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梨》江窥谷

12、暮秋（1） 1997年夏

　　高考在聒噪的蝉鸣中如期而至，考完便如同野马脱缰，家里富裕点的五湖四海去旅游，有点青春萌动的处上了对象，大街小巷的麻雀馆、棋牌室、电子游戏室随便进去一个都能抓出一把高三毕业生。
　　哦对了，还有电脑室，只是沉浸学习几个月而已，街上的电脑室竟如雨后春笋般长势喜人，每家电脑室从白到黑人头涌动，没有一台空机器。
　　家长们耳提面命，连人民日报都出马“扫除‘电子□□’”，但网络游戏盯上了叛逆期，就如同情窦初开遇上青春期，即便是饮鸩止渴也乐在其中。
　　反正也没人管他，金钟笙从高考完第二天起就长在了杨桥家里，很可惜没有暑假作业了，于是理由只能是叠糖果盒挣零花钱。
　　两人吃饭睡觉都在一块，就差穿连裆裤。
　　杨桥倒没什么需要适应的，毕竟他过去十来年的暑假都是这样过。金钟笙往年的暑假玩伴邀请他出游或者打游戏，都被他拒绝，觉得出去玩打游戏什么的，远没有和杨桥待在一块儿有意思。
　　即便两人待在一块儿什么也不做。
　　就是简单的吃饭睡觉，偶尔家里没人时学着港剧里面的情侣牵手，牵上之后相视一笑又害羞得连忙甩开。

　　气温直奔40℃的午后，杨桥也去金钟笙家里吹空调打游戏，或者看TVB的武侠剧和刑侦剧。电视里男女主人公接吻，他俩便动都不敢动，客厅的氛围变得十分古怪。
　　然后金钟笙关了电视，两人顶着毒日头骑自行车满城晃悠，因为看电视里别人接吻带来的面红耳赤被暴晒所取代。
　　抄近路晃悠进城中小村，穿过被小虎队横扫的狭窄小巷，每家店铺几乎都传出那阳光向上的旋律：
　　向天空大声的呼唤说声我爱你
　　向那流浪的白云说声我想你
　　让那天空听得见
　　让那白云看得见
　　谁也擦不掉我们许下的诺言
　　四个车轮碾过石板路，“嗖嗖”两声之后，旋律继续：
　　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
　　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
　　听听大海的誓言
　　看看执着的蓝天
　　让我们自由自在地恋爱
　　……
　　年轻女孩们三五成群，吊带衫，超短裙，逛着街吃着冰棍，朝着嗖一声飞过的两个男生嬉笑。
　　两人不知不觉骑到了电影院门口，金钟笙便请杨桥看电影。杨桥第一次进电影院，乌漆嘛黑地找不到座位，差点在阶梯上摔一跤，金钟笙赶紧回头拉了一把，杨桥下意识双手搂紧了金钟笙的胳臂站起来，立起身来时脸颊和金钟笙的脸颊擦到了。
　　近在眼前的、时髦的、让人面红颈赤的kiss，没kiss上。
　　于是看电影的氛围变得更加古怪，两人中间隔着座位扶手，坐得板正，僵硬地看完整部电影，最后电影讲了些什么一问摇头三不知。
　　叠糖果盒挣了点小钱，两人也出游——深圳一日游。
　　金钟笙带杨桥去了好多杨桥从没去过的地方，什么山姆大卖场，什么华强北电子市场，有琳琅满目的进口商品，花花绿绿的VCD光碟，两人一人戴着一只随身听的耳机听歌，可以在这些地方逛整整一天……

　　两周之后，高考成绩出来了，成绩单寄到家之前可以打电话查分。
　　杨桥去了金钟笙家，两人守着电话机，等12点一过就马上打电话查分。
　　先查杨桥的，毫无疑问被第一志愿A大录取，接着轮到金钟笙，他有些紧张，因为高考结束当天学校发了答案，两人对过答案了，金钟笙发挥得不如平时模拟考试好。
　　听筒里面分数报出来，竟然比估分高出一百多两百分，而且只比杨桥低五十分，更让人惊讶的是，金钟笙同样被A大录取了。
　　杨桥很高兴，因为根据之前两人的估分，最坏的情况是金钟笙重读高三，他正常在A大读大一，最好的情况是金钟笙在深圳读专科，他读本科，总之两人都在深圳。
　　而现实比最好的情况还要好，他和金钟笙一所学校！
　　杨桥问：“你是不是记错答案了？你觉得选错了选了A，其实你选的是正确答案B。”
　　金钟笙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可能呢，他记挂着考完之后要和杨桥一起估分，所以把自己的答案牢牢记着，考完回家还把答案从脑子里誊抄到草稿本上……
　　金钟笙摇摇头：“我没有记错答案，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考这么好。”
　　自己选的是错误答案，然而成绩出来却是正确答案……只有一个原因。
　　“我没有作弊！”金钟笙赶紧说，他怕杨桥误会他。
　　“我知道，”杨桥认真和金钟笙对视：“我相信你，或许是老师判错卷儿了，你运气好。”
　　金钟笙还是摇头，脸上疑云未散：“可是就算老师判错卷儿了，给了我高分，可我志愿没有填A大，怎么可能被A大录取？”
　　杨桥被高兴冲昏了头脑，现在才反应过来，喃喃说：“是啊，你志愿都没填A大……”
　　金钟笙是想考A大没错，这愿望他只和杨桥说过，连班主任都没说。愿望只是愿望，他知道自己考不上，所以志愿里压根就没填。
　　等等，金钟笙突然想起来什么，前一段时间金祖光回家，问他想考什么大学来着，他不胜其烦，随口撂下一句“想考A大”，然后就回自己房间学习了。
　　过了两天他爸又要出远门，离开家前信誓旦旦对儿子说，有志气，想考A大是好事，你爸没别的本事，你要你想考，你就一定考得上。
　　金钟笙觉得不对劲，立即打电话给他爸，电话里金祖光并没有支吾，言语之间还挺高兴，还叮嘱金钟笙，考上了就要好好学习，不能给你爸丢脸！
　　金钟笙在电话里发飙：“掉包试卷，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我的成绩不是我的，我根本考不到这个分数！你掉包了谁的卷子？你不会愧疚吗！”
　　末了金祖光只有一句：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挂了电话，金钟笙冷静下来，决定打教育局电话举报亲爹，但是杨桥阻止了他。
　　“你爸手眼通天，既然有本事让你莫名其妙考上A大，你觉得你一个举报电话就能让这件事水落石出吗？”
　　这是实话，但杨桥心里还有其他私心：不管怎样，他和金钟笙可以上同一所大学了。
　　“可如果不举报，那个被掉包的人怎么办？他明明才是真正考上了A大，但是被我偷走了！”
　　金钟笙咆哮，发狂，他一遍遍地重复“我根本考不上A大”“我偷的别人的成绩”“我真正的成绩只能上专科”，到最后涕泗横流，哀对方不幸，怒自己不争。
　　杨桥抱住他，挨了他几下拳打脚踢，两人抱在一起哭。
　　哭完冷静下来，最终还是没有打举报电话，因为金钟笙在一遍遍的重复中反应过来：他被A大录取了，他就要和杨桥一所大学了，一起毕业，一起工作，他们今后所有的路都一起走，他们永远在一起。
　　他在心中一遍遍暗示自己：举报了也没用，我爸有钱，钱可以解决一切。
　　那个被掉包的人可以复读，他复读或许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
　　这是我爸做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的错，我也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