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王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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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五……”
“萌萌，站起来！”又是这个熟悉声音。声音的主人语气急促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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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萌萌捂着胸口，从床上猛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气，额头布满了冷汗。
她找出火折，点亮油灯，环顾四周，见还是熟悉的土坯房，她长舒了一口气。
窗外夜黑如墨，几颗寒星点缀其上。
孙萌萌来不及喘匀气，翻身起床，迅速穿衣梳头。
穿戴齐整后，她打开床尾的樟木箱子。箱子三尺长宽，是她六岁来王家时，带的唯一一样嫁妆。这是孙大郎，也就是孙三娘的长兄，砍了孙家门口的一棵老樟树，在她临走的前一天熬夜亲手赶制的。
孙家有关的回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唯独临别时，大郎说的话历历在目。
“三娘，为兄对不住你。”
孙萌萌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临别时，孙大郎说话的神情。这个憨直的庄稼汉子脸上，满是愧疚和不舍。
他应该愧疚的。毕竟，家里卖她的六贯钱，是为了给他娶妻。
不知为何，孙萌萌的心里一阵酸楚。孙三娘走了，但遗留在身体里的情愫又时刻提醒她，这个女子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涨，孙萌萌从箱子里翻出了孙三娘生前攒的体己细软。
王何氏性子悭啬刻薄，平日紧紧把着王家的账目和钱袋子。因此，在王家十年，孙三娘攒的私房钱并不多。一共加起来，不过半贯钱、一根素银簪子和一对龙凤银镯子。
她用一张帕子将钱银紧紧裹好，又裹在一条长帛中，当做腰带寄在腰上。
鸡鸣声骤起。
她心中一惊。她这次醒来到公鸡打鸣，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今天竟然晚起了一盏茶的时间！
这里没有准确的计时工具，郊野乡下更无人打更报时。晚起个几分钟，天还是一样的黑，令人浑然不觉。她后知后觉，这才想起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坐在床上蒙圈了许久，才爬起来。
这意味着，她每次醒来的时间都在往后推。是否再重生几次，她就直接被土匪射死在床上了？
这个惊悚的念头只是划过脑海，她还无暇细想。
随着鸡叫声，正房的王何氏醒来，见孙三娘未按她立的规矩候在门口，重重的咳嗽了几声。门口还未出现孙三娘的身影，她立刻拔高了嗓门，唤道：“三娘！”
孙萌萌没有回应，兀自走进了驴棚，牵出了驴子，套起了驴车。
王何氏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又听见驴子的“嗯昂”的叫声，随手披了一件衣服，疾步走出了房门。
她见院中驴车已经套好，孙萌萌正要抬脚上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扯住孙萌萌的衣襟，破口大骂：
“你这个小贱蹄子，不识好歹，还想要逃跑！早知道就该让你吊死在房梁上，还能省我三两药钱！”
声声咒骂入耳，孙萌萌内心的恨意在胸口翻涌。孙三娘已魂飞魄散，但这些恨意如烙印一般，留在这具身体里。只要稍加搅动，内心深处的怨恨就像煮沸的浓汤一样，汩汩冒泡。
孙萌萌挥手挡开王何氏的手，又将她往后推了一把。
论体格和力气，王何氏哪是孙萌萌的对手。她往后趔趄了几步，脚后跟绊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仰面摔在了地上，嘴里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孙萌萌不再理她，自顾自爬上了驴车，循着原身赶驴车的记忆，当空挥了一下鞭子，一抖缰绳，毛驴识趣的迈开了步子，跑出了王家院子。
