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步千里》欢喜铁马

24、有的人

　　“所以他今天晚上去干嘛了？”我问。
　　“赵洋…他是你初中同学嘛，他在学校里说了一些你的事……”胡宇梁小心翼翼地瞄我一眼：“就咱考语文那天，李则珘知道了。”
　　我的初中同学和我的事？无非就是一些我是孤儿啊，疯女人说是我的亲生母亲啊，体育课的那场车祸啊……
　　这些话我听了很多年，其实早就没有什么所谓了。

　　胡宇梁低声骂了一句，继续说：“今天他就是去解决这个事的。他说他是无所谓，但不想赵洋再找你的麻烦。”
　　说完后我们一齐陷入了沉默。
　　“李则珘真的挺认真的。”过了许久，胡宇梁又说了句。
　　“他怎么解决？”我问。
　　胡宇梁想了想，说：“他没告诉我。不过，你放心，他应该吃不了亏。”
　　“那他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他好像说不回来了。”顿了顿，胡宇梁继续说：“本来他还让我告诉你，说他被老师叫走改卷子去了。”

　　回到教室后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终于有了李则珘的回信。
　　“老师找我有事。晚自习应该回不去了。”
　　我盯着手机看了许久，看到思绪都飞到九霄云外去。醒过神来后我按着手机键，打出一行字。
　　“好，我知道了。”

　　一个人走回家，居然第一次感到了不适应。
　　习惯果然是可怕的大怪物。
　　我第N次掏出手机，找到李则珘的名字发短信。
　　“回家了吗？”
　　这次很快有了回信：嗯，在家。你呢？
　　“马上到家。”发送。
　　过了一会，他回复：好好休息。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心里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重感。
　　我在脑子里细细梳理着转学后发生的一切，如果没有李则珘，大概我的生活会一直惨淡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稀里糊涂闯进了另一个人的世界里，会给那个人带来什么呢？
　　他改变了我暗淡无光的生活，而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走到楼下下坡处，我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单元门口。
　　不管夜色有多黑，我都能看清那人是谁。
　　我的养母，江亭。
　　她挎着一个蓝色皮包，我再熟悉不过，那是我一个月没吃晚饭，攒钱买给她的生日礼物。我依稀记得那天她亲昵的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她很喜欢。
　　“妈妈，那我是不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孩子？”我倚在她的胳膊上问，语气里满是无理的撒娇。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不用想也能知道，肯定是“当然了，小溪最乖了”这类的话……
　　恃宠而骄，那时多么肆无忌惮，后来又有多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人类的情感真的很奇怪，有的像她和妹妹，因血缘牵绊，割不清剪不断。有的就像我和这个家的关系，十几年的相处，不能说断就断，却因没有那根脐带的牵连，也不足以支撑肆无忌惮的任何任何。
　　不过，幸好世界是巨大的，人类本不应该陷在一种泥潭里无法自拔。
　　人类的关系远不止如此。
　　至少在我十几年匮乏的情感认知里，还有一种，叫做我们之间干净如隔鸿沟，但我依然爱你。

　　我的思绪从想到李则珘的那一刻止住，重新回到背包上。不过那个皮包，我也很久没见过了。
　　有多久了？
　　似乎是在妹妹回来的那一年，就再也没见她背过了。

　　我想了一会，才迈开脚步爬上了坡。
　　刚走到一半时，楼下草丛里突然钻出一只猫，“喵”了一声跑去了别处。
　　妈妈的注意力被猫分散，她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恰好看到了缓慢爬坡的我。
　　见她发现了我，我只好快走几步到她身边说：“妈妈，你来了。”
　　她表情僵硬，反映了好一会，才微微张嘴，笑容酸涩道：“小溪，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上晚自习。你等了很久了？”
　　她帮我把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温柔：“有一会了。最近学习怎么样，新学校还适应吗？”
　　“挺适应的。”我说的真心话。
　　“嗯，这所学校我和你爸都了解过，全市最好的了。”
　　“嗯嗯，同学也都特别好。”我加了一句。
　　“那就好。我们总担心你会不习惯。”
　　“没有。挺好的。”
　　说着我们一起走进单元大门，她穿了双高跟鞋，在寂静的夜里踩得脆响。
　　我才发觉已经好久没听过她高跟鞋的声音了。

