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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穷冬(4) 1999年冬 ...

  •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的,杨桥醒醒睡睡三四个钟,天微明时出门,步行到街道警察局门口,发现警察局还没开门。
      杨桥来来回回在警察局门口踱步了一个小时,一遍遍回想昨晚巷子里发生的事,想到伤痕累累绝望至极的父母,无辜受累担惊受怕的邻居们……
      杨桥想到这里时就往回走,走出去几百米,又想起凌晨和金钟笙的通话:说好了只要对方不提分手,就绝不分手。自己怎么能做逃兵,怎么能让真挚的感情败给无理取闹的黑□□势力?
      于是他又走回警察局门口。
      杨桥越级报警,描述了这段时间受到的种种威胁和遭到的人身伤害、财产损失。
      街道正在“打黑”,十分重视基层遭到的言语武力恐吓,承诺立即出警调查那群社会人士和联防队,不过事先要知道来龙去脉。
      接警员问:对方有没有说为什么恐吓您和家人邻居呢?
      杨桥想了想,镇定地说:“因为我和对方儿子处对象,对方不接受。”
      接警员傻了眼,每天被黑恶势力骚扰的报案不计其数,其原因不过财势二字,因为年轻小伙处对象不被家长认可而遭受恐吓的,还真是件新鲜事。

      杨桥走路回家,发现爸妈的神色异样,不是惊恐而是心痛,杨桥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冲进房间,发现金钟笙正大剌剌躺在自己床上,床边立着行李包。
      金钟笙立起身来对着杨桥笑。
      “你干什么?”杨桥问。
      金钟笙反问:“你去哪儿了?”
      杨桥没打算瞒:“我去警察局报警了。”
      金钟笙如释重负笑了,说:“我这两年存了点钱,已经租好了房子,今天开始就搬出去住。我明天就去找兼职,像你一样,我也可以靠自己挣学费生活费,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贷款。
      “总之我已经和他明确说过了,我不会再花他一分钱,不会再受他挟制,他再让人恐吓你伤害你,我们会报警,绝不退缩,绝不分开。
      “我也在叔叔阿姨面前也发过誓了,绝对不接受我爸继续伤害你们,他如果执迷不悟,那就连我一起收拾,我和你们一起承受。”
      杨桥听得眼泪花花直流,扑上去和金钟笙一起哭,他脑海中闪过许多个画面:金钟笙和他爸断绝父子关系,金钟笙起早贪黑打工挣钱,家人邻居依然被骚扰恐吓,自己家里门庭冷落潦倒落魄……
      可这些画面中的残忍都没打败面前活生生的金钟笙,他望着金钟笙澄澈坚定的眼神,在心中默念:绝不退缩,绝不分开。
      然而问题并没有随着金钟笙“离家出走”而解决,还是有穿着入流打扮得体的不速之客三五成群不请自来。
      他们不抢不砸不打人,甚至都不大声说话,就只是在门脸跟前晃悠,摆弄摆弄杨妈的梳子剪刀风筒,坐在门脸前脱了鞋拍打鞋底的泥。
      或者在隔壁拿起安叔叔家的水果,挑挑拣拣半天,一个也不买……
      杨桥一家人乃至整条街道都生活在生意凋零和威胁恐吓的恐惧中,杨桥每天上完课大半夜了都往家里赶,进巷子之后双腿就像灌了铅踩不动自行车,因为邻里们望向他的眼神都写着生不如死四字。
      在巷子口碰到卖炒货的大妈,正在找门路商量“旺铺转让”,看到杨桥进巷子之后捂住听筒问家里剃头生意怎么样,杨桥不敢答,低着头像见不得光的耗子一样飞快路过。
      在巷中碰到卖猪肉的大叔,手里磨着刀,眼睛望着又没卖出去而发臭的猪肉,听到自行车碾过巷子的声音便回头,恶狠狠剜了杨桥一眼……

