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崖》音习

3、南冥大赦（二）

　　谢陵川遵师命挑了一个能化腿的鲛人，叶莹本想阻止，毕竟谢陵川当年差点因为这件事疯掉。没人会想到自己敬重尊崇的师尊会是那样的人，但是这种无稽之谈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甚至会被人当成疯子，疏不间亲便也没有开口。

　　中州明镜台的人不挑人，就剩下了赤岭和神梦乡，温逐流问了一下叶莹的意见还是决定挑了个没什么威胁的兔妖。叶莹看着那个少年内心还在犹豫，她也害怕再从天审台上救下一个魔鬼。

　　就在天审台弟子宣布大赦结束的时候，叶莹开了口“神梦乡要那只无名妖鬼少年。”叶瑄把叶莹的言行尽收眼底并未阻止，左不过是一只实力低微的妖鬼伤不到叶莹，由着她开心便是。

　　其余几大仙洲的人面面相觑，荀钬更是出言讽刺“神梦乡的妖鬼众多还不够霜华殿下玩的吗？还要个半妖半鬼的玩意，这该是古仙所为吗？”叶莹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荀钬转而乜了容溱一眼亲自走上天审台。

　　那个行为不拘少年看着眼前的少女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继而恢复了之前的不屑一顾。叶莹也不在乎少年的无礼，伸手摸了摸他未束发的脑袋，手上咒诀一掐束缚在少年身上的缚妖锁应声而落。“跟着我好好学习，待你明事理，辨是非，懂礼义，知善恶，胸有丘壑，我便放你离开，在你学会之前就跟在我身边。”

　　少年没有感谢叶莹反而一口咬上了她的小臂，妖鬼的牙比常人尖利些许，少女肌肤本就娇嫩，更何况是修习借灵术的天灵师，通感天地万物不可炼体锻体，反而要比常人的身体更加柔弱。天灵师从万物生灵处借用灵力，心思要至纯至善，躯体敏感才能及时感受灵力的流转，是以叶莹纵使舞剑弄棍受伤也不敢炼体。

　　刺目的鲜红和洁白的藕臂对比鲜明，叶莹却没有生气“没事，现在就当你是个无知无畏的妖鬼，你咬我我也不置气，这次只当教你一个道理——不能随意伤人。”香甜的血液入口少年妖鬼有些食髓知味，他从未同那些恶妖一般食人血肉，凡人血肉都是美馔，何况是天灵师，大抵世间无上珍馐不过如是。

　　少年松开了那纤细的手臂“你很好吃。”叶莹抬手取了一滴心尖血弹入少年额心，落血之处成了一朵朱砂火焰“我心头血所结咒术可以感知你的恶念，纵使你不辨善恶我依然可知，若你动了恶念会报在我身上，对你我有监管教化之责，教不严师之惰，理应当罚。”然后取出一张锦帕将被咬伤的地方包了起来。

　　荀钬见状更是跳脚“这妖鬼伤你至此，可见心性恶劣，为何不就此打杀，纵使你神梦乡再百无禁忌也应该有分寸。”

　　叶瑄见状坐不住了正欲出言，只见台上叶莹挥手，瞬间白霜飞出，三千青丝如瀑垂落。
　　瞬息之间白霜化作十八枚诛仙钉落在荀钬身前“我个人之行同神梦乡不可相提并论，你可对我出言不逊，但若辱我神梦乡便是和我的诛仙钉过不去，诛仙钉从未见血，望南冥少君自重。”

　　荀钬见到诛仙钉吓的三魂飞了七魄也不敢再言语，见叶莹不卑不亢甚至通身气场不弱父亲叶瑄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荀钬身后的容溱看着叶莹牵着少年出天审台的画面觉得尤为刺眼，那只手曾经牵的人是他，那个只属于他的温度如今是别人的了，他不甘心，凭什么。

