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梨》江窥谷

20、穷冬（5） 1999年冬

　　金钟笙在电话里听到了“学生仔回来啦”还有“金祖光让你们来的”两句，接着电话又被无端挂掉，再怎么打都打不通。
　　金钟笙心急如焚，打了个车往巷子里赶，同时不断地打杨桥的电话，一路上都打不通。他心中有许多设想：手机摔坏了？手机被对方抢了？或者杨桥受伤了，到接电话都困难的程度？
　　但他最怕的还是杨桥主动不接他的电话，他怕杨桥退缩，怕杨桥不要他了……
　　金钟笙从巷口跑到巷尾，整条巷子几乎鸦雀无声，杨桥家的剃头门脸开着门，他闯进去找寻无果，可看满地的狼藉和已经干涸的血渍，他能想象刚刚血腥残忍的场景，于是更加心急，捏起了拳头。
　　他无法得知杨桥一家人的情况，谁受伤了？伤得有多严重？去医院了吗？还是被对方绑走了……
　　他又拨出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
　　就在金钟笙急得团团转时，隔壁有脚步声，金钟笙冲出去和街坊们正好打个照面，街坊们看到金钟笙后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家，只剩下安叔叔一个人跑不掉。

　　经邻居们帮忙，安叔叔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整个脸部几乎都缠上了纱布，只露出眼睛口鼻，眼神无光，鼻子青紫，嘴唇也裂开了。
　　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安叔叔掸掸衣服上的灰尘血渍，掸不掉。又抄起扫把扫地上的果子——可果子被打翻太多，而且都已经被踩烂成了果酱，扫把压根扫不起来。
　　安叔叔又恨又气，叹了口气，重重把扫把掷到了一边，仇恨地问：“你还来干什么！”
　　金钟笙立马就哭了，哀求问：“安叔叔，杨桥家……”
　　安叔叔知道双花红棍不是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安排来的，可和这孩子脱不了干系，于是憎恶至极。但同时他也见识到了双花红棍的狠毒残忍，不敢怠慢面前这孩子，愤愤不平说：“去医院了，一家人都去医院了。”
　　“哪家医院？”
　　安叔叔有气没处发：“你问我，我问谁去！”撂完这句话就开始后怕，怕面前这孩子一着急一生气，呼风唤雨的，又把那双花红棍呼回来了怎么办。
　　“没什么大事，小伤。”安叔叔昧着良心说，就只为了让能够“呼风唤雨”的金钟笙安心。
　　“谢谢安叔叔！”金钟笙确实缓了口气，往巷口的方向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强忍住悲痛理智思考：他无法得知哪家医院，杨桥的电话也打不通，现在就是无头苍蝇，深圳医院那么多，难道一家一家去找吗？
　　况且刚刚看安叔叔的伤势，恐怕整条巷子的邻居们都受了委屈惊吓……于是金钟笙一转念，跑向最近的超市。

