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吻过的裙摆》亓乐

2、夜遇

　　这话一出，万籁俱寂。
　　有那么一瞬间，温杞宁恍然觉得，自己十年如一日爱而不得，比起这男人团圆佳节抓奸在椅的境遇，都不算是个事了。

　　但因生平从没遇到过这种自爆被绿的玄妙人物，温杞宁毫无应付经验，她有些替对方尴尬地僵定在原地。

　　好半晌，慢半拍地意识到男人话里的副词，温杞宁眼前倏忽一亮，她旋即旁敲侧击地建议：“夜里光线不好，很多东西一下子未必看得准确……”

　　听到这话，男人仿似赞同，他会意般地微微颔首，依言再度望向了对岸。

　　温杞宁看着那清俊利落的侧脸停格少顷。
　　数秒后，他转回目光，淡声与她汇报了结论：“还真的是。”

　　“……”

　　好像不小心当了二次伤害的助攻。
　　温杞宁歉意顿升，又见对方这么坦诚，一阵静肃过后，她随即找补地真挚宽慰：“节哀，生活还要继续。”
　　说完，她又郑重补了句，“你还有猫。”

　　小动物有情有义，是不会背叛正主的。

　　男人目光定在温杞宁凝重的美目间，少顷，他淡淡点了点头。

　　虽然惨遭劈腿，但男人神色中其实半分伤感也没有，只是看在温杞宁眼里，这反倒是极端痛苦之下，强撑出的一种隐忍伪装。

　　念及此，温杞宁共情得更深了。

　　她放下行李走近两步，在登船的浮桥边蹲下。
　　看了眼对岸似有所察觉的两人，她手掩在唇边小声说：“你放心，那男人没有交往超过三个月的女朋友，你这劈腿对象不会得逞多久的。”

　　浓稠如墨的晚夜里，男人眉梢微微一挑，他像是不太相信：“你很了解他？”

　　温杞宁眼睫微垂，白皙如玉的小脸上闪过一瞬怅惘。
　　扯了扯嘴角，她故作轻松道：“超级富二代嘛，多多少少听说过。”

　　男人薄唇轻抿，不知忽然在想什么，他低眸看向船桨，浓长眼睫半垂着，被光投落出淡淡的晕影。

　　他闻言没再说话。

　　对岸两人无声无息的，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他们走后，失去了共同话题，温杞宁和这个萍水相逢的不幸男人也很快分道扬镳了。

　　温杞宁回到住处。
　　把行李简单收拾一番，将衣服从包里挂进柜子时，她脑海陡然划过一个闪念。

　　方才那个男人的音容相貌浮现，她恍然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在哪见过。

　　可想了会没能想出，温杞宁的思绪就被床上振动的手机铃音打断。

　　挂好了睡裙，她转身弯腰拿起。

　　是闺蜜随艺发来了消息。

　　点开看到第一句话，温杞宁目光骤凝。

　　随艺的文字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明嘲暗讽：【你的好哥哥艳福不浅啊，这才和混血超模分手不久，居然又泡到了柳娉婷。】

　　“……”

　　柳娉婷这个名字，温杞宁并不陌生。
　　柳娉婷大概是天生的明星，星途很顺，最初是被圈内举足轻重的大导演挖掘入行。在他执导的贺岁片中挑大梁饰演了一位民国名妓，自此凭借风情万种的旗袍美人形象深入人心。

　　从单纯的观众角度看，温杞宁还挺欣赏柳娉婷的。

　　不过眼下，她对她的好感度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指尖压着屏幕，温杞宁的目光端凝着随艺发来的一张狗仔抓拍照。

　　照片背景是一艘漂泊在海面的豪华游艇，游艇前端甲板上，柳娉婷身穿一套性感比基尼，纤纤玉指正搭着面前男人平直的宽肩。

　　图像定格的瞬间，她腰身前倾，像条美女蛇似的依附向男人，凹凸有致的身段格外妖娆。

　　与柳娉婷被拍摄到的角度不同，男人没露正脸，但温杞宁凭感觉就能认出他是孟樾，更不用说她还看见了他后颈的纹身。

　　一只专属于孟樾的猎豹，他斥巨资豢养在国外的爱宠。

　　垂眸看着这张图片，温杞宁眼前不可控地晃过今晚偶然见到的那幕。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反反复复淋了同一场雨，如今能感受到的，除了湿冷就只剩心寒。

