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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戎 ...

  •   宋灼衣果真,一顶小轿,就将我送了出去。
      他没有再同我说一句话,我也不再对他抱有幻想。
      有些人,错了就是错了。
      谁错过谁,都已经无足轻重。
      满身伤痕,一心疲惫。
      ……
      西戎宫殿满室生辉,熠熠烛光。
      良人锦的绸缎喜服穿在我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滑腻。我抚摸着手上伶仃作响的玉镯,冰凉刺骨。
      我听到脚步声离我远来越近。
      那个人他此刻就站在我面前,我被盖头遮着,只能看见他的靴子,上面嵌着金丝紫云的龙纹,靴面却是褐红的。
      又喜庆又尊贵。
      陌生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上传来:“你可知道我叫什么?”
      我点头。
      珠钗晃动,划过我的脸。
      他突然掀开了盖头。
      我被他吓了一跳,不由得抬头看着他。
      标志的面庞,年轻又俊俏。浓黑的眉,浅红的唇。有些深邃的眼窝衬着他眼尾上扬的丹凤眼睛。
      高高的颧骨显得他很瘦,但并不单薄,他带着浓烈的英气和粗犷,不同于我们那里男子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低下头。
      他慢慢蹲下,用他很粗糙的大掌携住我的手。
      我没有动作,任由他握着。
      见我并不排斥,他就笑出了声。
      不同于宋灼衣的柔声轻笑,他是张扬而直爽的笑了起来。
      他在我身边坐下,把我的身子扳过去,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他。
      我对上他明亮又欢喜的眼睛,我看不见一点儿遮掩和算计。热烈的爱重在他眼里爆发的淋漓尽致,我只觉得脸颊发烫。
      他和宋灼衣真的是不同的。
      相对无言中,他很粗鲁地将我紧紧搂住,我刚想挣扎,就听他摸着我的头发,很小心地笑着:“委屈你了,小公主。”
      在西戎,帝姬又可以叫做公主。
      我的手攥紧了衣角,就听他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喜欢他。”
      我鼻子有点酸。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心酸的欢喜,似又是带着无尽的满足:“你只要记得我心里有你。”
      我的眼泪顺着脸就流下来,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
      他说:“我再不让你哭的。”
      ……
      天方大亮,叶宁嵘就醒了。
      他叫醒我,让我去梳洗。
      我问:“婢女呢?”
      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从来不用婢女。”
      我难得地笑开了。他帮我打来水,放在那个他命人赶做出来的梳妆台上。
      我梳头发的时候,他就搬着个小凳坐在我身边。
      我说:“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他说:“我看看。”
      我拿梳子点点他,笑着问:“看什么?你娘梳头你没看过?”
      他憨厚地笑了:“我娘很早就死了,我想看看你。”
      我低头,心下黯然,没想到他的娘去世了,我只能陪笑着继续说:“我有什么可看的?”
      他憋了老半天,才伸出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你的头发,很好看。”
      “是吗?”我应了一声,想起了从前,淡淡地笑着“我从前梳高盘髻的时候,最是好看,就连父皇也夸过。”
      叶宁嵘比划了一下,有些不理解:“头发上顶着盘子,好看吗?”
      我听见这话,笑得伏在桌上:“这只是个名字,顶个盘子在头上,我可做不出来。”
      他也意识到是自己理解错了,看着我嘲笑他,却并不恼火,陪着我一起笑。
      看着他耀眼又张扬的笑容,我竟有一瞬间的慌神。
      有那么一刻,我竟觉得,倘若能和他这样一直过下去,或许并不是坏事。
      用过早膳,他陪着我去王宫里接受众人的拜见。
      所有人都唤我一声王妃。
      只是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我心下存疑,又不敢立刻问。
      叶宁嵘同我逛到花园子时,我问他:“为何他们不唤我王后?”
      叶宁嵘握住我的手,答非所问:“手这样凉,早起该多穿些,”随后才很轻松地说道,“西戎往后会归顺你朝,我只是个异姓王。”
      我吃了一惊:“这竟是什么时候的事?”西戎向来与我们势成水火,尤其上一任王君,对父皇特别仇视。
      西戎虽称之为国,但细看却能发现不过一座城池而已,但历代王君皆不愿降,却不知为何到了叶宁嵘这里竟有了如此转机。
      他停下脚步,拉着我慢慢地说:
      “宋灼衣许诺我,只要我当上王君,且愿归顺你朝,就将你许给我。”

      值得么。

      “一个月前,双方交战势同水火,为何?”