　　在急诊做了抢救，杨妈只是气急攻心导致的胸痛昏厥，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杨爸额头被碎瓷砖划出来的伤口也已经缝过针，身上的各种外伤内伤也都做过检查，缴过费处理完杂事后和儿子一起守在病床旁，心痛地望着昏睡的妻子。
　　不知看了多久，父子俩一句话都没有说，杨爸长长叹了口气，直接问杨桥：“你电话里和姓金的说，你俩分开，永远离开，能做到吗？”
　　杨桥脑中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疯狂摇头——他答应了金钟笙不分开，郑重地、坚定地、泪流满面地承诺过很多次，他不要做辜负金钟笙的人。
　　可另一个也在扇他耳光——为了他和金钟笙的……爱情，别说父母亲朋了，就连普罗大众都难以接受的爱情，要拉上父母、邻居都来做垫背的吗？
　　“你再想想吧，”杨爸说：“出去想，这次幸好送来及时，你妈没事，我守着就行了。”
　　杨桥木讷地点头，他知道，爸爸这是在点他：这次送来及时，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安叔叔这次已经被无端牵连，再下次呢？是否还会牵连更广、更严重？
　　他们这样渺小的小家庭，怎么和金祖光斗？怎么和新义安这样的社会势力斗？怎么和钱斗？
　　杨桥双手捂脸，在眼泪掉出眼眶之际直接用手心抹去了，他哭着说：“能做到，我能做到，我能。”
　　杨爸闭了闭眼，也做了个重大的决定：“有你这话就好，我们找个时间搬家吧，离开深圳。你也抽时间和小金说下这个事，宜早不宜晚。”
　　杨桥抬头望着爸爸，眼睛红着，眼圈儿一周全是被揉搓过的泪水。
　　“我和你妈不是多古板的人，小金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喜欢他，你既然生来就是这样，我们也不指望你能找个姑娘成家了。可杨桥啊，小金太优秀了，我们高攀不起，即便攀上了，也要付出代价，这代价，我们这家庭承受不起……”
　　“我知道，爸爸我知道，”杨桥听不下去了：“我可以，我能做到，我说了我能做到了。”
　　杨爸点头：“你先照顾妈妈，我得回家一趟，回去给你安叔叔，还有街坊邻居们赔礼道歉。”
　　因为自己杨桥招惹了有钱人家孩子这事吧，这两三个月给大家带来太多困扰了，但都是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没有解不开的结，况且这都决定要离开深圳了，带点礼，去道歉顺便告别吧……

　　杨爸大包小包拎着，刚进巷口就碰到买炒货的大妈，不等杨爸先弯腰道歉，大妈拉住杨爸说：你们家杨桥那个好朋友，叫小金的上门来了，还带着礼物，说这段时间给我们添麻烦了，他代替你们家杨桥给我们道歉，说他们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以后不让大家受委屈担惊受怕什么的。挨家挨户的，我们不敢不收。
　　杨爸吓了一跳，现在他一听“金”这个字都要打一哆嗦。
　　他赶紧往巷子深处跑，在杨家的水果店外站住了：老杨站在店里叉着腰，骂“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收你的东西，你拿走”，金钟笙站在阶下给老杨鞠躬，留下了一袋补品一个外伤基础医药箱。
　　然后金钟笙回头，脸上诚挚歉意的神情立马转为失魂落魄，直到和杨爸打上照面。
　　杨爸重重叹了口气，走回自家门脸里。
　　金钟笙连忙跟进去，着急地问：“叔叔……”
　　“杨桥没事，”杨爸打断，率先回答了金钟笙想问的问题：“他妈妈心脏病犯了，在医院照顾他妈妈。你来干什么？”
　　金钟笙的心终于完全落下去：“叔叔！”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字字铿锵声如洪钟：“我知道您和阿姨埋怨我，我自己心里也埋怨自己，怨自己不能保证杨桥还有您和阿姨的安全。”
　　杨爸手心捂着额头：“你没有义务来保证我们一家人的安全。”
　　“我知道，但我必须要努力去做，因为这是相爱的代价。”
　　杨爸一顿，拿开手震惊地望着金钟笙：这孩子刚刚说什么？相爱的代价？他们才多大？知不知道真正的代价两个字怎么写？
　　“叔叔，我和杨桥说过，今天也再和您说一次。只要杨桥不和我说分开，我就绝对不会主动提分开，既然我俩做了这个选择，我就得付出点代价，不管是富贵享乐，或者是职业前途，甚至是生命。
　　“叔叔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知道，您又要说我们小孩子，动不动把‘生命’挂在嘴边，幼稚。但我向您发誓，不对，我向你您和阿姨发誓，今天阿姨不在，我下次再告诉她：
　　“我发誓，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会保护好杨桥，维护好我们的感情，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当然了我说这话都太假大空了，明天，哦不，从今晚开始我会让你们看到我的实际行动，叔叔，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
　　杨爸摇摇头，低声痛苦地说：“你的生命，呵……你的生命是你爸给的，你以为你能做主吗……”
　　杨爸痛苦地想完，抬头发现金钟笙还跪着，仰着脸用真挚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杨爸摆摆手：“他妈妈在xx医院。”
　　金钟笙咧嘴一笑，眼角泪水刷地往下掉：“谢谢叔叔！”然后磕绊着站起来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