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有令》逐光设梦

14、第 14 章

　　我哑口，不知阿姐无意还是有意，但她既然问了，我便如实告知。

　　“阿姐，那方巾帕该是我的。”

　　我的回答乍听无厘头，阿姐明显愣怔一瞬，但她很快联想起前因后果，顿住步子转眸看我。

　　我嗓音无奈，无力解释：“起初我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小侍卫，后来知道他是林将军不受宠的儿子，也没多想。”

　　小心翼翼，生怕阿姐误会。

　　然而我猜错了，我这人天生不该去当算命先生，阿姐面上的震惊稍缓后，她拉住我的手，语音急切，却是问那块方帕。

　　“阿枳，那上是否绣了你的名姓？”

　　我不知何意，摇头回答：“并没有。”

　　阿姐明显放下心来，她默然瞬息，而后重新迈步回长辉殿。

　　好一会儿后，我听到阿姐轻声叮嘱：“阿枳，你不认识林笙。”

　　这是句陈述，是阿姐希望我对外的承认。

　　纵然心中不解，但我对阿姐有愧——毕竟是我先对阿姐隐瞒了认识林笙的事，林笙确实又是林芸沁的弟弟，今日看来两人相处尚算亲密，我实在不该与他来往。

　　于是我什么也没问，点头答应后便跟在阿姐身后，一路再未开口。

　　转过宫道时，模糊间听到右侧闹哄哄的，似乎有许多人在那里说话，我想到林妃的小宫女说起的闹事地，似乎就在附近，想扭头向远处看一看。

　　手腕却被阿姐伸手握住。

　　我一贯从容平和的阿姐，此刻手心微有薄汗，指尖冰凉。

　　霎时，我心中那点探视的念头被打散。

　　回到长辉殿，方虞姑姑领小宫女们退下，并关上了殿门。屋中寂静，我与阿姐在小榻旁对坐。

　　少倾后，阿姐清了清声，向我开口。

　　“阿枳，”她出口的语气少见地带上犹豫，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你似乎不太了解林笙和林芸沁的关系……”

　　我的耳朵竖起来——阿姐这样说，一定是派人查过。

　　阿姐说，林笙身世确实令人伤怀，但他回林府并非一无所依，林芸沁的母亲只此一女，因而原先是想将他收到膝下的。

　　林将军一开始也同意了，将林笙送到林夫人身边。

　　可林笙自幼接触的都是风月里的规矩，总下意识地谄谀献媚，慢慢的，出身贵族世家的林夫人便不喜爱他，转变主意，只肯继续养着林笙，不愿对外承认林笙是她所出。

　　将军府的下人惯会察言观色，没过多久，小小的院子里，只有林芸沁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找林笙玩，教他读书写字，偶尔面对林笙讨好的笑容时，叹一声气。

　　这种日子在府中为林芸沁请教习嬷嬷后被骤然打破，林芸沁几乎没有时间再去找林笙，而随着年岁渐长，姐弟腻在一处玩耍不问前程也被林将军不喜。

　　他需要一位女儿嫁入皇宫，成为陛下的妃子，如此林家在朝堂和后宫才能站得住脚，因而林芸沁这种软性子让他很恼火。林将军把过错都归在林笙身上，认为是他传播给林芸沁风月红尘中那套旖旎享乐的想法。

　　林笙被勒令迁出院子，住到外宅。

　　说是外宅，却像一所简陋的柴房被草草布置。

　　那年林笙九岁。

　　之后，便是林芸沁入宫，林笙偷到户册，却被林将军发现，他求着林将军，终于入宫领了一个小侍卫的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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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姐讲完，我仍在发呆，许久后意识到她已不再说话才回过神。

　　“那……林笙是为了林芸沁入宫？如此，他俩的关系确实很好……”

　　我还未说完，便看到阿姐摇头，她否认我的猜测，淡淡道：“不，林笙和林芸沁的关系，并不好。”

　　这次我着实惊住，想起林芸沁方才急着去找林笙的样子，不解为何阿姐会说这话。

　　“林芸沁受教习嬷嬷那三年，两人并无联系，林笙在外宅受到欺负，林芸沁也再未管过，我想如今两人一个有怨，一个有愧。”

　　今日林芸沁去寻林笙，明显是有愧的那个。

　　我默然不语，当初答应和林笙做朋友时，我也想过他是否还对我有所隐瞒……

　　正兀自思考，忽然注意到阿姐看我的眸光有些意味深长，我不由愣愣问：“阿姐为何看我？”

