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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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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则珘以前随意提过一句,他和老田是认识的,却没想到还知道这些事情,然而上次在图书馆我问起他老田的事情,他却只字未提。
传言未必完全真。
那些经他人有心无心的传言,也许是别人心里不可触碰的伤疤。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难过的往事,但就算再难过再伤心,只要人还想要生活下去,就不得不疗愈伤口,或者用另一种方式遮掩伤口。老田酗酒,脾气喜怒无常,表现得凶巴巴,让人很琢磨不透他,然而偶尔偶尔,他也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他应该有的模样,又让人觉得他应该会是一个很欢乐很爱玩笑的人。
一直以来老师的形象在我们的认知里都太固化了,他们像是在我们生活里颁布任务的NPC,所以我们常常会觉得他们没血没肉,但其实,他们生活的另一面,也是有家庭有孩子有父母,忙忙碌碌起起伏伏,是有泪有笑有血有肉的。
我沉默片刻,看着老田摇摇晃晃越走越远,直到渐渐消失在这条昏黄的小路上,李则珘才拉着我走了。
身后的小路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争吵从不曾有过。
“你是怎么认识老田的?”我问。
“他和我姥姥是邻居。”他简单的答了一句,又低头到我眼前的位置,看着我突然笑了,说:“好了,开心点,去买毛线。”
转眼间布艺店出现在我们眼前,门口那个紫金色的旗袍被换掉了,换成了一件幽黑色的,上面蜿蜒着一段黑红的玫瑰花,好看是好看的,却看的人心里发麻,莫名不安起来。
我的五感向来通达,只当这次又是敏感过分,想象力丰富,走进店里,让那种感觉消失了。
老板娘正在裁着布料,电视开着,音乐频道放着周杰伦的《稻香》。
门口的光被我们的身影晃了几下,老板娘看过来,随后笑脸相迎道:“看看需要什么?我这什么都有。”
李则珘道:“毛线有吗?”
老板娘把声调调到三声说:“有,在这边。”
她领我们走进了里屋,说:“看看需要什么样的?”
“织围巾用的那种。”我说。
“织围巾?”老板娘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片刻:“织围巾的话,这种就行。”
我看着她指着的毛线,伸手摸了摸,毛线是粗的,抓上去手感也很好。
“行,那就这种。”我道。
“要什么颜色的?”老板娘在我和李则珘之间打量了来回,笑说:“谁戴?”
我指了指李则珘。
然后说:“红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要。”
李则珘脸绿了。
老板娘嘴笑咧了,声音尖锐:“好!要多少,我给你装起来。”
“小姑娘心灵手巧,给男朋友织围巾啊?”
“嗯。”我答:“您看着装,够用就行。”
“奥呦,小姑娘厉害着来。”老板娘夸完我,又转头看了眼李则珘,接着夸:“眼光也好着来,男朋友帅气着来。”
装完毛线走出里屋,电视上的歌已经换了一首,曲调很好听,但是很陌生,我抬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歌词被红颜色刷过,忧伤的唱着:“……愁如锁眉头聚,别离泪始终要下垂……”
……
真不吉利,早知道不看了。
我拉着李则珘匆匆离开了布艺店,直冲向路边的树,摸摸木头去晦气……
十二月中旬有两件事,第一件,老班上课前宣布这个月的月考不考了,合并到下月的期末考中去。
快放寒假了。
班里顿时一片躁动,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每个人都很兴奋。
除了李则珘。
他有点失望,这半个月他帮我补了很多题,说本来想让我考够了一班的分数线,就去找老秦把我转回去。
没想到不考了。
“没事。”我哄道:“下学期再回去,不差这一个月。”
他不如意的点点头,用我教他的方法摸了摸我的头,说:“只能这样了。”
转班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还有第二件事,就是我的织围巾大计即将竣工,我算了算,一定能赶在圣诞节前把它送出去。
所以我改掉了下课睡觉的习惯,常常在整个班都补觉的寂静课间,我穿针织线,毫无困意,心里有的只是激动和兴奋。
体育课上也拿着毛线织来织去,看的孙晓艺连连摇头,感慨道:“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找不到男朋友了。”
我笑而不语。
她又道:“我也终于知道李则珘为什么不喜欢我朋友了。”
这我来了点兴趣,问道:“你朋友怎么追的他?”
“就……”孙晓艺想了想,说:“还能怎么追啊,送水送礼物,送情书,送零食,送人……哎反正各种送……”
说完,她又说了一句:“原来没送围巾是原罪。”
十二月的枯枝烂叶给每个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灰暗,加上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以及老师开始在前黑板上写下的高考倒计时,我算是能体会到“黑色高三”的感觉了。
幸而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我还有李则珘,有朋友,所以,黑色高三,不算难度过。
孙晓艺下课后常常拉着我陪她去厕所,讨论的话题从明星八卦渐渐变成了哪节课不小心睡着了,有道题没来得及听。
我拿着水杯走去水房接水,说:“一会回去我给你讲啊。”
她嘻嘻笑着,道:“就等你这句话呢。对了,你知道吗,你们班老田好像辞职了。”
“嗯?”