　　忍不住叹了口气，温杞宁没精打采地在床边坐下。
　　忽然掌心一振，屏幕又跳出随艺的消息：【偷偷去哭了？】

　　随艺清楚温杞宁对孟樾的感情，但同时也极力反对，因而这些年一直不遗余力地想劝她当断则断，别栽在这个火坑里。

　　温杞宁也不是不知道随艺的良苦用心。
　　可有太多的过往羁绊牵扯，即便眼睁睁看着孟樾身边美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心底还是存着点侥幸。
　　希冀着终有一天，浪子玩腻了会回头……

　　艰涩地咽了口苦水，温杞宁闷闷地回复：【没有，我之前就知道了。】

　　随艺秒发了串省略号，然后是一句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我都不知道该夸你大心脏，还是戳你这死脑筋了：）】

　　温杞宁蔫蔫打了个呵欠，抹了抹眼角滚落的生理性泪水，才想着该如何回应，阮玥彤连番轰炸的消息就切了进来。
　　阮玥彤催她赶紧去会所，准备到生日派对的重头戏环节，要吹蜡烛分蛋糕了。

　　正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温杞宁如获至宝地把聊天截图转发给随艺，然后便顺理成章地截断了这话题。

　　临出门前，温杞宁担心自己精力不济，她习惯性往眼角点了几滴风油精提神，才匆匆赶去了会所。

　　—

　　车站会所地如其名，装潢风格有些独特，设计仿造的是火车站大礼堂，高高的拱形天花板上有一整面精美繁复的壁画，环绕四周是宽阔的拱门，雕花堆叠的墙饰古典华丽。

　　暖黄水晶灯映照下，墨绿玻璃窗映射出了悠久复古的氛围，就连沙发卡座也是充满历史气息的暗绿。

　　林骏此番请了不少人，温杞宁站在角落略略环顾一圈，感觉大部分都是面生的。

　　但有些意外，她在小舞台上又看到了那个船上的男人。

　　男人和林骏应该是熟识，他们面对面站着正在讲话，旁边的阮玥彤拿着一根逗猫棒在和他那只布偶玩。

　　余光注意到她，阮玥彤招招手，做了个口型：“过来呀。”

　　温杞宁端着一杯香槟走了过去。

　　见她来了，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停下交谈。
　　温杞宁视线掠过猫主人，先和林骏说了声生日快乐。

　　彼此打完招呼，林骏顺势和她介绍了一下身旁的男人：“这位是梦程传媒的老板，沈家三少，沈彦祈。”

　　这些头衔无一不是重量级，温杞宁眸光轻动。
　　等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她的眼睛微微睁大，终于想起他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

　　但温杞宁没马上说出来，免得有套近乎的嫌疑。
　　她只弯了弯眼，礼貌朝沈彦祈笑笑：“你好，温杞宁。”

　　温杞宁主动说完自己的名字，林骏登时接上：“杞宁是清影舞蹈团的首席，可厉害了。”

　　沈彦祈乌黑的额发微微垂落，幽邃的目光也随之低了下来。
　　薄唇挑着浅浅的弧度，他语速不疾不徐：“久仰，温首席。”

　　温杞宁轻轻摆了摆手：“直接叫名字就好。”

　　话音落，阮玥彤的声音插了进来：“行啦，大家都不是外人，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
　　说着，她抱起猫亲昵地蹭了蹭，“是不是呀，小肥肥？”

　　布偶猫好像被抱得不太舒服，它使劲抻腰打了个呵欠，蔚蓝的漂亮眼睛露出了凶光。

　　阮玥彤力气不够，只好把它就近还回给沈彦祈。

　　猫一接触到主人，马上自己找了舒服的姿势，囫囵趴在他宽平的肩膀上。
　　沈彦祈骨节修长的左手托着它毛绒绒的尾部，右手抬腕看了下表。

　　“这家伙要睡了，我们得先走了。”

　　“行。”林骏显然了解这只布偶的习性，他也不劝留，只和它握了握手道晚安。

　　意思性与她们道别后，沈彦祈很快便转身离开。

　　看着男人走向大门的颀长背影，温杞宁罕见的没被他肩上的萌宠分走注意。

　　因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在想。

　　沈家，那可是比孟家都要树大根深的门阀。
　　这柳娉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中了迷魂汤，居然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出轨。

