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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酒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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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编花园地灯散发着盈盈的暖光,一对人影默立在青石板路上,黑夜放大了所有的声音,连远处游鱼在莲叶底下戏水都清晰可闻。
温杞宁听见自己的呼吸微微重了点,她眨了眨眼,试探问:“袖,袖子吗?”
“不然呢?”沈彦祈不紧不慢地搭腔,微扬的尾调里似有一丝调侃意味。
温杞宁悄悄抠了抠手指头,假装没听出其他意思。
眼底辛辣的感觉实在难捱,她没有扭捏,道了声谢便捏住了沈彦祈的衬衫袖口。
一步一步,跟着他的引导往前走去。
“住哪?”
“六号房。”
“前面一米有台阶。”
“好的。”
“这有个水坑,抬脚绕过去。”
“噢,哦。”
……
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独栋房间的小院门口。
站在栅栏边,沈彦祈停步问她:“能自己进去吗?”
他应该是在委婉表达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不想再送了的意思。
也只剩三四米的距离了,温杞宁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可以的。”
温杞宁松开了手,依稀看到对方的衬衫被自己揪皱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但这衣服……”
“没事,”沈彦祈淡淡瞥了眼,语气轻描淡写,“你走吧。”
燃眉之急不允许温杞宁再多客套,她进了屋,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到盥洗台洗了洗眼睛。
清水冲淡了化学物质的浓度,不适感渐渐褪去。
出来拿了套睡衣,温杞宁顺带洗了个澡。
凌晨时分,温杞宁熄灭主灯躺在床上,借着小夜灯微微的光,她看见水晶吊灯的坠饰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注目看了会,仿若被催眠似的,温杞宁的思绪渐渐开始游散。
她莫名想到刚才送自己回来的沈彦祈,进而想起了他身上那股熟悉感的来源……
和阮玥彤一样,沈彦祈其实也是她高中同学。
不过他和孟樾同届,比她高一级,而且就读于国际部。
温杞宁当时在校本部,虽然本部与国际部共用校园基础设施,但学校太大,不在同个楼层的人除非刻意去找,否则能遇到的概率小之又小。
只是因着有个校园百事通一样的同桌姚窈,所以温杞宁入学没多久就听说了校草是沈彦祈这号人物。
但她当时满心满眼只有孟樾,并没太放心上。
后来亲眼见到沈彦祈,已经是她高二那年的秋季期校运会时了。
那届运动会,孟樾和沈彦祈都参加了男子5000米田径长跑,而且他们还恰巧分到了同个比赛组。
因为校园两大顶级帅哥的光环效应,当时全校女生几乎都来到了田径场。
温杞宁也早早拿着水和毛巾等在终点红线后,想待会送给跑完步的孟樾。
也就是在这个等待的间隙,她第一次看到了沈彦祈。
那一刻其实有些阴差阳错,温杞宁原本是想看孟樾准备得如何了,可一眼望去,她的目光最先触及到的却是另一个男生。
男生站在外环跑道上,一袭纯白健身服,身材修长高瘦,皮肤白得像终年不化的积雪,但躯干线条却不显得羸弱,肌肉起伏间的弧度蓄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远远望了眼,温杞宁的视线下意识上移。
目光刚瞥见男生利落的下颌弧线,耳畔便传来姚窈悠悠的感叹:“积石如玉,列翠如松,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同桌儿你看,那位,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沈校草。”
原来他就是沈彦祈。
久闻大名,温杞宁不免再多看了两眼。
砂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沈彦祈额间戴着抹纯白发带,没有碎发遮挡,他精致的五官轮廓一览无余,少年眉眼生得尤其好,眼形弧线扬挑,虹膜色泽是纯粹的黑。
眼神流转间,眸光潋滟,如同星月夜般澄明。
却又深邃得让人望之如坠涡旋。
沈彦祈确实长得名不虚传,但那天让温杞宁印象最深的,倒不是他天资卓越的长相。
而却是,他非比寻常的速度。
那天的沈彦祈,如有神助般跑得飞快,少年像一团白色冷焰火疾驰在赛道上,到最后一圈时,他不仅遥遥领先于孟樾,甚至还超越了所有体育生。
身披着灼灼烈日,在最后十秒率先冲破了终点红线。
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裁判摁下第一次计时,满场山呼海啸的沸腾,都在呐喊着沈彦祈这个名字。
温杞宁纵使心有他念,也忍不住附和旁边激动得跳起来的姚窈,真心夸了句厉害。
……
关于那天的回忆,大部分都冲淡在了时间里。
但温杞宁能够清晰地记得,她从沈彦祈身上,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滚烫的少年意气,为奇迹而生,不被任何固有偏见定义。
后来这晚,温杞宁回顾着往事,什么时候睡着了自己完全没意识。
但可能是因为睡前在想激烈的长跑,以至于身体跟着思绪一同亢奋。
翌日醒来时,她感觉周身隐隐酸痛,状态都有点虚脱。
还好是假期又没演出任务,醒了也不用马上起。
温杞宁温吞翻了个身,摸出垫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百无聊赖地准备刷会朋友圈。
一点进朋友圈界面,温杞宁就看到了汪清影的动态。
汪清影是她的舞蹈启蒙老师,也是清影舞团的创始人。
汪清影发的这条朋友圈,是她做直播带货的视频链接。
瞧着屏幕上鬓角微白的中年女人,温杞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并非对直播带货有偏见,她只是觉得老师太累了。
