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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春(2) 1995年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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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处方式的转折点是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
下午第二节课课间,英语课代表正在发早上交上去的练习册,内容是昨天的家庭作业,英语老师已经改过了——是她改过的最差的作业,所以有必要全部评讲一遍。
发着发着,课代表被老师叫去了,正好金钟笙在旁边晃悠,就把练习册全撂金钟笙身上了。
受人之托嘛,金钟笙是个热心肠,那就发下练习册呗,又不耽误多少时间。
可他忽视了一点,开学快小一月了,全班同学的脸和名字他还没能完全对得上,就几十本练习册,发了一个课间都还没发完。
眼瞅着就打铃了,这节课评讲要用,就继续发呗。
初来乍到的,脸皮薄,不好意思在上课时间站起来到处晃悠发作业,就只能在自己座位上传递:
左边同学,麻烦递给xxx同学,前面同学,麻烦递给xxx同学……
绝对不会麻烦右边同学,因为右边是杨桥,一打铃就不理人。
上课几分钟,练习册终于快发完了,手里还剩下最后一本,巧了,杨桥的。
就坐自己身边呢,不用传递了,可金钟笙没递过去。
这场景他太熟悉了,现在是上课时间,他递东西过去,杨桥肯定不会接,连挪挪胳臂腾地方的动作也不会有。
而且他看了看杨桥那边,啧,都英语课了面前还摆着上节课没收的数学卷子,卷子下面压着个笔记本,正奋笔疾书呢。
看来没打算听这堂英语课。
所以他就没给杨桥,弄得自己上赶着似的,没眼力见儿。
杨桥是吧,金钟笙瞅了眼练习册封皮上入木三分的名字,字儿挺好看的,就是脸太臭了。
然后他打开练习册,翻到老师批阅的章节,没批阅痕迹,只在章节最后有一个A+。
意思全对呗,英语老师的习惯,对的不给打对钩,错的打条斜杠,然后在最后给个评级。
像杨桥这种好学生,估计评级就从没低于过A。
也对,金钟笙又扭头看了眼正专注刷刷刷不停埋头写字的杨桥,人家全对嘛,的确不用听评讲。
不过好学生运气不太好,而且赫然在上的数学卷子太明目张胆了,英语老师数次使眼色不顶用,于是点了杨桥起来回答问题。
即便手里没有练习册,杨桥也能回想起老师问的问题自己昨天在作业时练习册的哪一页见过,然后对答如流……
但英语老师不买账。这学生优秀是优秀,但在英语课上还摆着数学卷子,传出去自己面子往哪搁。
“你练习册呢?”
杨桥还挺自信:“交了。”
“我知道交了,我上午就改完了。”
英语课代表自证清白,在第一排小声说:“老师,上节课课间发下去了。”
杨桥也不喜欢当面找人家课代表麻烦,能屈能伸,糊弄老师说:“可能刚刚课间弄丢了,我之后复印同学的。”
这时杨桥桌面上幽幽移过来一本练习册,还翻开了,旁边金钟笙扯扯嘴角:“在这。”
英语老师瞥了一眼旁边移过来的练习册,对杨桥说:“全对就不需要听评讲了吗?”
然后扭头继续讲课。
杨桥坐下,瞪了金钟笙一眼,没发作,依旧保持着“上课时间不搭理人”的原则。
金钟笙也没有多说,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这会儿解释,人家好学生也不会听。
下课铃一响杨桥就坐不住了,转过去问金钟笙:“我练习册怎么在你那?”
语气也没有不友好,但金钟笙听着就是来气,压着火气解释:“课间的时候发下去,还没发到你就上课了。”
“上课了你也可以给我啊,我就坐你旁边,放我桌上不就行了?”
“给你?”金钟笙头扭向一边,呵了一声:“放你桌上?你能有句谢谢吗?我给你东西,你搭理过我吗?”
“我……”杨桥语塞,还真是。
刚刚是最后一节课了,卫生小组的同学还在,其他同学都走得七七八八,金钟笙把书包往背上一撂,走人,不伺候了。
两人冷战了两天。
本来之间说话就少,现在连眼神都冷冰冰的了。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金钟笙照例趴在桌上睡觉,杨桥照例在写周末的作业。
右边有同学悄声喊:“金钟笙?金钟笙?金钟笙啊!”
明明中间就隔着个杨桥,但同学还是只管喊金钟笙。
因为大家都知道喊杨桥不管用,这人一上课就像入了定,除了老师的话和下课铃以外都听不见,就连自习课也这样。
可杨桥偏偏听见了,虽然他依然专注地写着作业,可“金钟笙”三个字一直往自己耳朵里钻啊。
烦死了。
杨桥扭头:“你喊他干什么?”
那同学都惊呆了,他这嗓子是开光了?竟然连上课期间的杨桥都能喊得应了?
同学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支吾:“第三本我看完了,”同学把手里的漫画递给杨桥:“第四本在他手上没?”