　　叶莹出天审台前看了容溱一眼，那诛仙钉不是给荀钬看的更是给容溱，若是这一世他再作恶她绝不姑息，眼前且饶过他一条狗命。这场南冥大赦的结束有些意外，一结束各仙洲的人都作鸟兽散匆匆回了住处，毕竟众仙从未见过叶莹用诛仙钉。谢陵川和温逐流也要回去处理他们选的人便也没有和叶莹同路。

　　叶瑄跟着叶莹一道回了小院，交待了一些事便也急着赶回禁渊了。回来的一路上叶莹的后心都在刺痛，她知道带回来的这个小家伙不听话能闹腾。妖鬼也没有想其他的，只念着在唇舌里回味的甜美。叶莹遣退了侍从只留了少年一人在房里。

　　叶莹让少年洗了手取了伤药后给自己被咬伤的手臂包扎，妖鬼先擦净了血迹，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将咬伤包住。空气里残余的淡淡血气勾人心弦，少年的紫眸里还带了丝意犹未尽。叶莹忍着后心的刺痛，平淡地道“我的血就这么好喝吗？你可知若妖鬼饮血食肉会是什么结果？”少年有些愣怔“不知。你如何得知我在想你的血肉。”

　　叶莹取出一瓶九转回生丹放在桌上“妖鬼堕者食人血肉，血肉之欲，无穷无尽，妖之食人血肉者，壑欲难填，多犯杀业，然此间杀孽皆业障恶果，障业累累者无法得道，遂走火入魔，神识尽失，泯如牲畜，修行多年一朝成空，自食恶果，后多为仙洲中人所诛。”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既万难修得灵智脱离兽道何故自毁根基？贪图口腹之欲？做人还是做兽不过一念之间，世间多衣冠禽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带你出了天审台为的是教你做人，而不是让你去做那畜生。”

　　说罢，取了一颗丹药塞进了少年嘴里，两人相对而坐，叶莹手指翻飞灵气向少年倾泻而出，丹药随着灵力在逐渐化开，妖鬼感受到体内断裂的经脉在缓缓修复，只闻得脑中传音“静心，凝神，我在你的识海里用心血种下了净心渡厄契，你动恶念就会刺伤我。”

　　“眼下你不敬我亦不信我，我给你时间，等你不会刺伤我了我自会解开血契，度厄是指你造下恶孽产生的恶果会应在我身上，我的心血在你的识海中。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引爆你的识海。”叶莹淡淡的声音包裹了少年的识海。

　　“人都有名字，你本无名我便自作主张给你取个名字，待度厄契解了，你可以自己决定你的名字。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便叫你独崖罢。”

　　“独崖，我希望你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即使不再受我约束也可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不要自轻自贱，决定人的从来不是出身，而是心，你可以成为很好的人只要你愿意。”

　　不知何时叶莹已经离开了房间，就剩了少年一人，妖鬼没有念过书，在人世凡尘摸爬滚打了一百多年，从没有人给予他名字，也从来没有过人告诉他“你不要自轻自贱，你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没有人教过他辨是非、明善恶，但是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善，那天在审台前一众道貌岸然虚伪的人中间，那只牵住他的手是善。

　　在那人眼里他不是妖鬼，他只是一个叫独崖的少年。

　　没过多久青竹拿着崭新的衣物进来了，一道进来的还有几个仆从抬了一个浴桶。青竹将衣衫放在桌上，冲着少年微笑“殿下吩咐给你准备的衣衫热水，在此间你且安心，殿下接你回来就会护你周全。桌子上剩下的九转回神丹不要偷吃了，每日殿下来给你顺经接脉前用效果会更好，咱们殿下看着冷，实则是个菩萨心肠。”

　　少年拿起药瓶低声道“她不是菩萨，菩萨不会救我，也不会给我名字教我做人。”

　　青竹看着低头的少年道“咱们殿下确实比菩萨还好心，也从来不会看轻我们这些妖鬼，你既得了殿下关照日后就听殿下的话跟在殿下身边就是。快些洗漱，殿下在前厅等你一同膳呢。”说完青竹和一众仆从出了卧房。