孙晓艺似乎一直都把我当成一班的人,说话时总把一班的老师称为“你们老师”。
“今天早晨姜维皓和你同桌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孙晓艺道:“如果是真的你们班现在一定乐疯了。”
我心里仿佛漏了一拍,我不希望这是真的。
“不会的。”我说。
“什么不会?”
“老田挺好的,课讲得好,人虽然凶,但大家并不讨厌他。”我缓缓地说:“所以不会乐疯,反倒还会想念他。”
“是吗?……”孙晓艺嘀咕道。
我接完了水,便拧着杯盖边笃定的说:“一定是。”
说完我们打打闹闹朝二班走去,进教室门口时,恰好遇到了出门的赵洋。
我和他对视一眼,心里莫名不寒而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神不太友好。
果然不是错觉,他想找事。
他带着情绪在我身边走过,说了句:“傻逼。”
孙晓艺暴起,拉住他说:“你说什么?”
走廊这会正是人多的时候,上厕所,接水,聊天的人都在来回穿梭。
因为知道以前的事,我不想给李则珘找麻烦,只得使劲拉着孙晓艺回班。
但这俩人谁都不想走,赵洋大概打心底里就想找事,道:“说你旁边那个。”
孙晓艺看了我一眼,然后瞪着赵洋:“你有病吧。”
我拉着她,心里不安的感觉又加重了些,说:“没事没事,他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们快回去。”
孙晓艺这才看出我不想惹麻烦,忍了忍本打算跟我回去。
但二班这门最后还是没能迈进去。
见我们不愿和他纠缠,赵洋更气了些,不依不饶,瓮声瓮气地说:“你们俩和还真是般配,一个私生子,没爸,一个妈还是个疯子,被扫地出门的孤儿!呵,真是……”
话没说完,李则珘突然从我身后走上前来,一个拳头挥上去。
不知道是谁惊慌的“啊!”了一声,走廊顿时乱成一片。
突然被揍了一拳,赵洋显得很不服气,定了定醒,朝李则珘扑上去。
李则珘也是气极了,偏头躲开赵洋的拳头,抬腿给了他一脚。
眼前的他突然与第一天我见到的那个站在窗口吸烟的人重合,时间过去了好久,我都快忘了他也曾有过这样戾气的一面。
想来我一直没问过他,那天在厕所,是为了什么。
赵洋个小,一眼看上去就不是李则珘的对手,然而让他在众人面前示弱更是不可能,就算被打服了他也依旧不依不饶。
最后是被看够了热闹的姜维皓劝回了班里。
李则珘虽然没吃什么亏,但嘴角还是渗出了点血,头发不知道怎么搞的,蒙上了一层灰。
他转身看我的时候,表情又重新变得柔和,走过来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说:“没事,回去上课。”
说完他就走了,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人渐散了,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的孙晓艺显然有些懵,呆了一会对我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正好也是这么想的,她话音刚落,我追了上去。
迈出第一步时才发现自己腿有点软。
八中有一个小广场,绿化搞得很好,可学校把公共厕所建在了那里,外面摆着一排水龙头。虽然是小广场,却被厕所煞了风景,然而教学楼都建了厕所,所以几乎没人多此一举到那去。
人烟稀少,久而久之,就成了荒废之地。
我过去的时候,李则珘正拧开水龙头弓着背往头上撩水。
大冬天用凉水洗头,他是有多想要清醒清醒。
我走到他身边关了水龙头,故作轻松的说:“凉水洗头,小心被激傻了。”
他的眉眼间还有没完全消散的烦躁,甩了甩了头,像只落水小狗一样,把水珠甩掉。
轻声应道:“嗯。”
沉默半响,我还是说:“其实……我不在乎他说什么。”
他又“嗯”了声。
“但是,谢谢你。”我道:“你能这么做,我很开心,而且……刚才我拳头也攥好了,你不打我都想打他了,正在心里想着能不能打过呢……”
我正说着,他笑出声来。
“我说真的。”我也笑起来。
他头上的水珠被太阳照成一颗颗金黄色的颗粒,我鬼使神差的把手放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扫了一下。
我发现自打认识李则珘以后,我有了很多希望时间就此定格在此刻的时刻。
比如这一刻,眼前的男生眼神比他头发上的水珠还要清澈,瞳孔黑的发光,沉静又温柔。
让人一不留神,就会盯着看很久。
“吓到你了没有?”他突然问我。
我缩回手,眨了两下眼,道:“当然没有,你帅的我都舍不得眨眼。”
说完我又加了一句:“还有你的后援会,你听到走廊上女生们的尖叫了么……”
听我说着,他低下头,眼里的笑意几乎要偷偷溜了出来:“那你怎么没尖叫?”
“……”
“我在心里尖叫过了……”
他似乎更开心了,刚才的烦躁与不耐现在已经全然散去,下一秒突然向我低头靠近,停在了我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心脏砰砰直跳。
“那样不够。”他说。
说完,带血的嘴角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