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梨》江窥谷

4、初春（4） 1995年冬

　　第二天金钟笙又背了一大包零食去学校，运动会成绩这么好，大家这么支持他的工作，他这个体委不得表示表示么。
　　杨桥的零食他给单独准备了，之前不是看了眼糖果纸就说是吃过的香港糖果么，金钟笙这次千挑万选，选了个马来西亚的进口零食，他都没吃过，他不信杨桥吃过。
　　为了给同学们分零食，他强迫自己早起，到班上时班里才几个人，他一边等一边分零食，零食都快分完，早读课都快下课，杨桥还没来。
　　不应该啊，可他四处望望，大家对于杨桥缺勤这件事并不惊讶好奇。
　　这事儿只能去问班长。
　　“杨桥？他请病假了啊，说有点感冒。”
　　“啊？”怎么就感冒了呢，金钟笙飞速回忆，想起来昨天跑完接力赛，杨桥出了一身汗，说热，他让杨桥把外套脱了。
　　当时还吹了风，那个三角梅走廊正好又是个风口，应该就是那时受凉了。
　　金钟笙有点自责：“严重吗？”
　　“不严重。”班长随意说。
　　金钟笙还是担心，不过担心杨桥的病情在次，主要是他给杨桥准备的零食还没有送出去，这个富又没炫成，不甘心。
　　“他家在哪啊，要不我中午去探望一下他？毕竟是同桌嘛。”
　　班长：“不用探望。”
　　奇了怪了，班长不是挺关心杨桥的么，今天的表现有点不对劲。
　　班长看金钟笙懵懵懂懂的，皱着眉解释说：“你当他是真感冒？他就是不乐意不想来上课，随便找个理由来搪塞班主任。
　　“大家都看破不说破，由着他去，就你较真，还要去探望，探望个屁啊！”
　　“哦哦哦……”金钟笙茅塞顿开，回了自己座位上。
　　看来今天这马来西亚零食是送不出去喽，杨桥这见识是涨不了喽。
　　不过……金钟笙心想：杨桥你小子居然还有这一面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不算好学生。

　　杨桥的“感冒”的确不严重，隔天就来了，马来西亚零食还给他留着的。
　　金钟笙故意先把最外面的包装袋拆了，内包装有个单词：breadfruit，不就面包水果嘛，他也没在意。
　　他把零食给杨桥，看着杨桥吃下去，贱兮兮地问：“能吃出来是哪里产的零食吗？”
　　杨桥故作高深细嚼慢咽，眯着眼睛品味了一会儿，问：“东南亚？”
　　“靠——你怎么吃出来的？”
　　杨桥睁眼：“我没吃出来，我看出来的。”
　　他把内包装展示给金钟笙看：“breadfruit，面包果，东南亚特产嘛。”
　　真是神了。
　　“你不是理科生吗？”
　　杨桥得意洋洋：“我地理也不差呀。”
　　“靠！”
　　“面包果”事件发生在早自习下课课间，金钟笙光顾着让杨桥试吃零食了，连去食堂买早饭都忘记。
　　这时看着杨桥吃零食吃得香，觉得肚子饿，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饭。
　　他飞奔去食堂买了俩包子回来，前脚刚进教室，后脚上课铃就响了。
　　得，没时间吃早饭了。
　　不过语文老师还没到教室，金钟笙抓紧时间，囫囵几口干了一个包子，还剩下一个等下课再吃吧。
　　杨桥闻到牛肉包子的香味，不禁扭头看了看，发现金钟笙嘴巴鼓起来，嘴里满满当当，包都快包不住。
　　他这时慢慢回忆起来，发现金钟笙好像总是赶着早自习的上课铃才气喘吁吁进教室，然后在早自习下课之后才去买早饭。
　　有时候能在早自习和第一节课的课间吃完，有时候吃不完，放到第一节课下课，冷都冷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学校，弄得这么急？”
　　金钟笙鼓着腮帮子，有那么两秒忘了嚼嘴里的包子——苍天，已经上课了，语文老师马上就进教室了，杨桥居然还在和他说话。
　　“早上起不来，时间来不及啊。”金钟笙震惊之后，小声回答，一边答一边注意刚走进教室的语文老师的视线，祈祷语文老师不要看到自己。
　　“那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吃早饭呢？”