　　独崖摸了摸瓷瓶将它放在枕边，褪了旧衫跨进浴桶，许久没有洗过澡的他终于静下心享受片刻的安宁，不用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也不用为了那一口食坑蒙拐骗偷鸡摸狗，也不能够再随意杀人，要跟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学着做人。

　　外厅里叶莹在亭中练习书法，青竹和其他几个小丫头在一边看话本说些闲话。一个机灵的小丫头连毛茸茸的尾巴都收不好“青竹姐姐，听说殿下今日收了个妖鬼回来，是什么妖啊？”

　　青竹用手里的话本子敲了敲乐灵的脑袋“你再乱说话，殿下跟前说什么妖鬼，殿下都把咱们当人看的，让殿下听了不伤心吗？那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看不太出来原型，是殿下以后要带在身边教养的，下次长点心。”乐灵摸了摸被打疼的脑袋“对不起嘛青竹姐姐，以后我不乱说话了。”

　　红叶手上拿着绣了一半的帕子道“青竹，我瞧着殿下手臂上伤着了，是怎么回事？”青竹叹了口气“在天审台上被那少年咬了一口，殿下的血肉比常人更吸引堕妖，只希望那少年不会误入歧途吧。”红叶神色也有些许凝重“不过殿外带回来的我们也不用太操心了，殿下自有安排。”

　　乐灵嘟了嘟小嘴“哼，欺负殿下有机会我给他咬回去。”青竹乜了她一眼，乐灵更加委屈了“好嘛，殿下说的话我记得到，不随意伤人，不妄动恶念。”青竹这才放过了她。

　　一刻后，少年穿着一身紫袍披头散发地就来了外厅，青竹和红玉等人已经下去为用膳做准备了。叶莹听着动静回头一看，大抵是锦袍衣饰过于繁琐少年穿的乱七八糟，及腰的长发也没绞干湿哒哒的就过来了。

　　叶莹放下手里的笔叹了口气“过来。”独崖乖乖的走到叶莹跟前，眼神里有些闪躲。

　　叶莹一边帮他整理衣衫一边淡淡道“你目光闪躲说明你意识到衣冠不整令你羞愧了。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很好，人前要保持衣冠整洁，衣物于人就如皮毛之于野兽，都是遮羞，只是野兽不知廉耻。你学的很快，甚好。”

　　然后遣仆从取了块干的巾帕一点点将独崖的长发绞干，有用了些灵力驱散了沾湿紫袍的水气。从旁的灵树上引了灵气在手中织了条雪白的发带将少年的头发束了起来“独崖，学会穿衣了吗？”少年温顺的点点头。

　　看着小刺头稍稍收了尖牙利爪叶莹心里也宽慰几分“日后你跟着我，我若得空教你看书习字，若忙也会遣人带你，不用担心我会弃你，过会用膳多吃一些，好长身体。”话音刚落青竹等人就将膳食端上了桌。

　　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只是摆了五菜一汤，两盘清汤寡水的青绿素菜摆在了叶莹眼前，一旁是一碗竹米和一碗白玉豆腐汤。叶莹拿起筷子用膳，独崖看着眼前的碗筷有些犯难，而且作为仙洲少君叶莹的膳食可以用简朴来形容，在凡尘那些他偷过饼的老爷家里用膳都是大鱼大肉满汉全席。

　　叶莹似是注意到了少年对筷子的为难，确实往常他偷了吃的直接用手抓了就吃，即使是烤熟的野味也是徒手吃的，从未有机会坐下来用筷子吃过东西。白色的身影来到了少年身后，芊芊玉手握起少年的手“我教你，以后就用木箸吃东西，有些东西可以用手直接拿着吃，但是在餐桌上就要学会用木箸。”

　　独崖点了点头，叶莹执着他的小手“这样拿箸才能拿稳，才能夹住菜，你自己试一试。”独崖自己试了几次，很快就会用木箸了。
　　叶莹坐回自己的位置，嘴角微微上扬“看，一点点学也不是很难。”独崖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和在春天里晒太阳一般暖洋洋的，然后低头吃饭，叶莹也专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