　　我住的地方是舅舅的房子，他们一家很早就搬去了国外。
　　当时转学的时候，恰好有个空房子，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恰到好处。
　　家里没多少家具，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套沙发和茶几。我一个人住刚刚好，但现在妈妈来了，晚上恐怕我们要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我正想着睡觉的事，她已经打量了一遍，不好意思的说：“本来想着白天来了看看你就走的，但没想到家里临时有点事，就给耽搁了。妈妈在这住一晚，不打扰你吧？”
　　她走到窗边掸了一下床单，继续说：“正好明天周六，妈妈陪你去逛逛？”
　　听她这么说，我才想起那条尴尬的短信，终于还是在月考的鞭策下被我忘记了。
　　我说：“我，我明天要上学……班主任说要准备竞赛，所以每周六补课。”
　　“补课啊？没事。高三事情就是多，准备什么竞赛，对高考有帮助吗？”
　　“物理竞赛，好像取得名次能加分或者保送什么的。”我犹豫了一会，又说：“要不，我请假试试？”
　　我紧紧盯着妈妈的表情，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也不知道，我希望她会说出什么。
　　“不用请假，妈妈就是来看看你住的怎么样，学习怎么样...看完我和爸爸都放心。”
　　“好。”

　　我们各自沉默了一会，她才起身朝厨房走去，边说：“吃晚饭了吗？”
　　晚自习前的大课间，是学校留给我们的吃晚饭时间，平时作业不多的时候，我偶尔去食堂吃饭，或者和李则珘胡宇梁去校外吃。但今天因为李则珘莫名其妙的失踪，没顾上吃饭。
　　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于是反问：“你吃了吗？”
　　妈妈在厨房探出头来，说：“我吃过了。”
　　“嗯嗯，我也吃过了。”我说。
　　“那就不做饭了，本来想着如果你没吃饭的话给你做点饭。小溪，你平时怎么吃饭？”
　　“吃食堂，菜特别好吃。”
　　说完这句话，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胡宇梁那张对食堂的菜深恶痛绝的脸，不禁笑出声来。

　　吃饭的事不了了之，我和妈妈也没了话说。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电水壶嗡嗡烧水的声音。

　　但我一点也没觉得有任何不自然，因为我和妈妈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久好久。
　　想来应该也是从妹妹回来时开始，我们再不似从前亲近。
　　对于这种猝不及防的改变，我所有的感知里，剩下的好像只有麻木。
　　没有惋惜，也没有失落。
　　因为我明白，一切早就该如此。
　　况且，像我这种本该流离失所的人，却偷偷度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应该得知足。

　　因为不习惯多了一个人在我旁边睡觉，所以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洗完脸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才发现眼里有好多红血丝。
　　妈妈也已经在厨房忙早饭了，看上去也没睡好觉的样子。
　　她把早饭端上桌时，我本就混沌的脑子更加模糊，一时间以为回到了曾经的那个家。
　　恍惚了一会，妈妈的催促声在我耳边响起：“愣什么神呢？快吃饭。等你上了学我也就走了。”
　　我才终于醒过来。
　　她继续说：“这次来，看你把自己照顾的挺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嗯。”我把头埋得很深，闷声说。

　　妈妈跟我一起出家门，她右拐打了车去车站，看着出租车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了宽阔街道上的一个点，我才去买了早饭，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学校。
　　一路上我的思绪呈现出一种极端的状态，一边感觉自己脑子乱的要炸了，一边又空白苍茫。
　　什么都在想，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教室里嬉笑打闹借作业的声音一股脑全都冲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大脑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我第一时间去寻找李则珘的身影，见他安然的坐在桌前，我内心突然无比舒畅。
　　他刚好做完了一面卷子，正要去翻页，手里还转着笔。
　　我走到他身边，像往常一样把早饭放在桌子上，他才抬起头，我快速的观察了一遍他的脸，没挂彩。
　　没受伤，那就好。
　　我不会主动和他提起这件事，这件事里不仅有我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事。
　　或许那是他不想提起的事。
　　“看什么呢？”他问。
　　我收回眼神，笑嘻嘻的说：“看你啊。”
　　他没讲话，低下头笑了声。
　　“卷子改完了吗？改到我的没有？”
　　“没有。名字都被密封起来了，就算改到你的我也不知道。”
　　李则珘这人，说谎话时竟和我一样面不红心不跳。
　　“你不是认识我的字吗？”
　　“卷子太多了，没来得及认字。”
　　“那大家这次成绩都怎么样？”我继续问。
　　“还行。”他语气轻松，反问我：“你呢？考的怎么样？”
　　“应该，还不错。”我说。
　　他笑了，说：“挺好。”
　　“不过这是我自己感觉的，要不然你把你的卷子拿给我对对答案。”
　　他侧了侧身，低头从桌洞里掏出一叠卷子拿给我，说：“去对吧。”
　　“好嘞。”我捧着卷子回到座位上。

　　答案我基本都能记住，所以根本不用拿出自己卷子来看，大体扫一眼，就能知道对了多少错了多少。
　　果然如我所料，语文和李则珘的答案的差不多，英语和数学错的题，考试时我差不多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所以也在掌控范围内。最后是最担心的理综，也！真！的！考！的！不！错！
　　我没离开座位，伸长胳膊用卷子敲了敲李则珘的后背，等他回头时我说：“师父师父！徒儿这次真的光耀师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