛,我却知皇后时刻越来越少,心中不免凄惶。思她与皇帝青梅竹马伉俪情深,相依相伴到如今,一旦撒手而去,皇上他将心伤如何?面对这般生死相别,却是无计挽回。万般无奈,唯有暗自叹息而已。宫女们灭了烛火,将窗户推开。清晨的空气从碧纱中透进来,是草叶的股股涩味儿。看那铜漏滴滴答答,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中似乎无限的漫长,数不清的思绪如一团乱麻绞在脑中,胀得头痛。正心神不宁间,一声婴儿啼哭清脆响起。我精神为之一振。众人如蒙大赦,展颜微笑。宜嫔兴奋地跑出来道:“生了!”佟妃喜得立起来合十道:“阿弥陀佛!”惠妃忙问:“是男是女?”“是皇嫡子”,宜嫔加重语气道。惠妃堆起满脸笑容道:“皇后大喜了。”德荣与后面赶来的端嫔定嫔都各各称贺,喜气洋洋。
      正热闹间,稳婆突然惊慌而出,惶惶道:“回各位娘娘,出大红了!”
      “太皇太后驾到!”未及反应,众人忙跪拜接驾。
      太皇太后领着一干太医从容而至,待我们起身,转头喝道:“快去!”太医们忙鱼贯而入。佟妃上前禀明情况,询问是否派人禀报皇上。太皇太后一摆手,道:“皇帝在商议要事,不必打扰。”正说着,□□将孩子抱出。太皇太后笑着看了一眼,问:“皇后怎样?”□□小心道:“娘娘出血不止……”话犹未完,太皇太后快步走入,佟妃也跟了过去。
      我拉住也要跟去的宜嫔,道:“人多了吵到病人,气味也杂。”她方罢了,终究坐不住,在屋里转来转去。惠妃却唤“芸香,把前儿皇上赏的西洋白参拿来,给娘娘含着!”宜嫔道:“惠娘娘不必忙,皇后这儿什么没有?要说白参更是寻常,各宫娘娘不都得了?”惠妃正欲说话,见太皇太后出来,忙住了口。我忙吩咐扫花上茶。彼时坤宁宫丫头大多进内服侍,剩下的也六神无主,哪里想得到这些。太皇太后瞅了一眼黄瓷寿纹盖碗,也不去碰。见她虽镇定自若,神色间不免沉重,我陪笑道:“太皇太后请勿忧心,皇后娴淑有德,上天也要保佑的。”
      太皇太后沉吟半晌,方叹道:“好孩子,若真应了你这句话倒罢了。”
      我只好说些安慰之言,见太皇太后默然不语,便也静立一旁。
      半晌,太皇太后唤“宁妃”,我忙答应。她道:“你进去看看,让佟妃出来罢,她身子弱。”又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宜嫔,便让她也进去。
      我俩转入内室,屏风外一干太医正议论纷纷,焦头烂额拿不定主意。见我俩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宜嫔先就问道:“怎么样了?”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不发一言。宜嫔急道:“快说啊!”其中一个越众而出,道:“回娘娘,大红不止,臣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我俩皆会意,不再问,绕过屏风。一眼便瞧见床边满满一盆血水,触目惊心。宫女们不停地换下染血的棉布,忙乱不已。走近去看,皇后盖了一床黄绫锦被,被上血迹斑斑,身下褥子亦凝了团团血块,甚是骇人。佟妃满眼含泪,哽咽不能言。我便让绮缃扶她出去,与宜嫔两个留下看视。宫女们手中不停,棉布越扔越多。眼见血势不止,外头太医却没个对策。知此劫难免,我反倒定下神来,指挥众人换水换布。皇后面如白纸,昏迷不醒。唇上失了血色,那呼吸也细细一缕,十分微弱。宜嫔早忍不住,出去将太医骂了一通。我无心去管,要了参片放入皇后口中,唯愿她能支持到皇上过来。眼见得血流越来越少,有的宫女竟失声痛哭起来。我也心如刀绞,叫过宜嫔让她仔细看着,自己走了出去。
      见我出来,众人目光齐集到我身上。我不理会,走到太皇太后跟前跪下,泣道:“臣妾无能,皇后娘娘仍然血流不止,危在旦夕。”