杨桥接过,胳臂肘捅捅左边的金钟笙,把漫画放金钟笙桌上。
“干嘛?”金钟笙有点不耐烦。
杨桥同样没好气:“有人叫你,第三本看完了,让你给第四本。”
金钟笙可有原则了,和杨桥不对付,但不能波及其他同学,于是他立起来,在桌斗里找出了第四本。
他想直接越过杨桥抛给那同学来着,但看见杨桥的手伸了下,他就没抛,递给了杨桥。
杨桥把第四本传给那同学之后回头一看,金钟笙又趴下了,气不平地嘟囔:“连句谢谢都没有。”
这个金钟笙可有话说了,蹭一声立起来:“你还在意这个呢?我就不谢,以牙还牙不行吗?”
“行啊。”杨桥轻飘飘回答,然后又低头写作业了,摆明了压根没把金钟笙张牙舞爪的控诉放在眼里。
把金钟笙给气得捶胸顿足,但自习课上不好大声嚷嚷,便握起空拳来,指骨敲敲杨桥那边的桌面:“不是我说你。”
金钟笙的语气十分严肃,杨桥还没完全“入定”,于是扭头看着金钟笙,做洗耳恭听状。
“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真的很不尊重人。知道的说你爱学习,认真专注一心一意,不知道就说你心高气傲不尊重人!
“你刚刚捅我一下我就醒了,我第一时间回应你了,这就是尊重知道吗?这是做人的基本素质!
“你呢,我平时喊你,搭理都不带搭理一下,还同桌?我还不如和空气做同桌!”
杨桥不太明白,同桌能有什么意思呢?在他的理解里就是字面意思:同用一套桌椅而已。
还能有其他什么意思呢?
他不喜欢有同桌,在旁边晃来晃去的眼睛疼。
但他没有反驳或者提出疑问,因为金钟笙又趴下了。
不过金钟笙的话还是起了点作用,过了个周末来,杨桥好像没那么“专注”了。
又是周五自习课,金钟笙在旁边左顾右盼交头接耳,还插着复读机听着音乐哼着歌儿,闲得五脊六兽。
杨桥注意到了,扭头盯着金钟笙看。
“干嘛?”金钟笙注意到杨桥的视线之后也盯着杨桥看,比谁眼睛大。
杨桥不说话,扭回头。
金钟笙安静了五秒钟,又在旁边上蹿下跳不安分。
杨桥又扭头:“我在听听力。”
金钟笙扁扁嘴,翻了个白眼。
心想教室里吵成这样,你听个鬼的听力,你听得清楚吗?
但下一秒他脑子里浮现出杨桥英语听力满分的卷面,没准儿人家好学生还真听得清。
他往杨桥桌上瞅了一眼,老大一个录音机,快占桌子小一半的地盘儿了。
明明是周末的英语作业,不能回家安安静静地听听力吗,非得赶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大老远上老师办公室去借录音机,还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
金钟笙想完,一瞥眼,又瞅到杨桥身上的校服——明明大家的校服发下来时就一样,但杨桥的明显旧些,大概是天天穿,天天洗,给洗旧的。
也是,一周就七天,杨桥可能有八天都穿的校服……
金钟笙终于反应过来是自己何不食肉糜了,不是所有人家里都有录音机。
行吧,金钟笙没吱声,但动静小了。
不过也没安静多久,在旁边一边抄单词一边哆哆嗦嗦抖起腿来。
还挺有节奏。
大概是听到音乐高潮处,一个高兴腿一抬,桌子差点没掀翻喽。
杨桥已经听完听力了,正在写数学作业。
立体几何题,他在画三角锥,被金钟笙这一腿给晃得,直线画成了钝角不说,铅笔尖直接给杵断了。
杨桥眼睛一闭一睁,努力地心平气和地举起作业本拿到金钟笙面前。
金钟笙大吃一惊:“你写这么快?”
谁跟你说写作业快不快这档事儿呢。
“别抖腿,图画歪了。”
金钟笙一看,还真是,除了刚刚断掉的那一笔,其他线段都挺直的,跟比这直尺画出来似的。
可杨桥桌上没有尺子,文具十分寒酸,就一根铅笔一支钢笔,钢笔还漏墨……
“你自己不用尺子。”金钟笙反咬一口。
“你管我用不用尺子!”
杨桥也没真想和金钟笙认真理论,从文具盒里拿了个刀片出来开始削铅笔。
啧,金钟笙看着那刀片就吓人,真怕杨桥一不小心削手指上,血溅他一身。
他往旁边仰了仰上半身,到处找自己的卷笔刀在哪。
班里就那么几个人有高级卷笔刀,他是其中一个,而且他的最好看,还最新。
这卷笔刀天天儿在各个同学那轮着用,不知道今天轮到哪了。
“噼嘶噼嘶,”金钟笙搜索到自己的卷笔刀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同学桌上,和这位同学通上了信号:“卷笔刀,我要用!”
于是卷笔刀被传递“千山万水”送到了金钟笙手上,金钟笙回头,正打算洋洋得意告诉杨桥说“用这个”,然而人家杨桥早就削好铅笔了,三角锥都擦了重新画好了。
依旧是徒手画的,溜直的直线。
金钟笙咽了口唾沫,心想:得,这个富没炫成。
旁边低着头解几何题的杨桥还嘲笑他:“等你传过来,黄花儿菜都凉了。”
我靠……把金钟笙给气得。
总之……这个转折点,转得不太明显,但总算有点互动了。
真正的转折点是12月的校级冬季运动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