清影舞团是民营性质,规模不小,想要维持这么大个机构的良好运转,光靠演出费用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因而趁着直播带货这股东风,汪清影忙本职工作之余,还得操心副业来补贴舞团。
汪清影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作为知名舞蹈家,她个人并不缺钱,之所以这个年龄还奋战在一线,纯粹是出于对这行的喜爱和想把中国舞发扬光大的情怀。
温杞宁郑重点了赞,又在下面评论了三颗爱心。
转发完这条动态,微信突然弹出两条消息提醒。
温杞宁点进去看,她给发信人的备注是【佳品地产,吴樑】
佳品地产是舞团工作室和训练基地的房东,吴樑是董事长的儿子。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身份,是温杞宁的高中同班同学。
不过这同窗之谊在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正面效应。
相反,因为温杞宁几度拒绝过吴樑的高调追求,这人面子被折,如今看她其实并不太顺眼。
温杞宁打心底也不想和吴樑有交集,可事与愿违,她不仅避不开他,而且还对他有所求,尤其是在今年。
今年十月,汪清影和佳品签的为期十年的文创园房屋租赁合同就到期了,而随着城市发展,当初地处偏远地段的文创园今非昔比,房价大幅度提升,舞团想拿到一个比较好的价格续约,势必要和东家搞好关系。
且不说汪清影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单就作为舞团一份子而言,温杞宁都没法袖手旁观。
她就算再不情愿,形式上也得维系住吴樑这关系,不能搞得太僵。
吴樑发来的是一张她停在露天停车场的车身照。
下面附带有一句:【你现在在浔覓?】
言外之意大概是他也在了。
温杞宁没扯谎:【嗯。】
应完,吴樑的新消息接踵而至:【中午十二点,云顶餐厅云梦泽包间,过来喝酒。】
命令的句式,居高临下的优越口吻,看着就让人讨厌。
然而有求于人,温杞宁别无他法,只能暂咽了这口气。
她面无表情地敲下:【知道了。】
—
中午,温杞宁提前了十分钟去到云梦泽。
服务员帮她推开包厢大门,她一进去就被满屋的烟熏得差点呛气。
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温杞宁粗略看过一眼,酒桌上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其中有几个略微熟悉的面孔,应该也是以前同学。
吴樑没骨头似的瘫坐在主位,看到她,他摊手架上旁边主陪位置的椅背,勾了勾手指:“过来。”
顶着满场心思各异的目光,温杞宁不卑不亢地走了过去。
在吴樑身旁坐下,她朝全桌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可能是在揣度他们的关系,场上一时无人说话。
吴樑吞云吐雾地吸了口烟,也没有介绍的意思,他抬抬下巴,看着桌面的五粮液酒瓶,痞里痞气道:“赶过来渴了吧,先喝两杯。”
温杞宁以前和吴樑处过饭局,知道他本事不多但好面子,尤其爱摆谱压人喝酒。
行径挺没品的,但好在大小是个公众人物,人前吴樑也不敢做得太过,一般起初顺了他的意,过后不至于再为难。
温杞宁不紧不慢地自斟了一杯。
然后在吴樑风凉的眼光里,仰头一饮而尽。
酒是白的,度数很高,浓烈的苦味入喉,温杞宁感觉额头神经都在跳动。可能是昨晚休息不太好,一杯下肚,没多久,她腹腔居然马上就蒸腾起了反胃感。
这感觉有些出乎意料的剧烈。
为免失仪,温杞宁不得不暂退去包厢里的卫生间缓了缓。
双手支撑在盥洗台前,她看着镜像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平复呼吸,没多久听见外头传来说话声。
三言两语,不难听出是在讨论自己。
有个男声压着嗓子道:“樑哥,人家好歹也是孟家人,你这样,是不是有点……”
“温杞宁算哪门子孟家人,”吴樑马上回呛,他声调骤升的语气听起来轻蔑极了,“她妈都和孟长明离婚多久了,她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妈都不要的拖油瓶!”
听到这话,温杞宁紧紧咬了下牙,压在大理石台面的十指力道更重了几分,隔着皮肤透出明显的骨骼痕迹。
再不过两秒,她又听见。
吴樑声音抬高了几度,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的,他话锋一转道:“哦,温杞宁可能是还有个当少奶奶的美梦,但这么多年,你们看人家孟樾搭理她么。”
说完,他兀自尖酸的笑了起来。
站在冷硬的盥洗台前,听着吴粱这些刺耳的嘲讽,温杞宁感觉自己像个专供取乐的小丑。
可偏偏,话不中听,他说的大部分却是事实。
她连据理力争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温杞宁弯腰掬了捧冷水泼脸。
竭力调整好状态,她转身抽开了玻璃门。
往外走了几步。
廊道上忽然一阵穿堂风迎面灌进,是上菜的服务员推门进来了。
温杞宁淡淡瞥去一眼。
越过一盅瓷白的瓦罐,在汤水蒸腾起的袅袅白烟里,她不经意对上了一双幽潭般沉静的眼睛。
是沈彦祈。
温杞宁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
男人白衣黑裤,身姿清落地走在廊道上,看起来是恰好路过。
默然对视了几秒,好像风突然猛烈了些,温杞宁感觉眼睛被吹得有些起潮,她本能地抬手掩了掩。
少顷调整好状态,温杞宁抬步想继续往前。
这时却见,沈彦祈意味难明的视线掠过她,他随后不紧不慢地转身走了进来。
“小樑总,你这还挺热闹。”
沈彦祈语气浅淡,长身鹤立的优越身姿却天然彰显着先声夺人的气派,他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游刃有余。
似被这股不速而来的无形气场镇压,场面霎时安静了下来。
沈彦祈单手抄兜站在装裱精美的墙画前,姿态稍显玩世不恭,浅浅环顾过酒桌一圈,他最后瞥向吴樑。
抬指解了颗领扣,男人眼尾微挑,薄唇漫开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我一个,不介意吧。”
*出自《白石郎曲》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酒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