      太皇太后掠过一丝哀痛,稍纵即逝,道:“不关你事,你起来罢。”
      我犹跪着,拭去泪水,定了定神道:“臣妾有一事求太皇太后恩准。”
      “什么事?”她有些奇怪。
      “请太皇太后恩准,奏之皇上。”我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说。
      她并不惊讶,只沉思道:“国事要紧……”
      “可是皇后这里……”我急道:“来们不及了。”
      佟妃上前跪倒,哽咽道:“求太皇太后恩准。”
      太皇太后目光不知望向何处,长长的指甲笃笃敲击着桌面。端嫔这时也过来跪求。惠妃见状,便领着德荣二嫔也跪下了。太皇太后深深叹了口气,终于道:“也罢。”
      我松了口气,见她唤过璎嬷嬷,吩咐道:“你去罢,皇帝自会明白。”璎珞会意而去,我们方立起。
      我连忙进去,皇后已然奄奄一息,呼吸时断时续。我忙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振作些,皇上马上就到。”见她眼珠果然动了动,似乎想睁开却又无力。我道:“娘娘一定要坚持住!”一面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只觉冰凉如斯。我回头对低头饮泣的宫女们道:“快拿汤婆子来,多多烧热水!”宫女连忙跑开。一会儿拿了十来个汤婆子,照我吩咐放在皇后身侧。又用金盆盛了数十盆滚烫的水放在地下。此时天气已热,一时间室内如蒸笼般,雾气氤氲,闷热无比。
      听见外头的声响,皇上已至。见他步履匆匆疾步走入,奔到皇后床边。宫女们连忙移开拦路的金盆。却还是洒了一地的水,此时也顾不得了。他伏身向皇后柔声道:“朕来了。”一面伸手将颊上她乱发掠到耳后。皇后竟然缓缓睁开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慢慢滑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皇上忙止道:“你不用说,朕都知道。”见我在旁边,道:“快去把孩子抱来。”我忙出去传旨,一时□□抱了皇子过来。皇上悲喜交集,接过裹得紧紧的襁褓,道:“你放心,你放心……”我听了此言,心有所动,怔怔站在那里。正寻思间,忽听得他提高声音道:“传朕旨意,立第六子胤礽为太子!” 太子、胤礽,这孩子叫胤礽,怔忡间转头看去,皇后含笑躺在他怀中,神情安详。
      皇后大行,举国致哀。皇帝痛不欲生,不顾三藩吃紧下令辍朝五日,诸王以下的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的八旗二品命妇人等,俱齐集举哀,持服二十七日。我每日四更便起,和妃子们打理停灵出殡事宜。连日的忙碌头脑也麻木了,看着皇后微笑画像,竟一滴眼泪也流不出。哭灵时好不容易蒙混过去。皇上却是大恸,抚棺痛哭,全失常态,任谁劝慰也无用。我偷偷唤过御前服侍的玲珑,问皇上寝食之事。御前本是玳瑁服侍,因与和硕长公主干下那等事,被寻个错杖毙了。和硕长公主也被送到盛京居住。御前答应便由玲珑接替。她倒是一味忠心,愁眉道:“皇上不思饮食,夜里常惊醒,辗转到天明。”我虽知必是如此,却也不由愁心忡忡,又有一丝惆怅失落。吩咐了御膳房每日熬些精致粥食,配上开胃小菜,亲来劝食。他却不为所动,连番苦劝下竟发了脾气。我心一横,赌气走开,回思起来终究放心不下。又是气又是忧,夜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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