土匪是从村尾的后山潜入，待她跑到村口时，身后火光渐起。
村口不远处，就是一个交叉口。交叉口延伸出两条路，一条往东南，狭窄曲折，是乡村小道，通向孙家村，也就是原身的娘家；另一条往西北，宽阔笔直，是官道，通向渭阳县。
孙萌萌未像上次一样犹疑。她直接驾着驴车，上了官道。
迎面吹来的寒风刺骨如刀割，身上薄薄的旧棉袄不堪一击。身体的热量很快随风消散的一干二净。毛驴没跑几步，孙萌萌就被冻得牙齿打颤，手脚发僵。
这又算得上什么？她自十八岁出道，在拳击擂台上，鼻梁断过、眼角裂过、牙齿掉过。一场一场比赛的胜利，直至最后的金腰带，都是她用血和汗拼出来的。
孙萌萌如是想，暗暗给自己打气。
东边的太阳在红色的云海中滚动着，“咕咚”一下冒出了头。万丈金光洒在落满白霜的茫茫原野上。
虽然冬日的朝阳只是薄薄一层，并无热气，但照得前路亮堂开阔，还是给了孙萌萌一些能量。
笔直的道路尽头，城郭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她的心中雀跃：到了县城，找一间干净的客栈，泡个热水澡，吃碗热汤面，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越靠近县城，路上的行人越多。驴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孙萌萌干脆下了车，牵着驴，随着人流往前走。
行人中，有和她一样驾着驴车或是骡车的，也有推着独轮车的。但更多的还是背着或大或小的包袱，扶老携小，埋头走路的。
无论是赶车的还是走路的，大多都缩肩塌背，缓慢的迈着步伐，脸上都是焦青的菜色，表情麻木，眼神无光。
这都是饿的。
经过第四次重生，孙萌萌大致知道一些缘由。
上一次重生，她站在村口同样的岔路口上，踟蹰片刻后，最终选择了逃往孙三娘的娘家。
记忆里，孙三娘的阿爷是个佃户，赁了孙员外的五亩地。孙三娘还有两个哥哥，大郎和二郎。家里的劳动力算是充沛。
孙阿爷和两个哥哥都是勤劳肯干、吃苦耐劳的性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收成交了地租之后，还能填饱肚子、添置些家皿。
大郎年至二十，还未成亲，盖因孙家家贫，置办不起聘礼。迫于无奈，孙阿爷只好将孙三娘卖给隔壁村王宣家作童养媳，换了六贯钱，一半用来给大郎娶亲，一半用来扩建婚房、置办家具。
按照原身的记忆，孙萌萌以为，有了她这卖身的六贯钱，孙家至少应该是鸡犬相闻、男耕女织、儿孙满堂的小康家庭。
但是，当她到了娘家时，却被眼前的破落所惊呆了。
倾圮的院墙，破败低矮的草房。大门的门板已然腐朽歪斜，半开半掩。大门两侧的窗户窄小，连窗户纸都没糊，黑洞洞的，像两个失了眼珠的眼眶。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佝偻着背，从黑黢黢的门洞里蹒跚着走了出来。
“可是三娘回来了？”
孙萌萌有些不自然的回了一声：“娘？”
孙杨氏循声上前，紧紧握住了孙萌萌的手，眼神浑浊，无法聚焦。
“你的眼睛？”
“婆母日夜缝衣纳鞋底，熬坏了眼睛。如今只能大致看到人影。”一个年轻妇人一边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往外走。
她的眼神清明平和，但眼角已经染上了风霜。想必这是孙三娘的大嫂杨柳了。
杨柳是孙杨氏娘家远房侄女。杨家大伯是秀才，连续三年名落孙山后，心灰意冷做了私塾的先生。但光凭每年收到的束脩，也抵得过佃户三年的收成。
按理说，杨家看不上孙家。但耐不住孙家的基因好，孙大郎长得浓眉大眼、俊朗无比。杨柳看多了风流才子的话本子，偶然一次庙会上，相中了孙大郎，就非他不嫁。
孙萌萌这才知道，孙阿爷早在三年前得了风寒而死。最近半年，突厥频繁骚扰北疆，大郎和二郎先后被征走，去往燕北关前线，至今生死未卜。幸好大嫂仁善重孝，一直守着孙杨氏，等着大郎出征归来。
“夏至以来，老天爷未落一滴雨。庄稼都旱死了。如今粮贱银贵，孙员外又坚持要以银钱交租。临近年底，又有几户能交得上租子呢？乡亲们能跑的，都跑了。”
“我们娘俩儿无处可跑。况且，我们跑了，万一大郎二郎回来了，就找不着我们了。”
杨柳揩了眼角的泪，低声说道。
