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是苏醒半颓唐》只与你悲欢

4、血玫瑰（四）

　　从醉仙楼出来，已是深夜，萧见瑜独自走在街上，周围已经没有了一个行人，连平时热闹的商埠，也只剩下了依稀的几盏灯火。

　　若口引瑜说，多看看灯火，火会让人觉得温暖，而灯火，会让人想起家。

　　但在萧见瑜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未有过家。

　　他直接去了北大街的顺来客栈，这家客栈的名字让他不喜，总觉得带有“逆来顺受”之意，但是禁不住这里的环境和设施更齐全。

　　原本吴青山是建议他去大和旅馆的，但由于是日本人所建，所以他心里十分抵触。

　　顺来客栈一共有两层，他挑了楼上最里面的一间，到了房间，他才想起他的杂役服没有带过来，于是第二天他又不得不去州衙告假。

　　他到州衙的时候，柳总捕头正在为“血玫瑰”一案发愁。打听之下，萧见瑜才得知，原来柳总捕头一共抓了十个嫌犯，严刑逼供之下，竟有七八个人招供。

　　宽城太守陶恭谦一下可犯了难了，不知道该定谁的罪，该如何结案。

　　不过这最终也没有难倒陶太守，他后来想出了一个法子，通过抓阄得出了最后的裁决，被定罪的是一个裁缝铺老板的儿子。

　　萧见瑜对州衙的这种办案方式早已见怪不怪了，他心里断定一定是那个裁缝铺的老板出钱最少的缘故。

　　告完假萧见瑜就回了一趟客栈，从楼上下来时，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与萧见瑜年纪相仿，单单一身与众不同的衣服，就让萧见瑜心头一震。

　　那个时候宽城的人大都还穿着长衫大褂，留着一头长长的辫子，几乎还没有一人穿着一身西服，留着一头清秀的短发。

　　他穿着一件纯白硬衬衫，打着黑红大波点领带，外面套着纯白硬质帆布西服马甲和外套，脚下一双雕花黑白拼接皮鞋。他领带上的金翠领带夹十分耀眼。

　　他的头发也极讲究，一丝不苟地梳向一边，露出前额，就像茂密的草丛在微风的吹拂下张扬着它的韧性。

　　萧见瑜忽然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曾几何时，他被萧怀远强行按在椅子上，要剃掉他前颅的头发，惜发如命的他以命相搏才最终逃过一劫。

　　楼梯很窄，只够两个人贴着身子而过。萧见瑜下楼，他上楼。

　　他拎着一个手提皮箱，下巴微微内收，抬起眼睛向上看，露出纤细的脖子。

　　萧见瑜俯视下方，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就像汉白玉，坚实而又细腻；嘴唇则像上了釉，光泽而又饱满。

　　萧见瑜看了他一眼，虽然收回了目光，心却一直停留在了他的唇上。那两唇瓣，光看一眼，就能卡住人的呼吸。

　　萧见瑜心里忽然萌生了一种感觉，他明明没有委屈，却总让人想着去心疼他的委屈；他也明明没有哀愁，也总让人想着拂去他所有的哀愁。

　　萧见瑜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神色十分冷峻。他脸上的皮肉一向如此，只要不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硬梆梆的感觉。

　　萧见瑜头也不回地出了客栈，等他拿完杂役服回客栈的时候，那个白西服的少年正和他的同伴一起出门。

　　旁边不知道有谁在议论着，他听到有人说：“他啊，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萧见瑜突然觉得脸上发烫，总感觉别人议论的是他，但他又不确定别人说的到底是不是他。他也不确定那个白西服少年听见没有，只是他们走出来时，他微微低下了头，看向了一边。

　　他突然又有了一个冲动，他想要接手血玫瑰那件凶案。他兴冲冲地跑上了楼，把整个房间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赵有德给他的那封书信。

　　他又不禁开始后悔起来，他实在是想不起那封书信到底落在了何处。此时让他再去找萧怀远开口，他是怎么也干不出来的。

　　最后他也只能向自己妥协，决定这事先放一放，等想到一个好的办法再作决定。

　　到了第二日萧见瑜去了州衙的时候，州衙已经放出公告，说是血玫瑰已经抓捕归案，且已经招供。

　　这便意味着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萧见瑜再想插手，已经是不可能了。整日萧见瑜都闷闷不乐，无所事事地在县衙熬过了一整天。

　　晚上他从县衙回来，背后突然有人大喊：“萧见瑜，萧见瑜。”

　　萧见瑜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厮从背后追了上来，等走近了，他才发现来人是若口引瑜。她穿着东顺和茶庄伙计的衣服，萧见瑜差一点没认出来。

　　那天他们在醉仙楼吃饭，萧见瑜将若口引瑜推荐到了吴青山的茶庄当了个伙计，好谋一份生计。

　　此时二人一个穿着杂役的衣服，一个穿着伙计的衣服，就这样在大街上给碰见了。

　　若口引瑜笑嘻嘻的，一看见萧见瑜的模样就笑得合不拢嘴： “哎唷，你这衣服，你这头发……”她笑得几乎连说话都不顺畅了，她佝偻着身子，手搭在萧见瑜的肩膀上。

　　萧见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露出一副孤傲的眼神，说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并肩走着，似乎再没有别的话语，萧见瑜的心里也乱糟糟的。