      杨桥又自责又害怕,骑过猪肉铺之后给金钟笙打电话,心想或许听着金钟笙的声音会好些。
      电话里金钟笙大喘着气,还有急促的跑步声:“小乔等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出码头了。”
      “码头?你去哪里了?”
      “白天去了趟香港,刚回来。”
      杨桥松了口气,刚刚那一瞬间他以为金钟笙要永远离开他了,明明互相承诺了永远在一起,他竟然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他把这一切归因于太缺乏安全感。
      “你有什么急事吗?你慢点啊,跑这么着急干什么。”
      “刚刚在香港过安检好像有人看出来了,我一路上都好紧张,我得赶紧跑远点,出了码头就好,他们不敢抓也抓不住我了。”
      杨桥懵了:“你为什么怕安检?”
      金钟笙嘿嘿一笑:“包里带了点烟。”
      杨桥瞬间明了,蹙眉问:“没交关税的那种?”
      电话里沉默了,但杨桥已经了然,他早该想到的,金钟笙的母亲在香港有固定居所,金钟笙作为直系亲属这段时间总是频繁往来深港两地,还开心地告诉他这段时间挣了不少钱……
      “数量不多。”金钟笙说。
      “不是数量多少的问题,这是逃税!一分钱也是逃!”
      金钟笙语气陡然低落下来:“可是……好多人都在做,没什么的吧?法不责众,而且香烟又不是什么违禁物品……”
      杨桥当然知道香烟不是违禁品,可是……风险太大了,被抓住肯定会找学校记处分,如果物品金额太多的话,被退学都有可能!
      杨桥最怕的还不是这个,处分、退学、判刑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白色风险”,他最怕的还是隐藏的“黑色风险 ”——
      走私交易水有多深他大概知道点,也知道水客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人,香烟名酒能走私,枪支弹药自然也能,金钟笙干这生意,要是哪天疏忽让买家不满意了,或者动了哪位同行的蛋糕,后果不堪设想……
      养尊处优的金钟笙,竟然选择游走在悬崖边缘,去当水客。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他们的伟大的爱情。
      杨桥声音都在颤抖:“金钟笙,别干了,不能干这行。”
      “可这行来钱快,小乔你放心,我每次来回都穿校服,我也有学生证,他们不怎么查学生……”
      后面的话杨桥没听见,因为正好路过安叔叔家水果店外,安叔叔叫住了他所以捂住了手机扬声器。
      安叔叔说话挺保守:“杨桥啊,那个之前暑假天天来你家的小金,你俩还在闹矛盾呢?”
      杨桥支支吾吾点头,只和安叔叔对视了一眼。
      也正是对视的这一眼,他看出来安叔叔的眼神不对劲,不止往日的绝望,还有同情。
      杨桥这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和金钟笙的电话还没挂断,飞快几步往自己家里跑。

