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白师兄》暗獭

2、鬼上身

　　脑子里像什么棍子搅进来一样疼。

　　或许是因为疼痛，华白突然睁大了眼睛，睁眼的一瞬间，四肢仿佛被重新连接，她反射性地跳起，身上的黑雾散去，不知道哪里的光也洒进来。

　　这是间小屋。一张矮床，一张木桌，华白在房间内张望，确定屋里没人后，推开了房门。

　　外头是大小灯笼一片，她这处小屋虽偏，但也被照射着。

　　拐过前面这道弯，便来到了鬼城西街。

　　夜晚的西街，才是真正的鬼城。

　　----

　　日薄西山，曾巧绕回房间把带的特产递给仆从，让他自己留一份，把其他的送去给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师弟师妹，这才往旧阁去。

　　说起来，她也好久没来旧阁。

　　因为华白的事，心里多少生了点嫌隙，往日里她还算和大师兄能说上些话，这么些年过来却是甚少往来，更别提来旧阁。

　　当日她来旧阁寻丢失的小猴，旧阁三层矮楼，庭院还枯槁无比，这番前来或许是在夏日，竟不像往日那样颓败，反倒绿意盎然。

　　她还是如旧日一样在院口拉铃，等人前来。

　　曾巧等了半个时辰，无聊得开始数攀出院墙树枝上的绿叶来，却还是没等来人。

　　大师兄不在？

　　这倒是奇怪，大师兄几乎不外出，还要负责葛尘大师与外界的联系，虽然记忆久远，但从没有让曾巧等上过这么久。

　　曾巧在意识海中寻找此前那只跟随华白的纸鹤，却发现那纸鹤直往西边而去——
　　不对劲。

　　曾巧顾不上禁制，推开院门，急匆匆往阁楼里走去。

　　“大师兄！”

　　她边喊，边取出意识海中的笛子，用笛声唤人或许要快些。

　　笛声刚一传出，巨大的破墙声从高处传来，低空中跳出一个暗色的影子……不，不是跳出，他像只折断了翅膀的老鹰，疾速垂到地上，曾巧连忙用笛声织成一张大网。

　　“砰——”

　　只是起了缓冲的作用，那影子还是就这样打进了大地里。

　　一时间，尘埃四起。

　　坑里的影子伸出一只手。

　　“华白，搭把手。”

　　曾巧知道他可能是认错人了，还是把手递上。

　　只这一下，曾巧就发觉大师兄身上发生了什么状况。

　　“大师兄，你怎么这么烫？”

　　大师兄一愣，解释道：“九华诀用多了。”

　　葛尘大师避世的原因有二，一是葛尘大师原本就不喜欢经营门派，觉得累，而是葛尘是个歌者，而非乐者，他掌握九州的秘术九华诀，和乐派大多功法相冲，待在门派中大多时候也无事可做，这才避世。

　　九华诀近似言灵，但却比言灵更不好用，而且还受制于修炼者和被施者的修为，在修为高于自身的人身上即使是使用一些最普通的九华诀——诸如遁地之类，也全然行不通。

　　据闻，九华诀是九州时一强大神灵在无聊时修炼成的秘术，对那位神灵倒是很好用，对现如今溟州的各门各派而言却十分鸡肋，葛尘这么些年也就盼着有一二人可以将此术传承下去，没想过要祸害更多好苗子。

　　大师兄觉得解释够了，浑身焦灼想要快些去院中冰池里，便主动道：“有事直说即可。”

　　“我所为两事前来，一则是掌门传话，想让葛尘大师测一测九州幻境是否将出。二则算是我私事，上午我回来之时恰巧碰到华白离开乐派，说是葛尘大师叫她出门历练，我担心葛尘大师支她往丰都去了。”

　　大概是因为个性相似，曾巧在大师兄面前倒是什么话都不憋在心里，也难怪二人从前算是交好。

　　大师兄这时也走到了冰池旁，刚听她说完就跳了进去。

　　“我知道了。”

　　就留下这一句，大师兄整个人就沉进了池底。

　　----

　　华白眼睛都被迷花了。

　　街上行走的人脸上都像是被抹去了五官，却不觉得诡异，四周热闹非凡，空中不时闪过奇异的流光，不时又飞过一两队奇形怪状呜咽着的飞鸟。

　　街道两旁，白天里那些寂寥的殿堂进进出出全是人。

　　她身形不大，挤在人堆里一会被簇拥进这个道观，跟着人拜了拜不知什么天王，一会又被挤进什么寺庙，蹭了一鼻子香灰。

　　华白没有门路，不知道去哪里打探幻境的消息，就这样左右听人谈天说地，竟也听到了幻境的消息。

　　不知哪里来的小鬼凑在寺庙的庙墙下嗑瓜子聊天。

　　“那里的确是不太对劲，我家婶子上次经过的时候，看到里头窜出来一团气，那团气差点把她鬼魂儿给吞了，吓得婶子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再也不走那条路了。”

　　“我上次不小心掉进去，结果醒过来发现我还在岸上哩。”

　　“各位兄弟。”华白适时凑了一嘴，“往哪走去那近一些啊，我也好奇呢。”

　　“你可别去！看你也不是什么鬼，去了得送命的。”