　　我阿姐收回眸光，脸颊有一丝绯红，不知是否是我错觉，总觉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还是开口，字词咬的极慢。

　　“咱们阿枳到年底也是大人了，只是阿姐多提一句：看人万万不可只看表象，还要多多接触才能评判他的性情……你看就如林笙，你认为他胆小怯弱，可这样的人说话也会三分真语七分瞒，因而……”

　　没等阿姐“因而”出什么，我已飞快地明白她在想什么。

　　阿姐，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喜欢上林笙那般软捏可欺的人？！

　　我欲哭无泪，抓着阿姐的手哀哀惨呼，坚决表明自己对林笙无感，“他还是个孩子呢！”我下得去手？

　　阿姐愣怔，半晌后也失笑。

　　“那我们阿枳有没有心仪之人呀？”

　　几乎在一瞬间，一个人的名字差点被我脱口而出，我看着面前盈盈带笑的阿姐，咽了咽喉，而后笑了。

　　“没有！良人难寻，我还需再找几年。”

　　果然阿姐笑我顽皮，说那时我该是个大姑娘了，看我到时着急不着急，我没有回答，拉着她的袖角只顾撒娇。

　　我懂阿姐彼时为何让我不承认林笙掉下的方帕是我的了。

　　她怕我与林笙两人有意，也怕林笙借此赖上我。

　　女子的声誉何等重要，纵使我不怕别人误会，可谣言何等可怕，岂能由我控制？

　　我缓声笑了，轻轻靠在阿姐怀中，半晌未出声。

　　过了片刻，心跳平缓，我向阿姐扬了下眉。

　　“安姑已被派到林芸沁那，不如让我猜猜阿姐下一步该如何走？”

　　乍然提及后宫争斗，阿姐有一瞬愣怔，而后她摸摸我的发，敛下眼眸，认真听我见解的模样。

　　“安姑和顾嬷嬷的性子大相径庭，若两人不合，我想陛下该为安姑撑腰，此刻除去顾嬷嬷当是极好的时机。”

　　我与阿姐冷然的眸光对视，瞧见其中的错愕与惊喜，又带上了迷惘和犹豫。我知道是我步步为营的样子惊了她，可最终她只是微微点头，与我达成某种未言的共识，而后方虞推门，告知我们苏淮院使来了。

　　额角突突跳了一下，我不动声色起身，打了个哈欠，借口要去休息。

　　与苏淮擦身而过时，他俯身低首，放慢脚步，我却并未避让，一心想离去。

　　谁料事与愿违，我的宽袖下角被他斜背的药箱扯到，一时两者纠缠在一块。

　　我神思混乱，苏淮反应快我一步，已先道歉，而后小心翼翼弯腰，拉住我的袖角，轻轻带离他的药箱。

　　没有说话，我静静看着他的举动。

　　而后忍不住，向他开口：“苏淮。”

　　不知什么时候，我不再喜欢唤他“表哥”，即便当着众人面前，也唤他“苏淮”。

　　苏淮挺直身体，抬眸看我，他的眸中总有亮光，怎么瞧人都好看。

　　他等着我开口，而我实在没话与他说，点头之后迈步回小屋时，心中腾然生出一口闷气，上下翻涌得令我五脏六腑生出痛意。

　　为什么我叫他一定要有话与他说呢？我就不能单单只是叫他？

　　或许于他而言，我这也算逾矩。

　　意念转到这，翻涌的闷气霎时找到出口，一下子倾泻得干净，我感觉到累。

　　自入宫后，我与苏淮，再无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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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笙找我时，我正和方虞候在小厨房，等着阿姐的药煎好。

　　小宫女说出他的名姓时，我尚在愣怔，方虞已推了推我，示意我去。

　　“听说他已在林妃寝殿谋职，你去打听打听也无妨。”

　　我应了声，向外走去，天光斜射入眼，我微眯着眸，慢慢在视线中寻找。

　　“乔枳。”

　　面前的人依然是小侍卫的服饰，可周身的气质与以往不尽相同。

　　他身形不再蜷缩，挺立的很板正。

　　我向林笙走过去，没等询问缘由，见他先腼腆低头笑着，从袖里拿出一块方帕。

　　难为他还记得物归原主。

　　我正要伸手接，林笙抬眸，他的眸色漆黑如曜，亮光如夜幕上的星。

　　“乔枳……被抢方帕的那日，我原先是想将它还与你的，所以才在宫道等候。”

