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白师兄》暗獭

1、鬼压床

　　华白离开门派的时候，正巧碰到师姐曾巧回来。

　　她和师姐有点不对付。

　　华白刚上山那年，正巧是乐派十年内第一次对外招收徒弟，乐派的武器基本都是乐器，寻常百姓家里哪里学得来乐器，因此，乐派已经很久未对外招徒，平日里招收弟子都是王公贵族家自个儿把满了十二的孩子送来。

　　近年来风调雨顺，人间正是繁华时，有钱人家也没想着非要把孩子送来修仙，乐派前年与去年都只招到一两个新弟子，遂今年开放对外招生，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来乐派一试。

　　大概是因为乐派此前在民间被传得神乎其乎，这样放开招生使得近日山门附近热闹非凡，习乐嘛，讲究一个静。

　　曾巧那日寻了个僻静处，正在后山山头吹笛子，一时间，云与山间清气融在一起，美不胜收，曾巧不自觉沉浸在这清气中，笛声越发清幽。

　　“哇——”

　　一声稚嫩断了她的笛声，她差点一口气吐出血来，好不容易才又咽回去。

　　她一时火气上来，找了几个小仆，还叫来几个师兄弟和她一道在后山寻了好一阵。

　　那小孩不知道是猴子化的精还是地鼠化的，在山里窜来窜去，曾巧越找越生气，直冲上旧阁把大师兄叫了出来，让他帮她把人找出来。

　　大师兄秉持凡事欲速的理念，直接把后山竹林削了一半，从一个树洞里拎出一只小猴子，扔到曾巧面前，又回旧阁去了。

　　当时，曾巧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华白是只猴子。

　　后山对外人而言是禁地，说实话，找出来真是只猴子，曾巧倒还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她从小就喜爱动物还是什么原因，曾巧把猴子带回了院子里，白日的怒气也消散了干净，想着就此养只小猴也不是不行。

　　就这样，华白在曾巧那待了一月有余。

　　直到招收弟子的最后那天，曾巧发觉猴子不见后慌得不行，满山找了个遍，最后才发现这猴跑去了旧阁，因为旧阁除了大师兄都不能进，曾巧又心慌了好一阵，大师兄才拎着华白走出来。

　　“我师父说他收下这个徒弟了。”

　　至此，曾巧才知道华白是个刚满七岁的女娃，浑身的长毛是怪病。

　　但那往后数十年，曾巧与华白越发不对盘。

　　曾巧是心知肚明，虽然她叫大师兄为大师兄，但他们并非一个师门，大师兄的师父是葛尘大师，曾巧的师父是却尘掌门，葛尘大师一直在旧阁闭关，此前只有大师兄一个弟子，而华白是她曾巧在后山遇到，还带了一个月的，怎么就跑旧阁去做别人的师妹了呢。

　　曾巧个性本来就别扭，经常在华白面前黑着脸，华白开智后很是被打击了几次，就不再和她亲近。

　　华白走在山路上，不知道是否该和曾巧打声招呼。

　　“去哪？”曾巧先开了口。

　　“师父叫我下山历练一段时间。”华白没说完，葛尘给了她一个任务，她不能说。

　　曾巧皱着眉，“为何不同门派其他弟子一同出去？”每年乐派都会派人出去历练，通常这些弟子都会结伴出行。

　　华白歪着头，“为何要如此？”

　　曾巧噎住，转而道，“你第一次下山，可做好准备了？”

　　“师父的吩咐我都记住了。”

　　如今下山并不比得从前般危险，再加上她是第一次离山，葛尘大师应该没让她去什么危险的地方，曾巧朝华白点点头，往山上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后还是有些不放心，捏了只纸鹤跟上华白。

　　华白此去，去的是鬼城。

　　前几日晨练时，葛尘从闭关处飘出一道口谕，“九州幻境要出了，你当去鬼城一探虚实，回来告知却尘即可，在那之前不可告知旁人。”

