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梨》江窥谷

13、暮秋（2）1997年秋

　　几场银河倒泻之后，9月初的大学校园秋风拂过尽是书香，7月末的那场试卷掉包事件并没有掀起多大风浪，被雨水和钱势冲刷得干干净净。
　　然而金钟笙却发现，事事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如意，他自甘堕落被父亲安排到了A大，志愿自然也由不得自己。
　　他本来就不喜欢生物医学，何况他的成绩是假的，无论是基础还是学习能力都远不如班上同学，连第一节课“导言”都没听懂，完全没有学习的动力。
　　最让他感到人生无趣的是，杨桥在经济学院，和他不在同一个校区，他对于像高中一样每天和杨桥同进同出的幻想从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开始就破灭了。
　　但他依旧热烈，甚至有时候不想上必修课，逃了课去找杨桥，可杨桥几乎每次都不在，就算在，也是在上课，下课后就要奔去做兼职，只能和金钟笙匆匆见一面。
　　连晚上也见不上面，杨桥因为想省住宿费，申请了读走校，每天下了课踩自行车回家，有晚课的时候，到家几乎都十点多了……
　　不用早起，不写作业，没人催洗澡，没人管打游戏，多自由的生活啊，可金钟笙觉得，这大学读得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他心里藏不住事儿，便和室友诉苦：以前我和他总在一块，上学放学，上课下课，吃饭写作业，不是他在我家就是我在他家，现在却一个月都见不上几面……
　　我知道他家境不好，他兼职是想减轻家里的负担，但兼职难道比朋友更重要吗？就这么忙吗？
　　室友说：这穷学生上了大学，就像农村的姑娘进了大城市打工，见了大世面，心就野了，人就变了，所以很正常。
　　金钟笙回复：你放屁！
　　然后就走了，接着逃了一整天的课。

　　金钟笙带着愤怒和委屈，在杨桥宿舍楼下堵了小半天，终于堵到了杨桥。
　　杨桥虽然还是和班上所有同学处的都很好，但进进出出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见金钟笙情绪不对，临时和兼职的同事调了班，带着金钟笙去食堂吃饭。
　　金钟笙喋喋不休，宗旨只有一个：每次找你你都不在、你都忙，你难道不在意我吗？
　　一句不提自己在学习上困扰和堕落。
　　杨桥实话实说：开学之后不久杨妈心脏病就又发作了一次，不能长久拖着，迟早要做手术，他想尽量减少向家里要钱，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
　　杨桥还说，以前在家里叠糖果盒的确可以挣点零花钱，但付学费和生活费远远不够，而且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于自己的学习成绩以及未来找工作没有任何帮助。
　　所以他才尽可能多的去尝试，想好毕业之后想进入哪个行业，具体在哪个岗位，现在慢慢往那边发展。
　　金钟笙听得很是失落：他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每天只知道打球打游戏。杨桥还是那个认死理的杨桥，只有自己在退步。
　　他更加心疼，急切地问：“你妈妈身体不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做手术需要多少钱，我借给你！”
　　他问完，不等杨桥说什么，他自己先噤声了。
　　心脏上的手术，少则上万多则几万十来万，他哪来这个钱借给杨桥？他的钱都是他爸给的。
　　几个月之前，他仅仅只是不耐烦地应付了一句“想考A大”，他爸就真的让他“考”上了A大，弄得自己现在学校、专业都由不得自己，近乎身陷囹圄。
　　现在如果再让他爸拿出几万块来借给杨桥，恐怕受制于人的就不止是学校和专业了，或许会是工作、爱人，甚至接下来的人生……
　　好半晌，杨桥小声地说：“我不想给你太大压力。”
　　金钟笙点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杨桥的家境，理解杨桥的想法，可他还是想杨桥能抽出一些时间给他，不指望像高三那样秤不离砣，哪怕一天能有半个小时的相处他就满足。
　　可杨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带着愧意说：“我得去打工了，替我的同事下午有事，不能替太久。”
　　自两人坐下到现在，刚好半个小时，杨桥把握得真精准。
　　金钟笙苦笑一声，站起来送杨桥。
　　杨桥急匆匆的，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要期末考试了，你复习得怎么样？”
　　金钟笙想了想，扯扯嘴角，扯谎说：“都复习了，没问题。”
　　杨桥的笑容带着倦意，对金钟笙竖大拇哥：“如果有不懂的就找我，打我们宿舍楼电话，大一的基础课我辅导你还是绰绰有余。”
　　杨桥走了，都没想起来金钟笙压根不知道他们宿舍楼电话。
　　金钟笙自己去宿管处问，宿管阿姨打量他几眼，大概是觉得眼生，看年纪又不像学生家长，便让出示学生证。
　　可惜学生证没带在身上，没要到电话。
　　金钟笙失落地离开，不过比来时振奋许多，回到学校后临时抱佛脚通宵复习了几天，好歹没挂科，不过科科都只比及格线高出不过五分，境地十分凶险，不敢告诉杨桥。

　　寒假杨桥依旧找了寒假工作，虽然依然忙，但至少工作时间和地点固定，金钟笙总算有地方可以找到杨桥了。
　　金钟笙第一次去杨桥打暑假工的地方，带去了一个手机，光是选电话号码就跑了五六家手机专卖店，总算选到了一个靓号：11位数字里面有10位数字和自己重叠，其中还有5个数字连顺序都一样。
　　不过手机没敢买太贵的，怕杨桥不收。
　　杨桥确实不肯收，金钟笙还自备了欠条和印油，限期一年内必须把手机款还完，然后硬拉着杨桥摁了手印。
　　杨桥收下了，趁着不忙，过问金钟笙的期末考试成绩。
　　金钟笙不敢说实话，打个哈哈，就说一般一般，全班中下，还有提升空间。
　　杨桥不信，勒令金钟笙每天到他那里补习英语。
　　“你怎么知道我英语考得差？”
　　杨桥门儿清：“你英语一直差。”
　　金钟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我什么时候来呢，你这么忙。”
　　杨桥晃晃手机，笑着说：“我忙完了就给你发短信。”
　　不过这短信怎么发？手机是个稀罕东西，他还不会用。
　　金钟笙手心在兜里捏了捏说明书，脸不红心不跳，自责地说：“我忘了找老板要说明书了。”
　　杨桥手一摊：“那怎么用？你教我。”
　　两个人凑桌上，打字发短信、打电话、存储联系人，金钟笙每个功能、每个按键手把手地教杨桥。
　　就像回到了高三，那个热气腾腾的夏天，两人也是这么凑桌上。杨桥教他写数学大题，题干、答案、解析，答题格式、排版技巧、字体美观度，杨桥也是这样逐字逐句教他。

　　金钟笙回家路上收到杨桥发来的短信：『我是小桥，小金收到了吗？收到回复我。我人生中第一条短信，总算发出去了。明天下午记得补习英语，别忘了，别偷懒』
　　金钟笙望着短信界面笑，回复：『小金收到了，明天一定来补习英语』
　　他手里紧紧攥着欠条，欠条上面有杨桥的手印，鲜红耀眼，仔细闻闻，油墨印油之外竟然还有点清香。
　　金钟笙心想，一切都会好起来，包括他的成绩、他的学习热情，他和杨桥的亲密关系，还有他和杨桥的未来。
　　1998虎年将至，行道树上挂满了红灯笼，公交车里播放着喜气洋洋的歌曲，金钟笙又发了条短信过去：『小乔，提前祝我们虎年大吉，以后每年都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