　　金钟笙无语，又觉得好笑：“大哥，甭管是在学校吃还是在家里吃，关键是我早上起不来啊，和在哪吃没关系。”
　　杨桥愣了一下：“好像是哦。”
　　然后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又笑了。
　　这笑声在课前未免太明显。
　　“好了，安静，上课了！”
　　语文老师的视线明显看向他们这边，用眼神警告，于是两人赶紧扭头望着黑板。
　　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金钟笙憋着笑偷偷扭头看杨桥，发现杨桥也正在憋笑呢，左边侧脸的腮帮子鼓得紧紧的。
　　金钟笙想：小样儿，像只小河豚。

　　语文课上了二十分钟，已经突破了金钟笙专注力上限，又开始无所事事坐立不安，拄着胳臂肘侧过脸看杨桥，发现杨桥的脸通红，不知道是冷还是教室太闷。
　　“你昨天请病假了？”金钟笙突然问。
　　明明都知道病假是杨桥偷懒的幌子了，还问，明显没话找话，有病。
　　杨桥更是有病，竟然停了笔认真回答金钟笙：“嗯，感冒。”
　　金钟笙“哦”了一声，顺坡下驴：“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杨桥嗯了一声，没下文了。
　　金钟笙提议：“今天下午有体育课，班上一期打篮球，你一起呗。”
　　之前上体育课，金钟笙没关注过杨桥，只听其他同学说过，说杨桥喜欢羽毛球和乒乓球，但好学生时间宝贵，一般只玩个二十来分钟就不玩了。
　　金钟笙贱贱地想：是不是不会打篮球啊，小垃圾。
　　杨桥果然婉拒了，理由充分：“快期末考试了，我得复习。”
　　“正是因为要期末考试了，你才要运动，劳逸结合有张有弛寓教于乐，你这样天天待教室里坐着看书复习，动都不动一下，不生病才怪。”
　　“不想动，太冷了。”
　　“打起球来就不冷了，还出汗呢。”
　　杨桥估计没耐心了，毫不留情直接拒绝：“我不会打篮球。”
　　金钟笙还想说“不会没关系，我教你”来着，但一看杨桥认真专注的神色，见好就收，很有自知之明地噤了声。
　　不过他没放弃，他就想看杨桥打篮球，因为篮球是他的强项，他很肯定，甭管杨桥会不会打篮球，反正球技肯定在他之下。
　　只要一上了篮球场和他对战，杨桥一定会出糗，他就可以站在制高点无情地嘲笑杨桥了，哈哈哈。
　　两周之后，在金钟笙温水煮青蛙式的零食轰炸、以及不要脸的软磨硬泡下，杨桥终于答应和大家一起打篮球了。
　　不过今天没有体育课，只能放了学再说。
　　而且金钟笙嘚瑟，中午回家吃午饭，专门把自己的篮球带学校里来了。
　　金钟笙他爸金祖光在美国给他买的篮球，学校器材库里所有篮球的价加起来都不够他一个篮球的。
　　特酷特炫，洗得干干净净。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刚响，金钟笙一怕杨桥变卦，二怕去晚了占不到场地，便抱着篮球拉着杨桥噔噔噔往篮球场跑。
　　已经一月下旬，深圳最冷的时候，杨桥穿得挺厚，被金钟笙拉着跑一趟，果然出了一身汗，热得脱得只剩一件毛衣。
　　两人在风地里站了一会儿，有些萧瑟——场地是占到了，但其他同学因为值日、补作业等等原因都还没到场。
　　金钟笙看杨桥冻得筛糠，又把外套给穿上了，便提议：“要不我俩先打着？打着就不冷了。”
　　杨桥摇头。
　　“主要是……我们不打球，干在这站着，占着茅坑不拉屎，别的班没占到场地的，得过来和我们干架。”
　　“好吧，”干架不是杨桥的强项：“可是我不会打篮球。”
　　“你不会？”金钟笙没料想到，下意识问：“不会你来打什么球啊？”
　　杨桥脸瞬间就冷了：“不是你生拉硬拽让我来的？而且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会，你一开始让我打篮球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会了。”