      叶宁嵘点头,耐心地说:“的确如此,不过是因为之前是我父君在位,正如你知道的,宋灼衣他无力抵抗我军,连夜找到了我。”
      “他找到你?”我叹气:“何必如此,你我二人本无前缘,怎么偏生……”
      “我向来都是喜欢你的,”他打断我,“你可记得你十四岁那年你舅舅带了你一同出征。”
      我记得的。
      那年双方交战,舅舅不顾朝中反对携我出征。
      我的马术和箭术都是舅舅一手传授,那一战我们旗开得胜。
      我更是一箭将对方一名大将射下马。
      从此我沈涟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名就扬了出去。
      我点头,看向叶宁嵘。
      他微微一笑:“当年就是你这个丫头将我射下马。”
      我睁大了眼睛。
      “我那时不过十七岁,”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那时候,我看见一个丫头立于马上,手持长弓,意气风发,那样的英姿,我这一生都不能忘。”
      叶宁嵘说:“后来,我就听说了你。”
      我说:“都是小时候胡闹。”
      他摇摇头:“你舅舅说的没错,你确有男儿不及之志,只是你舅舅也不曾想到,像你这样的女中豪杰,也会动心。”
      我不再说话了。
      如果我不曾遇到宋灼衣,或许我这一生会是称心如意,飒爽张扬。自从遇见了他,我的眼泪一日比一日多起来,我都不记得我有多久不曾笑过了。
      在我沉默之际,他将我轻轻地抱住。
      我的身体僵硬起来,正想挣脱,就听他说:“别动。”
      他很轻地说:“或许我不是一个好王君,可你不知道我有多苦,我这一生,就任性这一次——让我抱抱。”
      我慢慢地点点头,也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把头埋在我的发里,我感到耳边微微的湿热。
      他沉沉地说:“我总算,娶到你了。”
      “我想和你,能够情深意重,有个来日方长。”
      我眼里酸涩起来,我不知该怎么办。
      这样重的爱意砸了我满头,让我的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和我,太像了。
      这世上,总有这么多爱而不得的人。
      …
      日子过得快,人也老的快,我的十七岁生辰,就要到了。
      直到那日天色渐暗时分,只听得外面厮杀声突起,还未反应过来,一队人马已经闯入寝宫。
      宋灼衣。
      我咬着牙:“你这卑鄙的…”
      宋灼衣上前,不由分说地甩了我一耳光:“闭嘴!”
      叶宁嵘被人锁住了,他怒不可遏地骂向宋灼衣:“不许碰她!”
      宋灼衣走过去用脚踩住了他的手,在地上慢慢碾着,我听见骨头一节节碎裂的咯吱声。
      叶宁嵘痛得满头大汗,却仍然对他怒目而视:“你不守信用。”
      “信用?”宋灼衣突然狂妄地笑了起来,“我许诺过什么吗?”
      “你分明说过……”
      不等叶宁嵘说完,宋灼衣朗声对外面一众将士高声喊道:
      “嫡公主通敌叛国与西戎国主私奔,今日擒获二人,西戎愿降归顺我朝。”
      外面传来阵阵高呼。
      “无耻!”我骂道。
      私奔?
      通敌?
      我从未想到他会如此绝情。逼我“和亲”的是他,说我叛国的也是他。
      我趁他不防抽出长剑指着宋灼衣厉声说:“你不怕报应么?”
      宋灼衣并不畏惧,一步一步逼近,我不住地后退着。
      他伸出手拔出他腰间的剑,也同我对峙着。
      他说:“同我回去认罪,保你不死。”
      我突然就笑了,我做了这么多,被他像一只狗一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踢来踢去的结果,就是为了一句保我不死?
      我对他说:“我会留下。”
      他眯着眼睛,声音里带了一丝阴沉:“你说什么?”
      “我留下,我会陪着他。”
      我会陪着他,也许我们会一起死去。也许我们没有以后了,阿嵘,你的爱我给不了回应,但我可以陪你一起走到最后,你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这个世界上,不能再多一个被辜负的深情之人了。
      叶宁嵘在一边低低地笑了。
      宋灼衣鄙弃道:“怎么,你们倒是一对亡命鸳鸯?”
      我嗤笑道:“将军错了,我和阿嵘两情相悦已久,自然生死同往。”
      宋灼衣冷下脸,毫不留情地向我刺过来:“不知廉耻!”
      刹那间叶宁嵘满是鲜血的面上突然绽开笑容,还是那么纯粹,他的眼里灼灼的闪着光,如同利刃刺入我的心间。
      那一刻,我分辨不清他眼神中的含义,带着眷恋和温存,仿佛在告别,亦是恳求。
      我错了,我犯了一个永生不可饶恕的错误。
      只觉得天地突然旋转,叶宁嵘挣开了束缚,猛地用背护住我。
      利刃入背刺穿血肉的声音传来,我的心也被一瞬间刺穿。
      “阿嵘!”