　　葛尘最是会算卦，华白估摸了一会，想必这就是师父给她的第一个历练任务，在旧阁书屋里找出了下山须知和乐派司南，牢记后便准备好行囊，在今日出山。

　　乐派司南司的并非南方，将目的地化作意念连接司南便可带领使用者去往目的地，着实好用。笛子托载华白风餐露宿了几日，终于在六月末抵达鬼城。

　　白日的鬼城同普通城镇并无差异，只是西街有不少冗杂在一起冷冷清清的殿堂楼阁，不时有人上下来往打扫。

　　另华白更着迷的显然是东大街上繁华的街景。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周边全是大小的店铺，她窜进一家卖衣裳的店家又是看又是摸的，店家也未驱赶她，又窜进一家戏楼，跟着客人似懂非懂地看完一场白蛇传，还跟着蹭吃了些瓜果零食，一时醉倒在人间烟火里，差点忘记此番前来的目的。

　　盛世之时，做买卖的店家也热情大方，华白在路边学着别人买了几串炭烤过的肉串，不明白该给多少铜板，店家一一给华白讲清了这些铜板的面值，取走了几串肉串的钱，还送了她一串烤过的菜头。

　　华白吃得满嘴油光，路边的妇人见着了，一把拉过她递给她一张帕巾，“姑娘擦擦嘴。”

　　华白在山上常辟谷，即使是吃也吃得清淡，从出生到现在吃得最好的一顿也就是大师兄哪日从后山抓回来的一只野鸡。

　　当时她刚上完大课回旧阁，就听到惊天地泣鬼神的鸡叫，大师兄站在院子里，一只手抓鸡，一只手拎刀，刀起刀落，混着术法几下把鸡毛拔了，见她回来也不抬头。

　　“师兄，你在做什么……”

　　华白没说，她忍着呕意，她小时候常在山林里玩，没人教她山鸡是可以吃的，只以为那是自个儿长得不太像的朋友，看到此情此景她真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恶心。

　　大师兄抬起头，又是一刀。

　　“我想喝鸡汤。”

　　因此，此刻华白只觉得嘴巴边不太舒服，妇人递给她手帕，叫她擦擦嘴，她就擦了两下。

　　没想到就这样晕了过去。

　　曾巧回到山上，先去了掌门大阵。

　　掌门在阵中已经坐了数月，乐派山里压着一只神兽，除了掌门和几位大师外没人知道压着的神兽是什么，只是数月前神兽动静不断，掌门便开了大阵，说是压上段时间便可。

　　过去这么多年，神兽也不是没闹腾过。

　　“师父。”

　　曾巧向却尘行礼，“我回来了。”

　　却尘问她：“如何？”

　　曾巧凝眉，“此去丰都，并无异常。不过确实有碎语传来，说是幻境将出。”

　　“将出将出，每年都有人说幻境将出，没一次做得了真。”却尘嘟囔几声，“你去旧阁一趟，找葛尘问问卦象。”

　　曾巧想到此前在山门处遇到的华白，“我刚才遇到华白了，就是葛尘大师的小徒弟。她说葛尘大师让她出门历练，是否和幻境一事有关？”

　　“葛尘怎么可能叫个小徒弟去？”却尘睁眼，白她一眼，“你这一去，你这几个师伯都在怨我该让你多呆两个师兄弟同去，那毕竟是鬼城。”

　　曾巧一想，确实，葛尘大师再避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徒弟去旧阁了。”

　　华白想醒过来。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子有千斤重。

　　被下迷药了？

　　这是华白的第一反应。

　　她努力地感受四肢，只觉得下半身仿佛被切断，又仿佛有千斤坠于其上，想努力动动手指，却又感觉脑子和手臂被切开。

　　华白缓缓气，眼皮掀起来一下，很快又垂下。

　　她眼前似乎坐着一个人。

　　黑乎乎的一团，华白觉得自己的后背冒起汗来。

　　这样的场景，不管是下意识还是有意识，华白都很想做防御姿态或是躲开，她现在似乎就这样毫无还击能力地躺在地上，对方不管是一拳还是一刀下来，她都难以招架。

　　无法运动四肢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华白又努力掀起的眼皮，确认那黑乎乎的一团并非她的幻觉。

　　华白再无法睁开眼睛，无法逃避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逐渐靠近，那无形的千斤坠逐渐被一股力量代替，有什么抓住了她的腿，她的手臂，压上她的身体。

　　睁开眼睛，睁开眼睛。

　　好重……好重……

　　无法招架的困意再度袭来。

　　“九华——清。”意识海中，凛然的音色将华白眼前的混沌劈开。

　　“华白，回神。”

　　但无法唤醒她。

　　大师兄没有迟疑，从混沌中拎起一把大锤，径直敲向华白的脑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