　　金钟笙反应过来，确实杨桥说过不会打球，确实是自己硬让杨桥来的。
　　“没事没事，我教你，咱们先学一下上篮，上篮会不会？要不我们从带球开始学吧。”
　　什么没事？有事！非常有事！杨桥生气了，扭头就走。
　　“杨桥，杨桥！别呀！”金钟笙自知理亏，赶紧两步追上去，紧紧跟在杨桥身后，探头看了眼，杨桥脸都是黑的。
　　他游说杨桥放学后打篮球这件事，他已经得意洋洋告诉班里所有爱打篮球的男生，就差拿个喇叭昭告全年级。
　　现在大部队都还没来呢，杨桥先走了，他多没面子啊。
　　也不敢伸手去拉杨桥，赶紧解释：“你别走啊，我刚刚说错话了，你之前和我说过，我刚刚没想起来。”
　　杨桥不理人。
　　解释管个屁用，你得会道歉啊！
　　“杨桥，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这嘴就是贱。”
　　杨桥依然无动于衷，健步如飞。
　　金钟笙转念一想，杨桥这人吃软不吃硬，于是换方法。
　　为了表现得亲近点，嘴甜得哟：“小桥，小桥？小桥您别和我一般见识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可撑船……”
　　杨桥突然定了下来，猛地转过身，并不看杨桥，却看向不远处的篮球场地，见有两个别班的男生正在向场地奔去。
　　“场地快被占了。”杨桥悠悠地说。
　　“啊？”金钟笙立马回头，风风火火就往回跑，气势汹汹：“这个场地我们班占了。”
　　别班的男生也不是吃素的：“人都没有占什么占？”
　　“怎么没人，我刚刚就在这场地上站着呢！还有我们班杨桥！”金钟笙说着指了指杨桥的方向：“我们班篮球队马上就来了，哥们儿您现在给我占了，我怎么给班上交差？要讲点道理吧！”
　　别班的男生齐齐看了眼金钟笙手指的方向，好像是那个神话传说般的好学生杨桥。
　　听说这好学生认死理，不怕傻子就怕疯子，算了算了，惹不起。
　　金钟笙见人走了，还以为是自己苦口婆心的谈判有了效果，朝着杨桥扬了扬眉，跑回去拉着杨桥不让走：“你看，场地都快没了。”
　　“怪我吗？”杨桥立马问。
　　金钟笙立马作指天发誓状：“NO NO NO ，怪我怪我，我这张嘴，怎么可能吐得出象牙！”
　　杨桥被金钟笙逗笑了，拖拖拉拉被金钟笙重新拉到球框下：“先教你带球？”
　　“嗯。”杨桥点点头。
　　金钟笙站在杨桥对面，弯腰持着球说：“先看最简单的单手运球，双脚比肩略宽，屁股放低，抬起来，背挺直，手指头完全伸展开扣住球，手肘发力……”
　　金钟笙教得仔细，每个动作细化到呼吸，而且杨桥是谁啊，好学生啊，学什么都快，很快就学会了单手运球。
　　“你可以啊。”只不过十几分钟，金钟笙已经不用再示范动作了，只是站在旁边抄着手看。
　　杨桥不仅会了单手运球，□□、内外运、绕障运、后退运都会了。
　　“废话，”杨桥微微喘着气说：“我又不是没上过体育课，而且……运球很难吗？”
　　金钟笙摸摸竖了个大拇指，总结：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瞧瞧这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能力，真不是盖的。
　　他一开始还担心杨桥连球都扣不住来着，可杨桥的手掌极大，手指细长有力，能稳稳地把球扣在手心里，扒都扒不下来。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金钟笙这样想着，竟然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笑完他陷入了沉思，明明是想嘲笑杨桥球技不佳来着，连嘲笑的话都打好腹稿了，怎么临了把腹稿都给忘了。
　　“试下上篮呗！”金钟笙鼓励杨桥。
　　杨桥停了，摇摇头：“不太会上篮。”
　　“你肯定会！你就不要谦虚了，试一试嘛。”
　　杨桥还是摇头：“不试，我上篮真的不行。肯定投不进，在球框正底下都投不进。你没安好心，是不是等着嘲笑我呢？”