孙三娘生前，在王家日日受婆母磋磨，但至少一日三餐能吃饱。没想到，孙家已经落得如此境地。
“你们为何不找我？”
“娘对你心里有愧啊，哪有脸去找你？”孙杨氏拍着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
杨柳是个聪明人，她见孙萌萌孤身前来投奔，知道王家定是出事了。
孙萌萌三言两语说了缘由。
“太子监国，民不聊生。那土匪大多也是无路可去的流民。”王家的遭遇在这里似乎并不少见，杨柳的语气并无太多意外。
她又说：
“王麻是远近有名的地痞无赖，仗着本家叔叔是县尉，在乡里作威作福。他付了银钱给你婆母，你跑了，他不会善罢甘休。”
杨柳一语点醒了孙萌萌。这里离王家村太近了，王麻迟早会找到这里来。
孙萌萌解开腰带，掏出了布包，分了一半银钱给杨柳：“此处我不宜久留。这些你们收下。”
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下一顿已无米下锅。杨柳没有推辞，从善如流收下了。
孙杨氏从杨柳手里夺过银钱，塞回孙萌萌怀里，哭道：“已经卖了你一次，不能连你这点救命盘缠都拿了。”
正在推让拉扯之际，马蹄声由远及近。
“吁”的一声，王麻勒紧了缰绳。将马停在了孙家门口，他翻身下马。
“娘子，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快和我回家入洞房吧。”
王麻吊儿郎当的走向了孙萌萌，急不可耐的拉住了她的手。手指还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来回摸索。
鹅蛋脸、杏仁眼、樱桃嘴，真是比渭阳县的头牌还要肤白貌美。孙萌萌的脸如粘蝇纸一般，王麻的视线落在了上面，再也挪不开了。
忍着恶心，孙萌萌甩开了王麻，说：“既无三媒，也无六聘。我不是你娘子。”
王麻不依不饶：“怎么不是呢，王婆子说得可是清清楚楚。你可不能耍赖。”
三番四次在死亡线上来回横跳，孙萌萌脑子里的一根弦“啪”的断了。
她一计直拳，正中王麻面心，同时旋身抬脚，准备给他来个侧踢。
孙萌萌高估了孙三娘这具身体的肌肉量和爆发力，脚还未触及王麻的身体，就被他抓住了脚腕。
女娲造人就是这么不公平。根据科学研究，一个不锻炼的成年男人的上肢力量，是同等肌肉量女性的两倍，甚至更多。具备了孙萌萌的格斗技巧，孙三娘依然不是王麻的对手。
王麻捏了捏孙萌萌小巧的脚心，猛然一扯，将孙萌萌带入怀里。
“娘子还挺调皮，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此时，站在王麻身后的杨柳抄起墙角的锄头，朝王麻后背挥去。
未击中要害，但彻底惹怒了王麻。他抽出了腰际的短刀，反身刺向了杨柳。
杨柳的小腹中刀，软倒在地。趁王麻分神之际，孙萌萌飞起一脚，踢中了王麻的裆部。
王麻捂着下身，嗷嗷叫着，哀嚎连连。
孙萌萌上前将杨柳扶起来。
杨柳松开了一直捂在伤口的手掌，只见她的小腹被戳开了半掌大的伤口，小肠露了一截在外面。
“你别怕，就是小伤，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
孙萌萌颤抖着手，掏出怀里的手绢，紧紧压住了杨柳的伤口，涕泪不知不觉流淌了满脸。
杨柳的眼神已经开始发怔。她目光迷离的看着孙萌萌，说：“等大郎回来了，一定要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
她闭上了眼，很快就没了呼吸。
一条人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没了。
一种空前的无力感击中了孙萌萌，令她头晕目眩，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王麻从疼痛中恢复过来，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到，怒不可遏的冲向了孙萌萌……
孙萌萌临死前，后悔自己不该来孙家。引来了王麻，害死了无辜的杨柳，也间接害死了孙杨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王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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