      他一口温热的血漫入我的衣襟,手颤抖起来。
      他重重地跌下去,重重一声。
      恍若重重一锤落在我心间,似乎连魂魄都将即刻我的眼眶剧痛,不住地滚下泪来。我想去扶住叶宁嵘,却被宋灼衣捉住手腕。
      宋灼衣抬起脚将叶宁嵘踢到一旁,我听到叶宁嵘痛苦地闷哼出声。
      我挣脱出手,给宋灼衣跪下了,我滴着泪求他:“救他。”
      他拿着剑抵着我的下巴,冷声说:“你还不悔改。”
      我已是哭的气喘,我对他说:“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宋灼衣蔑视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叶宁嵘,呵斥我:“身为我朝帝姬,你怎可为了蛮夷如此自贱身份!”
      “涟儿……涟……”叶宁嵘微弱地唤我。
      我狼狈地扑过去,用手捂住那冒血的伤口,我哭着对他说:“你怎么这样,你何必为了我……”
      他勉强地直起身子,我让他靠在我的怀里,看着他抬着头替我擦眼泪。我鼻尖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不要哭,我记得你是不爱哭的,”他重重地咳着,“不要求他……”
      我拼命地点着头,哭得眼睛都已经疼痛起来。
      “叶宁嵘,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对着他渐渐失神的眼睛,“我就在这儿,昨日我们才刚刚成婚……”
      叶宁嵘又笑了,可惜再也不能出声。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兵符塞到我手里,对我耳语轻言,
      “杀了我,回家去。”
      他的声音那样小,温热的气息呵在我脖子里,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涌进我得鼻子里。
      我睁大了眼睛,眼泪滴在他脸上,我觉得浑身都发抖起来:“不……”
      叶宁嵘抓起我还握着剑的那一只手,猛地朝着自己捅了进去。
      “回家去……”
      “回家去。”
      “回家去!”

      “不要!!!”
      叶宁嵘还是笑着,但眼泪从他的眼眶里落出来:
      “我不怪你……我一直……一直信你。”
      “我信你……”
      他额头上满是密密的汗珠,我的眼泪砸在他脸上同血水混成一片,天地都在旋转。
      我长大了嘴巴想要哀嚎却发不出声音,我抱着叶宁嵘蜷缩在地下,胸腔几乎要炸裂开来,只觉得四周皆黑白不分日月颠倒。
      老天为何总要让人失去最珍视的希望。
      在你交付了一颗真心满怀欣喜地相信来日之美好热烈,在你走投无路万念俱灰突然砸下来一个满是幸福和温柔的希望,又用最短暂的时间让你体验其中万千甜蜜之后用几近疯狂地方式来碾碎这个希望,践踏你鞭打你让它成为泡影这一生都遥不可及。
      叶宁嵘就像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希望。
      我希望他能拉我出去,我希望他让我觉得还有人会值得我爱。
      他让我以为来得及。
      回不去了。
      他死了。
      情深意重,来日方长。
      那样热烈又干净的目光,我再也看不见了。
      叶宁嵘是替我去死的,宋灼衣那一剑,是想要杀了我的。在宋灼衣的口中,我已经成了通敌叛国的奸细,我曾经一心想要爱护着的子民唾弃我,我曾经的挚爱欺骗我。
      周围的将士都是我很敬重的好儿郎,他们年轻,他们血气方刚,他们一心听从宋灼衣想要我死。
      多好笑啊,我的爱人把我送到别人怀里,此刻却口口声声指责我是与人私奔。
      利用我收复了敌军,现在我没有丝毫价值了。
      这一年我的生辰还没有过,我却好像老去许多。
      非常疲倦,非常无力,不再想要辩解什么,是非善恶不能由我而定,我活在他们的计划和阴谋里。
      从前让叶宁嵘念念不忘立于马背能鏖战四方的帝姬,她累了,她再也提不动剑了。
      在宫里我想要自由潇洒,国家的礼教和朝政的干涉让我不得不做那个同母后一样高高在上,工于心计的帝姬。
      遇到宋灼衣我学着变得敏锐谨慎,处处留神,我怕他不爱我,更怕他以为自己爱我,最后他践踏着我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我被他榨干了最后一丝用处。
      我不得不佩服宋灼衣心思之深沉,为人之无常,他或许从未爱过任何人。
      我愿成全他,他要权势,他要声望,我都成全他。
      可他不该杀了叶宁嵘。
      如今我只想同叶宁嵘细水长流温柔相待,也办不到了。
      我闭上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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