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崖》音习

4、春风化雨（一）

　　回到神梦乡的几日，叶莹看公文时，独崖就在一旁拿着字帖临摹。虽然写了几天，却还是如虫爬似的歪歪扭扭，但与叶莹两人相处平淡和睦。

　　叶莹看累了公文的间隙就见着独崖和那毛笔斗智斗勇，看着起势像模像样，但笔尖落在纸上以后就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独崖这几日逐渐知道了羞耻，看着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还要拿给叶莹看就恨不能找个缝藏起来。

　　叶莹看着独崖忆起自己年幼时学写字，大抵是她天生聪慧学起来也没费多大功夫，独崖这样的看起来才是常人之态，难怪幼时温逐流总跟在她屁股后面哭天抢地说她写的字太好，他写的差就总被爹爹收拾。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温逐流谈笔色变，见到毛笔都吓的哇哇直哭。

　　忆起幼时趣事有见眼前独崖模样，叶莹忍不住轻笑出声放下了手中公文“来，我来带你写。”说罢便坐在了独崖身后，少年整个人被圈在叶莹怀里。

　　叶莹坐的板正，少年也不自觉板正起来，不过头顶也挨不到叶莹的下巴“这才对，你刚才坐的瘫软哪里能借上力。写字时需平心静气，头正、身直、臂开、足安。笔杆垂直，指实掌虚，自然放松。”

　　叶莹另一只手拍了拍少年的肩“放松，这么僵写字就不灵活了。”

　　独崖含糊地答道“哦好。”

　　独崖看着落在纸上笔锋犀利，一气呵成的字心生羡慕“多练，按照我教你的临这本《清静经》，月末前至少得能像五分，不然就罚你抄书。”独崖回头看了一眼叶莹，月底写得像五分对他而言无异于登天。

　　叶莹坐回书案前看透了少年紫眸里的不可置信“我信你。”

　　独崖听后老老实实坐在小几前执笔练字，原本的不自信此刻化成了少女冷清的三个字“我信你。”

　　在神梦乡的日子大抵是独崖有生以来最闲适也最安心的时光了。有温暖的锦被，足以饱腹的食物，还有人教他读书写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生活。虽然他内心依旧恨那些虚伪的仙人，恨那些看不起他辱他欺他的人，但是至少有叶莹给他的心上了一道枷锁，那头野兽暂时不至于失控。

　　时间如流水，转眼临近月末了，独崖拿着一沓厚厚的宣纸站在叶莹面前。叶莹一张一张翻过偶尔还做记号圈圈画画，不肖多时就看完了独崖的成果。站在面前的少年有一丝不自在，眼睛都不敢直视她。叶莹依然是淡淡的“看着我。”

　　少年扭捏地看向叶莹，怕从她眼里看到失望“不错进步很大，比温逐流幼时强多了，这些日子看来你很用功，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吗？”叶莹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寒的模样，一如她的尊号霜华。独崖细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叶莹放下手里的纸页身子前倾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那今日带你逛逛神梦乡吧，这几日正巧是百花节，热闹着呢。”独崖乖巧地点了点头。“青竹，过会我带独崖去逛百花节，给你们也放半日假，你去通知一下其他人。”“好，殿下。”青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叶莹看了一眼芥子空间里的灵石，怕是把整个神梦乡买下来都有盈余。“你跟着我别乱跑。”独崖不吭声跟在叶莹身后。叶莹觉得自己最近的话确实变多了，教一个不爱吭声的孩子着实费神。

　　刚到城里的商街中，热闹的气息迎面而来，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熙来攘往，还有藏不住耳朵尾巴的妖，还有身影飘忽的鬼。这眼看着确实不像不染凡尘的仙洲，反而更像是幽冥山中的妖城，像是喧嚣热闹的人间。

　　叶莹看着身后不说话的独崖将他往身前推了推“喜欢什么我给你买。”她没有错过少年眼中的一抹亮色，这几日少年虽敛了戾气，也没有再刺痛过她，但她能从独崖深邃的眼里看到他暗藏其下的反骨，是以她并没有教少年修习术法。