　　那日我并未打听林笙被打的后续，此刻在他三言两语中瞬间理清原委：他因要归还帕子在宫道等我，不想遇上了林将军手下的官僚，出于某种原因先动手伤人。

　　我微微笑了，拿过帕子低头看了眼，想到方虞姑姑的话，沉默片刻，问他：“听说林妃娘娘将你留在她的宫殿了，可还适应？”

　　其实，我已不在乎林笙是否能适应，我之前对他说过：我的阿姐和林妃是对手，因而我不能与他做朋友。

　　可他刻意瞒我，用生母的悲惨掩盖住和林芸沁的那段时光，令我心软。

　　我不能全怪他，可我也不能略过此事。

　　方虞说得对，如今我与他维持着表面和睦，不过是想为阿姐探听林妃的消息。

　　林笙没有发现我的反常，我请他吃喜爱的桂花糕，他含笑拿着没顾得上吃，急声向我讲诉这两日的生活。

　　林芸沁鲜少与顾嬷嬷唱反调，那日却冷然而坚决要林笙去她殿中任职，为此求到陛下面前，陛下素来宠爱她，当下便答应了。

　　顾嬷嬷，是林将军派到林芸沁身边的人。

　　林将军不愿林笙再带坏林芸沁，顾嬷嬷自然也不会给林笙好脸色。

　　她巴不得林笙快走，然而又不能当着林芸沁的面给林笙使绊子，因而只能在一些小事上寻林笙的错处。

　　林芸沁不是痴傻之人，岂能看不明白？

　　先前她的身边只有顾嬷嬷，如今多了安姑，安姑不管为人处事还是办事能力皆胜过顾嬷嬷，为此林芸沁权衡下已偏向安姑。

　　这微妙的转变并未被顾嬷嬷发现，直到有次她专挑林笙的错处，林芸沁刚好走过，本来林笙和顾嬷嬷在偏角处，然而此前一直沉默的林笙忽而唤道：“阿姐……”

　　声音小小的，可不知怎的，林芸沁敏锐地发现了，她扭头看向声源处，一眼便瞧见了天光倾照下的少年，以及一双委屈可怜的湿漉眼眸。

　　她领林笙回殿后，便一直没理他，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间隔年岁下产生的生疏。此刻看到林笙，不由想起曾经小小孩子被欺负的样子。

　　林芸沁的声音也冷下来，她看向顾嬷嬷，隐于袖中的手攥紧。

　　“嬷嬷，您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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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里，我挑眉，语中带笑，“呦，苦肉计。”

　　林笙原先笑眼弯弯，听到这话嘴角的笑慢慢消失了，良久后他苦笑，问我：“乔枳，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阴暗？”

　　“……对，我就是故意让顾嬷嬷欺负，这样阿姐就会可怜我。当初说身世时，我也盘算着要是你能同情我，和我做朋友就好了。”

　　我黔默不语，原想不动声色周全，没料到林笙会主动说开这个话题。

　　事态如此，我也不怕林笙，当即也笑了，拨正鬓边的因风飘摆的碎发，漫不经心道：“当然，不过我后来再想，你在林府处境艰难，这么做也理所当然。”

　　“人嘛，还是活着最重要了。”

　　林笙似乎意外我会这么想，这个少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不可抑制的心跳快几瞬，心念忽闪，想起曾经一些过往，生出感同身受的心情。

　　他再待下去便算久了，说不定阿姐知道又得怀疑我心悦此人下不去手，因而我摆摆手，虚指殿门，示意可以麻溜走人了。

　　林笙走的时候，手中还拿着那一小块方糕，我心中暗笑，知道他戒备极强，那糕点指不定被他出门后丢在哪处，但于我也是无所谓的事了。

　　三日过后，阿姐果然出了手。

　　彼时我正陪着阿姐挑选簪子，她自有孕后身上装饰便简朴起来，但再过两日是宫宴，陛下召见王公大臣，也允后妃参加。

　　我阿姐可不能被林妃比下去。

　　方虞进来说，听说林妃宫里那位小少爷中了毒，殿里闹得沸腾如炖粥，林芸沁也不知何故，当场就扇了顾嬷嬷一巴掌。

　　我的指尖正停留在一支红玉海棠的玉珠上，听闻抬眸对阿姐笑了笑，“这支应该很衬阿姐气色。”

　　阿姐低眸去看，片刻后，笑着应声。

　　我想：林妃宫中那位小少爷，可不就是林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