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梨》江窥谷

14、暮秋（3）1998年春

　　大一下学期杨桥课业不多，打算去找金钟笙过一天，去之前得先打电话确认下金钟笙在不在学校。一对课表，约好了两人都没课的周二见面。
　　他在宿舍阳台打电话，自“喂”了一声起，室友们就纷纷探头探脑，等杨桥挂断电话后马上围过来炸开了锅。
　　我靠杨桥你买手机了？
　　你是我们宿舍第一个有手机的人！
　　怪不得你天天忙天天忙，原来是忙着赚钱买手机。
　　懂行的室友说：我靠摩托罗拉D160，虽然是摩托罗拉的低端系列，但也要卖将近一千块！杨桥你在哪买的？
　　杨桥本来还挺高兴，听到这里时笑容慢慢僵住：竟然要一千块吗，他明明记得金钟笙的欠条上写的四百块——金钟笙说原价399，还讹了1块钱的代购费。
　　杨桥咧咧嘴角，笑着说：“我家里人给我买的，具体价格我不太清楚。”
　　说完杨桥就离开了宿舍，十万火急去找金钟笙。

　　他比对着金钟笙的课表，在教室外等，下课铃响之后就在门口守着，可教室里人都走光了，没见金钟笙出来。
　　金钟笙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杨桥自信绝对不会漏掉金钟笙，便扭头小跑几步，追上刚刚走出教室的一群学生：“同学你好，你们是生物医学系大一的同学吗？一班的金钟笙你们认识吗？”
　　对方表示脸熟，但今天课上好像没见到这张脸。
　　杨桥道了谢，转身往金钟笙的宿舍楼冲。
　　有几个人一直走在他前面，方向朝向金钟笙所在的宿舍，然后掏出钥匙开宿舍门。不等别人关门，杨桥在后面直接挤了进去，径直走到金钟笙床边掀开被子：“金钟笙！”
　　金钟笙瞬间惊醒，立马从被窝里坐起来，惶恐小心地望着杨桥
　　杨桥一句不吭，瞥了一眼金钟笙的桌子，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游戏机和零食，别说书本教材了，连张废纸都没有。
　　他一把拽起金钟笙往门口走，脚下生风，出去之后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门里面那几个室友书包课本都还没来得及放下，面面相觑，都被杨桥的阵仗吓了一跳。
　　节气上还没到夏天，最近又下雨降温了，金钟笙上半身还有件T恤，睡得皱巴巴的，下半身只有条裤衩，迎着宿舍楼水房的穿堂风冷得发颤。
　　“你电话里和我说准备去吃早饭，吃过早饭就去上课，上完课去图书馆看书，中午想吃鱼，下午约了系里的同学打球，现在都他妈快中午了，你还在床上？你有几句话是真的？”
　　杨桥气得也发颤，少有地说了脏话。
　　金钟笙原本惺忪的眼睛早就红了，低着头挨骂，不敢看杨桥。
　　“所有人都去上课，你为什么不去？你有把专业课当回事吗？你为什么还骗我，是不是我现在不每天和你上下课了，我管不了你了，你他妈自暴自弃吗？”
　　杨桥气愤之中也在想，我会不会太凶了？万一他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没去上课呢？他撒谎只是因为怕我担心呢？
　　可他一想到金钟笙凌乱的书桌，这些猜想便全都不攻自破了，于是继续大骂：“你想着我明天才来找你，断定我今天不会来，所以没顾忌是吧？你打算睡到几点？睡到下午还是晚上，你打球，你打个屁的球！”
　　“再有，你送我的手机多少钱？没个千把块拿得下吗？你和我说什么四百块？你买成多少钱我就欠你多少钱，你骗我干什么！”
　　逃课在宿舍睡觉这件事金钟笙辩无可辩，可手机这件事金钟笙十分委屈，他抬起头，心里有一肚子话想告诉杨桥：我不想你因为欠条金额压力大，我不想你打工太辛苦，我又太想时时刻刻和你联系了，所以慌不择路想了这个馊主意……
