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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杨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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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这位小娘?”
一个男子的声音,将孙萌萌从回忆中抽了出来。
不知何时,身边一个男子并排和她走着。男子浓眉秀目、器宇轩昂,虽然衣衫朴实,但难掩周身的豪情气概。
“我见你这驴车尚未负重,我伯父腿脚不良,可否载他一程?”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位老人。那老人跛着腿,艰难的跟在他们后面。
孙萌萌点头。
那男子道谢之后,将老人扶上了车,还主动接过孙萌萌手里的缰绳。
“我叫杨基,这是我伯父杨远。我们都住二十里外的杨家村。”杨基主动开了话头。
这两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孙萌萌心念微动。
“杨柳是你什么人?”杨柳是孙萌萌上一次重生时遇见的,不是孙三娘的记忆。但她也不知这一轮能活到什么时候,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也不怕有心人听出破绽。
“杨柳是我堂妹。小娘认识她?”
“不必这么见外,我是孙家三娘,叫我三娘吧。”
杨基拍了一下脑袋:“堂妹给我的书信中倒是提起过你。只不过,你不是应该在王家么?”
“昨晚土匪来了,王家人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出来。”
孙萌萌想起了上一次重生时惨死的杨柳,语气沉重低落。
“盗贼猖獗,民不聊生啊。”坐在车上的杨远捶胸叹气。
杨远是秀才,杨基跟着他读了几年书,对当今时局现状更清楚一些。从他嘴里,孙萌萌知道了更多信息。
为何路上有这么多饥民流民。既是天灾,也是人祸。
最近十多年,即便佃户干得比以往年加卖力,却日益饥馑。除了天公不作美的原因外,和大景的律法也有关系。
大景国初立时,为了鼓励耕种,大景颁布了《农桑令》,规定佃户自由选择交租的方式:既可以粮食作为租子,也可以将粮换成银子,用银子交租子。
大景初初立国时,经济发展平稳,粮贵银贱,佃户卖粮的收入足可以覆盖租金和一年的嚼口。
但自从皇帝得了头疾,授当朝太子监国后,《农桑令》有名无实。在豪强的操纵下,粮贱银贵。地方乡绅富户强行要求佃户以银子交租。虽然名义上地租未涨,但佃户的余粮却越发少了。
说到这里,杨基扼腕叹息:“内忧外患,国将不国矣。”
“你伯父不种地,为何也要逃?”孙萌萌好奇的问。
“不是逃,是去寻人。”
杨远膝下仅有一独女,名为杨小如。据说长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五年前,她的美名传到了县令耳中,恰逢京都乐府受天子之命,四处搜寻舞乐伶人。县令将杨小如推荐了上去。
按现代的眼光来看,这相当于被选入国家歌剧院工作,卖艺不卖身,薪水丰厚,出来之后婚嫁自由。是不少大景女子出嫁前镀金的地方。在孙三娘的记忆里,王何氏似乎也有过一段类似的经历。她在孙三娘还小的时候,时常挂在嘴边炫耀,但后来就不怎么提了。
杨远欣然同意。杨小如应诏,入京都教坊作良人舞伎,为期五年。
下个月就是归期。杨远给女儿连寄了十封信,杨小如杳无音讯。杨远放心不下,打算进京去寻她。杨基重孝仁义,决定护送伯父进京。
“刚刚走在你后面,见你的背影,只觉十分熟悉亲切。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你的身量和我家小如别无二致。真是有缘。”
坐在驴车上的杨远,捋着半白的胡须,笑眯眯的对孙萌萌说。
说罢,他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鸡蛋,递给孙萌萌:“小娘冷罢?来吃个鸡蛋。肚子里有食,就能暖和点。”
经历了这么多次生死,孙萌萌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但当有陌生人主动向她表示善意时,她还是觉得心头一暖。
人间自有真情在。
她接过鸡蛋,小声道了声谢。此时正是饥肠辘辘,她随手将鸡蛋在车轱辘上磕了两下,三下两下剥掉了鸡蛋皮,一口扔进了嘴里。这个世界的鸡生的蛋也这么小。她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又增加了一点。
鸡蛋咽下肚,城门差不多就到了眼前。
临近城门,人流动得越发的慢,直至停了下来,排成了长长的一条队伍。
孙萌萌踮起脚,望向前方。队伍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如一条长虫一般慢慢向前蠕动。
“如今流民太多。城门守卫审查过所越发严格,轻易不让进城。”见孙萌萌疑惑,杨基主动开口解释。
“过所是什么?”孙萌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孙三娘未进过城,不知道过所,杨基并未觉得奇怪。
听完杨基的解释,孙萌萌知道,过所就是所谓的通行证,由县里签发,还要有保人作保。如果没有过所,轻者无法通行,重者将被处以一年的徒刑。
孙萌萌心里拔凉。她临时出逃,哪来的过所?