　　独崖看着眼前繁华的街景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他曾经只躲在阴沟小巷里，这种鲜明热闹他有些不习惯，生来就躲躲藏藏，从未有一日曾衣冠楚楚堂堂正正地站在这样的场景里。叶莹感受到了少年的情绪变化牵起了他的手“现在的你，坦坦荡荡。”

　　说完拉着独崖来到了一个冰糖葫芦的摊前，一只狗妖举着满草靶子的冰糖葫芦，草靶子上有些冰系符文，已近四月天气渐热糖葫芦容易化，小狗妖心细贴了符文得少赚不少。叶莹递出两块块上品灵石“拿着吧。”小狗妖一激动尾巴也冒了出来摇的很欢实“谢谢小殿下。”叶莹微微颔首。

　　转而将糖葫芦递给了独崖，又拿出了一个小的芥子袋挂在他腰间“尝尝看，这芥子袋里有些灵石，想要什么你也可以自己买。”独崖接过糖葫芦在叶莹的平淡的目光下咬了一口。

　　“甜吗？”

　　“甜。”其实不甜还有些酸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冰糖葫芦，小的时候一直想要一串，那一次偷糖葫芦被人逮到几乎被打个半死。

　　叶莹看着少年微微泛红的眼角，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顶，也没有说话，少年仿佛被安抚到了，眼角的红意淡去，接着一口一口地吃糖葫芦。

　　街上卖糖画的，卖糖人的，还有卖胭脂水粉，香囊发钗，竹编面人，还有百花灯和各类小食。虽然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但是少年心绪在叶莹眼里无所遁藏，看起来安静的独崖心里是有些欣喜的，果然还是年纪小爱热闹。

　　路过了一家酒肆，叶莹闻到了飘香勾人的清辞酒便带着独崖进了店铺“老板，来两坛子清辞酒。”“小殿下来了，这回的清辞酿的最好了，殿下来的真是时候。”“还未到铺面就闻着了这酒香，还是你家的地道。”老板是一只中年熊妖，笑眯眯地看了眼叶莹和独崖将酒坛子递了过去。叶莹将五块上品灵石放在桌案上，刚走到门口街上就一阵骚乱。

　　叶莹看了眼独崖将酒坛子丢给他“你年纪小不能喝，拿好了，过会站远些。”

　　“叶莹，你别跑，给本少爷出来。”叶莹揉了揉眼角，她就知道这混小子不会放过一次挨揍的机会。街边的小贩赶忙收摊，这场景在神梦乡可不少见。

　　只见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窜到叶莹的面前，叶莹看都不想看他，见到他就头疼。“花潆溪，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你上次明明说了下次跟小爷打，结果这一眨眼都两个月了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不管，今天小爷追到这了你就得奉陪。”花潆溪一身火红色的栖霞锦晃的人眼睛疼。

　　虽说平日里叶莹情绪平和，但是连续半个月点灯夜批公文里少不了他花潆溪惹出的事，正好正主硬要往枪口上撞。“这几日巡察司递上来的折子里四分之一都跟你有关系，正巧火大陪你练练手罢了。”冰蓝色的眸子如盯上了猎物的鹰眼一般眼神凌厉。

　　花潆溪不自觉抖了一下然后不知死活地道“求之不得。”说罢唤出半尺长的长刀赤焰。叶莹抬手落下一个结界，取下白霜，青丝垂至腰下，许是借机泄愤叶莹没有留手。

　　抬手起落间白霜劈山断岳挥向花潆溪，赤焰与白霜短兵相接，火花四溅。叶莹步步紧逼，不给花潆溪一丝喘息之机，莲步轻点飞身而上，对着花潆溪就是当头一杖。花潆溪接的狼狈，全然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可叶莹既然决定开始了，她不说结束那就没得商量。

　　今儿非得把他那身鸡毛剥下来做成掸子“花潆溪，下次还练不练？”一边说叶莹手中的白霜一边舞得生风。花潆溪在结界里四处奔逃，但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跑到哪去？“姑奶奶我错了，是我自不量力，你这两月怎么修为涨了这么多。”