　　可这些话都没说出来，金钟笙问：“我买成多少你就欠我多少，你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吗？”
　　杨桥发现金钟笙的眼睛里竟然噙满了泪水，马上就心软了：“我不是说要和你分这么清楚，平时互相送些小礼物我都喜欢，手机金额太大了你明白吗？大家挣钱都不容易，都是血汗钱，一千块我可以慢慢还，你为什么要骗我只花了四百？”
　　可金钟笙一点被安慰到的神色都没有，摇摇头说：“可是有些人挣钱就是很容易，比如我爸，他有钱能使鬼推磨。”
　　杨桥头皮发麻：“你说什么？”
　　“你不是想和我分得这么清楚，你是想和我爸分清楚，毕竟我的钱都是我爸给的，是吗？”
　　“金钟笙！这钱是你的还是你爸的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就算我们关系再怎么好，手机这么贵重的东西……”
　　“怎么没有区别了？”金钟笙打断杨桥，毫无预兆地大喊起来：“我自己考的成绩和我爸给我偷的成绩难道没有区别吗？我自己选的专业和我爸给我选的难道没有区别吗？
　　“就是有区别有区别！你明明也知道有区别！你不想和我爸的钱扯上关系，我也不想和我爸扯上关系，我不想上A大，我不想念这个破专业，可我没得选我没得选！”
　　金钟笙说着左右开弓，扇起自己耳光来，眼泪乱飞：“我当初为什么要上A大，我本来就不应该上A大！”
　　杨桥被金钟笙吓得僵了两秒，眼圈儿也红了，他赶紧拽住金钟笙的手。
　　他发现金钟笙全身都冻透了，又自责又心疼，脱掉外套把金钟笙裹得紧紧地搂住：“金钟笙！你冷静点，冷静！是我说错话了，你干嘛打自己！你别发疯！”
　　金钟笙浑身发烫，终于慢慢安静下来，脸上全是泪痕，依然带着哭腔：“我不喜欢这个专业，我念不下去了，我每天上课就像死了娘一样，我学不进去，我度秒如年，每天一进教室就喘不上气……”
　　杨桥安安静静听着，自责的情绪攀升到了顶峰，当初他为了自己一己私心，想和金钟笙一所大学毕业，阻拦了金钟笙打举报电话。
　　他当时没有考虑到金钟笙的专业也由不得自己，现在学得这么辛苦，过得这么痛不欲生。
　　他当初不应该阻拦的，害了金钟笙，也害了那个被掉包试卷的人。
　　等金钟笙安静下来之后，他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可金钟笙一点回应都没有，他低头一看，金钟笙脸颊通红，一摸烫手，人已经迷糊了。
　　他赶紧把金钟笙背回了宿舍躺下，温度计一量，烧到39℃了，怎么可能在水房待那么一会儿就烧得这么厉害，肯定是一早就已经发热，还被自己从被窝里拉出来，穿得那么薄站在风口吹了那么久。
　　杨桥气自己，差点也扇自己耳光，不过理智尚存，向学校请了半天假，打算今明两天都照顾金钟笙好起来，不然不放心。
　　喂退烧药，喂水，盖上被子捂汗，然后他下床去收拾金钟笙的桌子，把没吃完的零食都扔了，游戏机都收起来，下午去食堂买粥，晚上给金钟笙洗脸换衣服，和金钟笙睡一张床。
　　宿管阿姨不查，同一个宿舍的哥们儿也带过朋友甚至对象串寝过夜，没有怎么过问，于是这一夜过得安稳。

　　第二天下午，金钟笙终于退烧，人也清醒了，知道是杨桥在身边照顾他，躺着装死不放手。
　　趁着室友们都不在，金钟笙诉衷肠说：“我昨天早上确实有点发热不舒服，但可以坚持去上课，我不想去所以就逃课了。小桥，对不起。”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近在咫尺，杨桥探探金钟笙的额头：“这叫什么话？还坚持上课？不舒服就该请假休息，而不是逃课，这是你一不该。还有二不该，不该骗我，逃课和手机都不该骗我。”