　　“是呀是呀，都池那里今年都淹死好几个人类了，识趣点就跑远点哦。”这小鬼说完还做了个鬼脸，想吓跑华白。

　　原来是都池。

　　华白又和这些小鬼聊了几句丰都，说她刚来丰都不太懂当地风俗，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有什么压在了身上，但醒过来又无事发生，是个什么情况。

　　“嘛呀，现在的人连鬼压床都不知道了么。”

　　“那是什么？”华白好奇道。

　　“就是你睡错了地方，睡到我们鬼城哪只鬼的床上了，人懒得管你就直接躺了上去，你不就不能动了？”

　　“哎我妈说是因为鬼睡到别人家里去了，还嘱咐我回家的时候别走错门了呢。”

　　几只小鬼为了这件小事争吵起来，华白趁机退进了人群里，顺着墙壁走回了刚醒来的那间屋中。

　　这里十分安静。

　　“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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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安静后，脑子里传来一声“嗯”。

　　“方才多谢了。”

　　乐派这头，大师兄还沉在冰池中。

　　他睁开眼，看了看自己和冰池接触着的躯体，在极寒之地依旧冒着热气。

　　“人在丰都？”

　　“是。”华白应道。

　　“师父该是传错人了，我一会去问他。”现在确实走不开，大师兄继续道：“丰都那边状况如何？”

　　“打听到一个古怪的地方，叫都池，我一会就去看。”

　　“好。”

　　华白和大师兄说完话，开始重新打量这间小屋。

　　此前她没注意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尘封的小盒子，因为上头灰尘太多，乍一看和墙壁地面融合在了一起，华白低念九华诀，在指尖生起一簇火焰。

　　能顺利生出火焰，对面的修为并不比她高，华白松了口气，稍微走近，便把火团打向了角落里。

　　小盒子大叫一声，忽地从里被撑开，一团黑气跳出来，着急火燎地在屋里乱窜，好一会才灭掉身上的火苗。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小鬼灭了火，忙跪倒华白跟前。

　　“白天那妇人是你？”

　　“是。”小鬼点点头。

　　“你化形之术倒是了得。”华白诚恳称赞道。

　　“仙人饶过小白了？”

　　“你叫小白？”华白突然有些想笑。

　　“是，我叫小白。”小鬼低头。

　　“……没想到，算了，你可知城内有一处叫做都池的地方？”

　　“自然知道！自然知道！仙人请随我来，就在不远处！”

　　跟着小白在城里绕了几圈，月光与灯光照射下泛起波光的一池清泉便出现在华白跟前。

　　大概是因为华白如今也算个修仙者，刚一到池边，便觉得这池水有种说不出的亲近，饶是在黑夜里，仍能看见延绵的仙气缭绕。

　　小白那小鬼不知道溜哪里去了，华白正要伸出手一探究竟，脑海里又是一阵钻心般的痛。

　　“本以为你已经长进了。”从华白的脑子里突生出一只巨手，从暗夜里拎出一只小鬼，扔到华白面前。

　　“华白，九州幻境出世，有三个条件，是为哪三个？”

　　“镜，祭，结。”华白回答。

　　“镜，九州幻境本为不知何人映射出的九州旧景，然入其中，可带走如今早已消逝的各种秘宝，其中原理无人知晓，但入口必在镜中，此池水亦能做镜，所以九州幻境也可从此入；结，九州幻境中的意识必然与溟州中一人或几人的意识连结，方便做最后一项……”

　　华白打断他，“祭……”

　　“是，可反应过来？”大师兄在那头问她。

　　华白看着眼前的小鬼，“你不叫小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小鬼十分倔强，“待幻境降临，尔等皆死！”

　　“它就是这样狂骗你的？”华白化出一把剑，点在小鬼的头上，“九州幻境依每次幻境大小，需要数人作为祭品，若是最后差上那么几个，你猜它会不会图方便直接吞掉你？”

　　小鬼一笑，“怎么可能，它至今未曾吞噬我，只将那些前来打探的仙人诱惑吞噬了，哪怕是如今，我也活得好好的！”

　　华白觉得他话里有话。这小鬼如今在这里闹腾了这样久，也没有同伙出面帮忙，怕不是这次只有他一个和幻境连结。

　　怕不是。

　　“大师兄。”华白皱着眉，“你快告知师父，九州幻境该是只差一个祭品了。”

　　大师兄那头却没有回应。

　　华白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四肢仿若再次失去连接，和鬼压床一般，她无法再感受到四肢，不同的是，鬼压床时她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向前缓慢行走着。

　　“……”

　　“鬼上身，这小鬼修为不高，会的秘术倒不少。”大师兄似乎在她身边一般说着，“华白，什么人都能和我抢睡觉的地方么？”

　　“自是不能。”

　　大师兄没再迟疑。

　　他从华白的身体里掏出一把长刀，又再次捅了进去。

　　“滚。”

　　小鬼痛得屁滚尿流，他掩着身体上被捅出的大洞，大师兄走上前去将他拎起，“让你遂愿，也不是不可。”

　　说完，他将小鬼扔进了不远处的都池里。

　　如一道天光劈开黑幕。

　　九州幻境，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