　　不过。
　　她图什么呢。

　　有什么是孟樾能给，而沈彦祈给不了的……

　　暗暗思量了一番，温杞宁还是想不明白。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接近零点时，后厨推了个八层的大蛋糕出来，几个人协同摆到了小舞台上。

　　场内生日快乐歌的旋律响起，分散在四周的客人纷纷汇聚到了台前。

　　灯光熄灭，在司仪的主持引导下，大家围着烛火集体唱生日歌。

　　受环境氛围影响，温杞宁收回了涣散的思绪。
　　站在人群边上，她看着舞台中间挽着林骏笑逐颜开的阮玥彤，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说来也巧，温杞宁和阮玥彤的相识与交好，都是因为孟樾。

　　他们几个是高中校友。
　　阮玥彤这姑娘，性格虽娇气，长相却明艳四射，外貌完全是孟樾偏好的类型。

　　等温杞宁知道孟樾看上阮玥彤时，他已经把人追到手了。

　　但可能是得到的太轻易，或者孟樾本就收不了心，更没兴趣哄个公主，所以他们谈不过两星期，阮玥彤就收到了孟樾单方面的分手通知。

　　作为一个众星捧月的富家小姐，阮玥彤哪承受得起这种光速被甩的打击。
　　她那会三天两头往孟樾的教室和家里跑，软磨硬泡一哭二闹全用上了，孟樾偏就是无动于衷。

　　到最后把阮玥彤逼急了，大小姐一个冲动就跑上了天台。

　　当然最后跳是没跳成，但确实把温杞宁给吓得不轻。

　　她生怕孟樾一不小心落了个间接杀人犯的污名，为此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阮玥彤的情绪垃圾桶和安慰剂。

　　那段时间，温杞宁经常深夜接到emo的大小姐电话，作息被搅合得比万花筒还乱，常常是眼圈比熊猫还黑，心力交瘁得日常怀疑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
　　温杞宁熬了整整半学期，阮玥彤终于走出了失恋的阴影。
　　并且恍然发现，比起没有心的浪子，她才是个顶顶值得交往的贴心朋友。

　　……

　　日转星移，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绝大部分人事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如今还停在原地固步自封的，大抵也就剩她这一个傻子了……

　　温杞宁食之无味地吃了一小块蛋糕，走了个过场，她没再凑后面的热闹。

　　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回到了莫奈花园。

　　凌晨的夜色更加深沉，天幕暗得仿似被墨水浸染，气温也降下了几度，湿冷的气息密密灌进肺腑，像寒冬腊月里咬了一口冰棍，凉到透心。

　　指腹摩挲着房卡冷硬的棱角，温杞宁慢吞吞地穿过了一排月季拱门。

　　走出时，她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藤编椅上坐着个男人。

　　夜凉如水，满园萦绕的花香里，他懒懒后靠着椅背，腕骨突出的左手滑动着一台黑色手机，屏幕亮光映射出一副立体英俊的出色容颜。

　　认出那是沈彦祈，温杞宁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打个招呼。
　　这时迎面凑巧来了阵风，好像把一些花絮吹进了眼睛里。

　　异物感太明显，温杞宁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揉。
　　她一时忘记，之前眼角滴过风油精，残存的药品附随着被带了进去。

　　霎时间，眼底又辣又冷的感觉直往天灵盖冲。

　　“嘶——”温杞宁没忍住捂着眼倒抽了口凉气。

　　一阵轻疾的脚步声同时响起，不多时，沈彦祈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怎么了？”

　　“呃，”温杞宁稍顿，半睁开情况略好的左眼，面带尴尬地弱声说，“不小心蹭了点风油精到眼睛里……”

　　沈彦祈可能有些无语，他嘴角轻扯，沉默住了。

　　然而就在温杞宁以为，他会意思性说两句套话，随后便离开不管时，男人虚虚握拳，朝她抬臂伸过了左手。

　　他冷白劲瘦的腕骨边上，黑色陀飞轮袖扣在暗夜里折射出晃眼的光。

　　温杞宁茫茫然地抬起头，清丽的小脸上充满了费解：“怎么了？”

　　沈彦祈稍别开视线，明晰突起的喉结滑动了下。
　　男人胸腔振出的嗓音磁沉微哑，融在夜色里，像一支即兴的提琴曲：“给你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