　　金钟笙嘿嘿地笑，把杨桥的手握到了自己胸口，乖乖地说：“我再也不骗你了。”
　　杨桥犹豫了下，继续说：“游戏机我收起来了，课表我贴在你桌上了，这学期你课不多，上课听不懂也没关系，课余时间可以多和班上同学交流，去图书馆找参考书，或者问老师，不能破罐破摔。”
　　现在别说是生物医药的专业课，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杨桥让他去他就敢去，他不停地点头：“我知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课，每节课都去。”
　　金钟笙越点头，杨桥就越心疼，因为他知道金钟笙打心底里不喜欢生物医学。
　　“我让你好好听课，把成绩提起来，目的不是要当生物学院的好学生，而是有选择的能力和自由。”
　　金钟笙懵懂地摇摇头。
　　“我们学校可以转专业，你不知道吗？”
　　上午杨桥趁着金钟笙熟睡，打电话去问了教务处老师，他把教务处老师的话都讲给金钟笙听：“所以只要你班级排名靠前，就有机会转去你想去的专业！”
　　金钟笙听得很兴奋：“那我可以转去和你同一个校区吗？”
　　“当然可以，但前提是你想学的那个专业在我的校区，你不能把‘和我同一个校区’排在‘心仪专业’的前面，这是你的人生，不能被我影响。”
　　“嗯嗯嗯我知道！”金钟笙连连点头，答应得挺漂亮，可他已经在脑子里描绘和杨桥同一个专业、每天一起上下课的美好画面了。
　　杨桥看看时间：“我要走了。”
　　金钟笙不撒手：“再睡一会儿，我们一起吃晚饭，吃完我送你。”
　　杨桥从金钟笙身上跨过去，穿好衣服还是要走：“我待会儿有晚课，必须得走了，不然赶不上。你才退烧，别出门了，我去食堂给你买饭回来，你想吃什么？”
　　不等杨桥说完，金钟笙也从床上翻了起来，从后面抱着杨桥，拉扯间把杨桥压倒了门后。
　　“小小乔，别走。”金钟笙凝视着杨桥下半张脸，双手捧着杨桥的脖子，突然摘下了杨桥的眼镜，接着亲了下去。
　　杨桥没来得及说话，就这样被金钟笙捧着、亲着，脑子好乱，没有回应，也没有挣扎。
　　嘴唇用力触碰、挤压的声音在狭小安静的宿舍里回荡，让人脸红心跳。
　　他们……接吻了，用港剧里时髦的说法，是kiss，而且是passionate kiss。
　　杨桥以前就想过，他和金钟笙会不会kiss，但那会儿才刚高中毕业，不好意思，觉得害臊。
　　原来kiss是这种感觉，有点……喘不上来气，金钟笙的力气太大了，看来风寒已经完全好了嘛。
　　好久好久，金钟笙终于放开杨桥，手慢慢放下，木头似的望着杨桥，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脖子根儿红透了。
　　杨桥的脖子也红，他手心在背后贴着门，微微气喘着说：“你跟着电视里面学坏了。”
　　说完，他一只手扶着金钟笙的下颌，倾身回吻了一下。只是蜻蜓点水，却让金钟笙的脖子更红了，五迷三道的，青筋直突突。
　　“送我到校门口吧。”杨桥说。
　　金钟笙依旧木着。
　　杨桥便又轻轻吻了金钟笙，从金钟笙手里拿回眼镜：“送我到校门口。”
　　“噢！好！”金钟笙终于才回神：“等、等我穿个衣服。”
　　杨桥不好意思当面等，便反手开门跑了出去，躲在门外悄悄摸了摸飞快跳动的心口。
　　金钟笙飞快换好了衣服，两人一前一后开门出去后，宿舍终于安静，另一张床上的被子拱了拱，从里面探出一颗冷汗淋漓的脑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