      门脸里只有几个客人,可个个身强体健,看起来竟然挤满了整个门脸。
      湿冷刺骨的寒冬,为首的那个竟然只穿着背心,两肩上的大红牡丹花刺青令人骨寒毛竖。
      双花红棍……
      杨桥听说过,是新义安的人,长期混迹于深港两地区的黑□□组织,爪牙众多,其中顶级打手会在双肩纹牡丹,人称双花红棍。
      双花红棍一出手,非死即残。
      这人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叉踩在镜子前的操作台上,嘴里叼着支烟正在玩游戏。
      游戏机是金钟笙的,高三毕业那会儿金钟笙带过来玩没有拿回去。
      杨桥认得,看来这些人已经进过自己房间了。
      妈妈站在这人背后,如履薄冰地给这人剃头,爸爸则站在角落,一左一右两个男人架着。
      妈妈不敢张望,只有爸爸朝着杨桥痛苦地摇了摇头,示意杨桥快跑。然而爸爸摇头的下一秒就发出了骨头扭折的惨叫。
      这时双花头也不抬,笑着说:“哟,学生仔回来啦。”
      杨桥满眼赤红,愤怒地吼:“你们干什么?”
      双花嘴巴吧唧一声,吐了个烟圈:“别紧张啊小同学,理发嘛,看不出来吗?”
      杨桥眼神移向母亲,看到了母亲同样噙满泪水的眼睛和颤抖的双手。
      “金祖光让你们来的?”
      “你很明白嘛,小同学。”
      杨桥:“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双方都不啰嗦,双花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金先生让我给小杨先生带句话,令堂的理发手艺还需要精进,在这小巷里恐怕不好出人头地。”
      杨妈的手抖了一下,刀片不小心刮到了双花的头皮。
      这人嘶了一声,接着杨爸又惨叫了一声,腹部挨了两脚。
      “你们——”杨桥立马冲上去要动手,刚挪步就被人按倒,侧脸在地上立马擦了一层油皮。
      有人注意到了杨桥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还在通话,便抢过来挂断,咚一声扔进了水桶里。
      杨妈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情境下不反抗才能保命,自己不说话才能保住丈夫儿子,于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双花微笑:“没事,杨太太继续。”
      杨妈继续给双花剃头,双臂颤抖得更加厉害,心脏也砰砰直跳,像要爆炸了。
      “你们想都别想!”杨桥反抗说。
      他刚说完这句话,杨爸又闷哼了一声,脸上挨了两拳,口鼻霎时见了血。
      “你让你的人住手!这是我和金钟笙的事,和我父母没有关系!”
      双花压根不听杨桥的话,继续说:“令尊的身子骨儿也不算硬朗,恐怕每日外出爬上爬下修这修那的工作也不好出头。”
      话音一落杨爸那边便又唔了一声,有人又往他腹部捅了两拳,拳拳到肉,几乎能听到五脏六腑碎裂的声音,但杨爸忍着痛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双花弯腰低头,用游戏机敲打杨桥被按在地面的脑袋:“还是换个地方发展吧,天高任鸟飞嘛。”
      杨桥心痛自责得快哭了,但依旧不妥协,咬着后槽牙说:“不可能,我不会和金钟笙分开,你转告金祖光,绝对不会!”
      “哦?”双花欣赏地笑笑,起身的同时把游戏机往后一撂,正好砸在杨妈手上。手中的刀片被撞飞,擦过杨妈手臂,恰好削了薄薄一片肉下来。
      杨妈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手臂上的血开始不断往外冒。
      “我□□妈!”杨桥吼,挣扎要站起来。
      双花再次弯腰:“小同学,说脏话不文明哟。”
      “这是我和金钟笙的事,你们冲我来,伤害别人父母的事情你们也做得出来,光明磊落吗?呸!胜之不武!”
      双花轻笑一声,是对杨桥口中“光明磊落”的最佳回击,他说:“我们的确是冲着你来的呀,可惜,小同学不是很在乎父母的身体情况呢。”
      “你明明是在用我父母的人身安全胁迫我!”杨桥挣命挣扎,然而收效甚微。

      场面陷入了僵局,这时有人察觉到隔壁门脸有动静,发现卖水果那男的不识好歹,竟然正在鬼鬼祟祟报警。
      这边按着杨桥的人过去了一个,一拳捶在安叔叔左脸,贴着右脸的电话听筒瞬间被弹飞,同时飞溅出去的还有嘴角的血点。
      “胆子挺大啊?敢报警!”
      在对方的恐吓和拳打脚踢中,安叔叔的痛苦惨叫回绕在整个巷子。
      杨桥趁着按着自己的人少了一个,死命挣脱了,立起来就扑向双花,双花轻轻一避而过,反手一把抓住了杨桥的头发,站起来时几乎把杨桥提了起来,语气轻松:“还挺不自量力啊小同学。”
      杨桥感到头皮被撕裂的剧烈疼痛,伸出腿去梯双花的□□。
      双花注意到杨桥的意图,便伸腿一蹬,踢在杨桥腹部,手上也放开杨桥的头发。杨桥便登时飞了出去,撞在墙角之后弹了半米远。
      “你们不能伤害我的孩子!”杨妈终于意识到隐忍并不能换来和平,站起来扑像双花,撕咬对方的手臂。
      双花啧了一声,轻轻一甩,把杨妈也甩到了墙角。
      杨爸咆哮着,然而挣不出两个壮汉的压制。
      双花有点不耐烦了,直接走过去抓住杨桥后背的衣服,强迫杨桥抬起头来:“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谋财害命,小杨先生给个指示吧,要不要另谋出路呢?”
      杨桥朝双花脸上啐了一口,眼神像要吃人:“我已经说了,不可能!”
      双花笑了,另只手朝后晃了晃中指食指,随从们便把杨爸也按倒,拳打脚踢起来。殴打期间杨爸额头磕到了碎裂的瓷砖,额头一大道伤口,鲜血乱溅。
      “啊——”杨桥要疯了:“你们住手,畜生!”
      “住手与否,选择权在你呢。”双花说。
      杨桥坚持说:“不可能不可能!”
      双花抿抿嘴,有点无奈,然后让人把安叔叔从隔壁拖了过来,同样压在地上和杨桥脑袋对着脑袋。
      安叔叔被拖曳过来,胸前的衣服蹭上了血渍和灰尘,左边脸颊红肿充血,嘴角还有半凝固的血痂。
      安叔叔抬头和杨桥对视:“小桥啊……”
      话还没说完后颈就被狠狠踩了一脚,安叔叔的脸再次被按倒地上,仿佛听到了牙齿嗑在地面而碎裂的声音。
      双花:“小杨先生,现在再给我一个回答呢?”
      杨桥抬头,眼神依然锐利:“不可能,我不受威胁。”
      “嗯。”双花赞赏地点头,手指弹了弹,随从便抓起安叔叔的脑袋,不断地撞向地面,就在杨桥面前不过半米的距离,灰尘和血点溅到了杨桥脸上。
      “杨、杨桥啊,你行行好,救,救救叔叔吧……”安叔叔的声音已经奄奄一息。
      杨桥闭上眼,可内心强烈不安。
      后面还有杨爸被殴打的隐忍痛哼,依然在痛苦的间隙大声说话:“杨桥!不孝子!亲爹亲妈摊上这事儿了,我和你妈没话说,你现在还要继续拖累你安叔叔吗!”
      双花掐住杨桥的喉咙:“小杨先生,我觉得令尊说得很有道理呢。”
      杨妈的手臂还在流血,跪在地上哭:“杨桥,你回头吧,你救救你爸,救救你安叔叔,救救所有的邻居吧!”
      杨桥不忍睁眼,眼泪从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