　　“没有！绝对没有！”金钟笙马上否认，但心虚地想：我靠，他怎么知道我打算嘲笑他来着，他会读心术吗？

　　两人斡旋的这会儿功夫，班上男生大部队终于来了，纷纷脱衣撸袖、猜拳分队打算上场了，杨桥便穿上衣服退出了场地。
　　“你不玩儿了？”金钟笙追出两步来问。
　　“你们玩，我有点累了，歇会儿。”
　　“也行！那你在旁边观战，观摩观摩我是怎么打球的！”
　　金钟笙可嘚瑟了，蹦跳着到了篮下，带着球到了三分线外，罚的第一个球就是三分。
　　场地四周一阵欢呼，女生更是惊呼连连。
　　金钟笙朝着队友打了个臭屁的响指，一边带着球跑一边去看场外的杨桥。
　　然而杨桥却侧身对着他，和旁边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
　　压根没看到他刚刚投进的那个三分。
　　金钟笙皱了皱眉，心想杨桥这人篮球这么菜，今天让他好好看好好学，他还分心，和别人聊天去了。
　　接着他耳边听到队友一声喝，便扭过头重新专注在篮球上。
　　没专注一会儿，又想看看杨桥在干嘛，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学习篮球，于是又往杨桥的方向看了眼，发现刚刚和杨桥勾肩搭背的人换了一个。
　　这个人他认识，好像是高三的，也是高三理科班年级成绩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在前几周“国旗下的讲话”的时候看到这位好学生上升旗台了。
　　无语。
　　看来好学生都喜欢和好学生一起玩。
　　杨桥，你人缘挺好的嘛。
　　“金钟笙你干嘛呢！”队友怒吼。
　　分心了，丢了一个球。
　　金钟笙努力专心打球到中场休息，这下再去看杨桥时，没看到人了，便问旁边女生，一众女生纷纷摇头，不知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杨桥去哪儿了。
　　金钟笙满运动场找了一圈，终于找到杨桥——
　　杨桥在另外一个班的篮球框下，有个男生热情地给杨桥示范怎么上篮，投了两次之后把球给了杨桥，鼓励杨桥也试试。
　　杨桥推脱了几个回合，推不过，便跳起来投了一下。
　　不出所料，没进，那个男生跑过去捡球，又跑回来鼓励杨桥再试一次……
　　金钟笙胡子都气飞了，气冲冲回到了自己班的场地上。
　　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问下半场什么时候开始，金钟笙说自己还没休息好，再等等。
　　等啊等，全班的男生不明所以的和他一起等，终于等到杨桥回来。
　　金钟笙装模作样的运了下球，装作上半场刚结束、只是顺便到场地边喝口水的样子，问杨桥：“你去哪了？”
　　他心想：你就直说你人缘好，被人拉去打球了，我还算能接受。
　　可杨桥说：“我去洗手了。”说完抬起双臂展示给金钟笙看，双手还在滴水。
　　“球脏。”杨桥解释说：“手心儿都是黑的。”
　　金钟笙气死了，又问：“是别人的球脏，还是我的球脏？”
　　杨桥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我们班让你打球你不打，别的班让你打球你跑挺快的嘛！”金钟笙不悦地吼了这么一句，反手把球往身后重重扔了出去，擦过杨桥肩膀，走了。
　　后面班上的同学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道金钟笙这是闹哪出。
　　人阴晴不定，球可是个宝贝球。
　　班里同学赶紧把球给抱回来，远远地问：“金钟笙，你还打不打啊？”
　　“不打了！”金钟笙没好气地回应，头都没回。
　　“球呢？”
　　“不要了！”
　　嚯，真大气，这么贵的篮球，说不要就不要了。
　　杨桥观了金钟笙发飙这出戏，挠挠后脑勺，不知道金钟笙气打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