　　“对了，你为什么会对女人过敏啊？”若口引瑜又开口问道。

　　“对啊，为什么会对女人过敏？”萧见瑜重复道。

　　“我问你呢。”

　　“你别听吴青山瞎说，我顶多就是见不惯萧怀远的那些姨太太们。”

　　“你那个丫鬟呢？她应该挺好的吧。”

　　“你说她啊，鬼精着呢。”

　　若口引瑜侧过脸，很认真的看着萧见瑜，似乎再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萧见瑜又说道：“我刚留学回来的时候，有一次她正好背对着我，我就跟她开了个玩笑，对她大喝一声‘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当时她腿都吓软了，我当时觉得有趣，就继续老着脸追问，她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有点扛不住了，就说道，少爷，都是赵春来逼我的，都是赵春来逼我的。”

　　“你那个小厮逼她什么了？”若口引瑜惊愕地问道，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

　　“她说，赵春来逼我摸了他那里。”说完，萧见瑜脸上憋着笑。

　　“哪里？”若口引瑜认真地问道。

　　“就是那里。”说着，萧见瑜一下憋不住，突然笑了出来。

　　若口引瑜突然一下会意，脸变得绯红，嘴里里骂着萧见瑜不得好死。

　　“看来，我以后得离你远点。”若口引瑜啐道。

　　萧见瑜觑着眼，故意将若口引瑜上下打量了一番，慢悠悠地说道：“放心，我就从来没把你当成女人。”

　　“萧见瑜，你……”若口引瑜喊道，突然她又顿住了，萧见瑜感到她似乎有些恼怒。

　　“再后来有一天早晨，我又发现她从萧怀远的房里出来，当时扣子都还没来得及扣，脖子上的扣子还是边走边扣上的。”萧见瑜继续说道，说罢，他哈哈大笑。

　　若口引瑜突然停下了脚步，问道：“萧见瑜，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萧见瑜回过头来，茫然道。

　　“你不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劲的。”萧见瑜问道，脸上似乎带着诧异。

　　若口引瑜抿了抿嘴，没再说其他的，只说道：“我走了。”说罢就转身离去。

　　萧见瑜又回身追了上去，问道：“诶，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洋装的？”

　　“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若口引瑜没好气地说道。

　　萧见瑜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是年前才回来。”

　　“我是真不知道，但我想日租界和俄租界总归有吧，那边洋鬼子多。”若口引瑜手指搭在嘴角一侧，眼睛向上看着，思考着说道。

　　“嗯，那你跟我一起去看看。”萧见瑜沉吟着说道。萧见瑜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白衣西装少年的模样，以至于若口引瑜说“萧见瑜，你真把我当你家丫鬟了，是吧？”他都没有听进去。

　　若口引瑜怄气地跺了跺脚，不再理会他。

　　萧见瑜忽然又转向若口引瑜问道：“你说我穿什么颜色的合适？”

　　若口引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看你穿什么都不合适，就这身杂役服挺好。”说罢，她气呼呼地走了，她那气鼓鼓的劲儿，活脱脱像一条逆流而上窜动的鱼。

　　“她生哪门子的气？”萧见瑜一下呆愣住了，嘀咕道。

　　萧见瑜看若口引瑜走远了，也转过身准备回去，就在他转身的一瞬，他几乎吓得快蹦了起来。

　　“德叔，你干嘛？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一声不响地把头凑在别人身后，很容易遭到误伤。”萧见瑜说道，语气中似乎带着些埋怨。

　　赵有德掂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头左右晃动着朝若口引瑜离去的方向望了望，随后又晃动着手指着萧见瑜道：“少爷你……”，他笑得眯眼吐舌。

　　萧见瑜瞥了他一眼，说道：“一看你这猥琐样，我就知道你想歪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少爷，我过来就是问问，您的房间已经修好了，看您什么时候搬回去？”

　　“搬回去？”萧见瑜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态，他想了一想，说道：“等我把衙门的事情处理完吧，每天来回跑太远了。”

　　说完他看赵有德仍旧杵在那儿，就又问道：“德叔，还有事吗？”

　　“还有就是小少爷的满月宴就快到了，您这边……”

　　萧见瑜内心嘀咕道：“原来是为这事来的，但是那个小贱种的满月宴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再看吧。”

　　“听说燕如雪的姑姑燕朝云也到了宽城。”

　　萧见瑜一听，心中一怔，他暗想道：“我说怎么会一下关心起这些事来了，原来是燕家的面上不太好看。”

　　想到这，他的内心不禁一阵苦笑。他朝赵有德身后指了指，道：“德叔，你看前面那人像不像燕朝云？”

　　赵有德一边缓缓转过身，一边说道：“少爷，我哪见过燕朝云？”

　　赵有德转过身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又问道：“少爷，在哪呢？”

　　赵有德问完也没听到有人回应，他不禁纳闷起来，回头一看，背后哪还有萧见瑜的踪影。他不禁开口喊道：“臭小子，你跑哪去了？”

　　他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也就只好悻悻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