“眼下还不知排到猴年马月才能到城门。我有个学生,刚好是城门的守卫,叫刘奇。基儿,你先去找他,看看能否通融一二。”
见孙萌萌脸上面露难色,杨远沉吟了一番,开了口。
杨基正要走时,孙萌萌喊住了他。她拿出了银簪,又咬咬牙,加上了那对银镯,放在杨基手心。
“总归需要上下打点。我身上盘缠不多,这些你都拿去。”
杨基只收下了那根银簪,将银镯放回了她手上。他说:“刘奇这人我有交情,他不是那般贪财之人。”
见杨基对钱银的态度坦荡,孙萌萌的心情轻松了一些,目送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向了队伍的最前端。
杨基刚走一会儿,脚下的地面隐隐开始震动。
孙萌萌转颈看向身后。
宽阔笔直的土路尽头,尘土飞扬,一队铁骑闯进了视野。马上的将士均着银甲,在太阳下熠熠发光,反射入孙萌萌的眼里,令她直想流泪。
“恭喜孙萌萌,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女拳王!”她的手被裁判高高举起。站在炫亮的镁光灯下,她睥睨着台下,享受着从台下传来的如潮水般的欢呼。
孙萌萌的脑海里,不知不觉闪现了当年她第一次夺取金腰带的场景。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队铁骑已经跑到了孙萌萌的面前。孙萌萌看清楚领头那人的面容,他不是张冲么?
孙萌萌周围的人都已经四散避开,只剩她一人愣愣的站在路中间。眼见马蹄就要踏在她的身上,张冲反应极快,立即勒马煞步。
战马嘶鸣,两只前蹄在空中挥摆了几下方才落地。
“公主的亲卫你也敢拦,不要命了吗?”张冲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对孙萌萌叱责道。
杨远跛着脚,一摇一晃的冲上来,挡到孙萌萌的身前,连声告饶:“小女见识少,未见过这么威武气派的阵仗,不是有意冒犯。还请官长赎罪。”
如果是在现代,孙萌萌定会和不讲交通规则、未礼让行人的张冲好好掰扯一番。可是在这里,她只不过是张冲剑下的一只蝼蚁。她怂了,缩肩塌背,恨不得原地消失。
张冲斜睨了杨远一眼,挥手示意他带人退下。他又一勒缰绳,战马打了一个响鼻,这队兵马又重新启动了,只不过速度略微放慢了一些。
兵马中间护送着一辆四骏马车。马车的窗帘低垂,将镶金嵌宝的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这是李锦的马车。第三次重生时,孙萌萌就是坐着这辆马车,随同李锦进城。当时,她只顾在新任雇主面前扮乖,未敢掀开窗帘,观察外面的情况。
杨远见孙萌萌还是怔怔的看着马车发呆,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告诫道:“这里面定是高不可攀的贵人。切忌多言多看,说不准就引祸上身。”
孙萌萌低下了头,看着脚下的黄土,以及自己沾满了泥灰的鞋面,没有说话。
张冲护送公主进了城门,排队入城的队伍骚动了片刻,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杨基兴致冲冲的跑了回来,将一张空白的过所递给了孙萌萌。
“怎么这么快?”
“说巧可真是巧,孙奇的岳丈是县衙主簿,渭阳县的过所都出自他手里。”
杨基瞧了左右,见无人注意他们说话,又低声说:
“如今律法崩坏,流民太多,官员已经无暇逐一核实。只要十两银子,就能换一张空白的过所。不过如果要过关隘,价钱另算。孙奇念在和我的交情,只收了你的银簪。”
杨远从包袱里拿出了毛笔,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替孙三娘填好了过所。
将过所仔细放好,孙萌萌松了一口气:距离客栈、热水、热饭又近了一步了。
三人随着队伍,慢慢挪到了城门口。
孙奇象征性的看了一眼孙萌萌的过所,就挥手让她往里走。
正要入城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站住,别跑!”
声停人至。王麻翻身下马,拽住了孙萌萌的手腕。
“你是老子花了钱银买来的婆娘,不准跑!”
杨基上前将王麻推开,说:“离她远点。”
王麻见杨基相貌堂堂、器宇轩昂,醋意大发:“原来你是想要和野男人私奔。”
周围好事之人将他们围在了中间,不乏有人对着孙萌萌和杨基指指点点,“奸夫淫~妇”之类不堪入耳的话传入孙萌萌的耳中。
孙奇插了进来,呵斥王麻:“你是何人,怎敢在城门闹事?”
王麻趁孙奇不注意,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过所,见上面写了孙三娘,当即撕得粉碎。
“出嫁从夫。孙三娘去哪里,我说了算。”
孙奇正要喝止,王麻上下打量着孙奇,又说:“我道是谁,原来是马主簿的女婿。王县尉是我的叔父,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王县尉的混账侄子王麻,十里八乡远近闻名。况且,官大一级压死人。九品的县尉也是入流的朝廷官员。这年头,找个安生的饭碗不容易。孙奇识趣的退下了。
王麻将孙萌萌一把拽入怀中,眼神赤裸露骨,想要随时将其拆骨入腹一般。
杨基怒发冲冠,旋身飞脚,将王麻踹翻在地。随后,他骑在王麻身上,钵大的拳头如雨般落在王麻的脸上。俄顷之际,王麻的脸如开了酱油铺一般,黑的,红的,黄的,五彩斑斓。
孙萌萌站在一边,目瞪口呆。没想到杨基一个读书人,居然有这么高的武力值。
“基儿从小好游侠。少时曾在五台山学了八年武艺。”杨远悄声解说。
待打到王麻只剩出气、不见进气,杨基才悠悠起身,将孙萌萌和杨远扶上了驴车,驾着驴车扬长进了城。
守在城门的另一当值守卫刚好是王县尉的亲信。见此情形,赶紧脚底抹油去县衙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