　　叶莹将白霜掷了出去，一杖打在花潆溪屁股上，花潆溪顿觉羞辱“打架归打架不带你这么羞辱人的。”叶莹指尖微动白霜又是一杖，花潆溪又羞又恼“叶莹你别太过分。”看着这小鸡仔气呼呼的样子叶莹也算尽了兴抬手间白霜成了玉簪，顺势将发挽起。

　　“技不如人只有被羞辱的余地，你该庆幸是我，但凡换成荀钬或者明镜台的段无心，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吗？看来你在清平山呆的太舒服了，那就回你的幽冥山去。”叶莹眼里的冷光依然犀利。

　　花潆溪突然就泄气了“我回去干嘛，上面大哥大姐争权夺势，我就一废物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你别赶我走，我会安分的。”

　　叶莹最近很苦闹，一个年幼少年和一个叛逆少年，带孩子真的有时候会很痛苦。抬手解了结界，一巴掌拍到花潆溪脑壳上“老实在清平山呆着，不要捣乱了，再有下次把你关进黑水囚牢去，看你还要不要这身羽毛。”说完扔下了发愣的花潆溪朝路边的独崖走去。

　　独崖站在墙边抱着两坛清辞酒乖顺非常，毕竟一只凤凰在叶莹手下还走不过三十招。叶莹一手拎过酒坛子，另一只手牵起了独崖“天色暗了，过会买只烧鸡，带你去最好的地方看灯会。”途经一家花灯店，叶莹消失了一会儿又空着手回来了。

　　独崖拎着烧鸡和叶莹给他买的小东西跟在叶莹身后，叶莹提着酒壶脚步也不似往日悄悄带了些轻快，显然兴致不错。晚风拂过，风里混着些清淡的花香，小路上除了他们二人以外就只有虫吟鸟啼。行至一处极高的建筑物下，独崖只感觉腰被人一揽便轻飘飘飞了起来。

　　叶莹将独崖稳稳放在塔顶的屋脊上，自己则翻身倚在了塔尖。清辞酒壶挂在塔尖上，朦胧的月色下，叶莹周身笼着一层莹莹的辉光。独崖仰头，只见叶莹白色的纱袍衣袂翻飞，裙角随风扬起，披散的青丝被风吹乱却给那如雪的仙人添了一分凌乱的美感。

　　仙人垂眸那双一贯寒冷的眸子却如春潮涌现，显得多了一丝柔情“怎么？你也想上来？”

　　独崖看着眼前的景致不知如何形容，若是这世间有神女，便应是眼前这般模样——神女不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而是近在眼前悲悯温柔。

　　“我也想上去可以吗？”独崖轻声问道。叶莹手中灵力飞出，独崖就落在了她脚边。

　　“这里的景致独好，年幼时我常常来这里观星赏月，兄长和父亲找不到我的时候经常急的团团转，想来幼时的我也曾那般生动有趣。”

　　独崖看着叶莹随着回忆逐渐变得温柔的面庞有些意外，除了同他的话多些，对其他人霜华仙子就是冷冰冰少言寡语，寻常也没见她露出过如此温柔小意的模样。他以为叶莹一直就是冷冰冰的样子，也不太懂锦衣玉食是怎么将一个女孩养成那般清冷的样子。

　　如今一切疑问迎刃而解，她也是有温柔恬静的一面的，而且似乎不止这一面。

　　只见叶莹单手提起一只酒坛开了封就往那樱桃小口中灌，往日的礼仪规矩此刻通通飞到了九霄云外。

　　独崖觉得这可能才是叶莹最真实的一面。

　　溢出的酒液顺着叶莹颈侧流入交领中，月白的轻纱沾了湿便有些透。只闻朱唇轻启“独崖，你打开烧鸡吃呀，别干看着。”褪了面具的叶莹说话都多了几分婉转柔肠。

　　独崖坐在叶莹脚边默默地打开烧鸡，这也是半个月来他第一次用手吃东西，也算是松了他的枷锁容他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