      这时杨妈哭着,说话开始变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困难,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杨桥睁眼:“妈!”
      老毛病,心脏病犯了。
      “我妈心脏病!心脏病!会死人的,房间有药,赶紧给我妈吃药啊!”
      双花站起,示意人放开杨妈,杨妈便倒在了地上,说话已经没力气了,手指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蜷缩,脸色和嘴唇都煞白。
      “给我妈吃药,给我妈吃药啊!”杨桥嘶吼。
      双花抬抬眉,无动于衷。
      安叔叔还在被人抓着头发不断用脸撞击地面,声音断断续续的:“杨桥啊,救救叔叔……”
      杨爸在殴打中也注意到了妻子的异常,怒骂儿子和正在殴打他的众人:“杨桥!你要害死你妈吗?你们没有妻子儿女吗?不得好死的畜生!”
      “杨桥啊,回头吧……”杨妈躺在地上,眼睛还望向儿子的方向。
      “好!”杨桥痛苦地嘶吼:“我答应你,我答应金祖光,赶紧送我妈去医院啊,晚了就来不及了!赶紧住手,住手啊!”
      双花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那些人果然停下了,但依然没有人管地上几乎痉挛的杨妈。
      “放开我!赶紧打120啊!”
      双花播出了一个电话,把麦克风就到杨桥面前,笑着说:“小杨先生,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互相理解一下嘛。”
      杨桥记得这个电话号码,金祖光的。
      电话很快接通,喂了一声,门脸里霎时安静下来,金祖光问:“小同学,想通了?”
      杨桥慌不择路:“我答应你,你放过我家,放过安叔叔!放过我所有邻居!”
      “答应我什么呢?”
      杨桥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答应你,我离开金钟笙,永远离开,我再也不见他了。”
      金祖光笑笑:“很好,小同学可要说到做到啊。巷口有的士,快送你母亲父亲去医院吧,怪可怜的。”
      电话挂断,双花拍拍手,带着兄弟们撤了。
      安叔叔趴在地上起不来,杨爸杨桥父子俩都磕磕绊绊爬向妻子母亲,杨爸浑身是伤,已经没有力气了,杨桥除了脸上擦破点油皮外没有外伤,一把把母亲扯到背上,哗一声从水桶里捞出手机,飞快地往巷口跑。

      从巷尾到巷口,路过邻居们的门脸和房子,大家只是从窗缝里注视着新义安开车离开,注视杨桥一家人狼狈的佝偻的奔跑。
      他们不敢报警,不敢出门搭把手,不敢开门,甚至连开灯都不敢,因为帮忙的后果就像水果店安家一样。
      等这一场闹剧落幕,等整条巷子都回归寂静之后,他们才敢开灯出门,纷纷涌向巷子尾部,去把安叔叔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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