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洳苡

62、第六十章 蕊珠如火一时开（二）

　　出了静姝宫和他齐肩走在碧荫下，时光静好，我思量着如何开口与他说有孕之事，倒是他先道：“许久未去柔佳宫了，今日陪你用膳。”我和顺地点了点头并无它话。
　　回到宫中屏退了旁人，只留了音沐、婼水和紫砚在一边伺候，她们知我有事相告他，故远远地站着不语。
　　他对于我的安静有些不解，眼神略有试探：“还在为你妹妹担心么？”
　　我偏了偏头，早有绯色红晕在脸上蕴开，低着首看他缎边绣五爪金龙的衣袍，最后兀自拉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深情凝视着他。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手势，即便是我不说，他也该明白的吧？
　　他眼中原来的迷惑次第消散去，渐渐变得清澈明朗起来，如一涌清泉淙淙，充满了喜悦的惊讶。
　　“是何时的事？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我轻若蚊嘤：“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子了。本来准备派人来通报的，不想先出了苡姿的事，也就耽搁了。”
　　他欣喜若狂，仿佛得了珍宝，未待我回神他已然将我抱起轻轻旋了一圈，浅绿缕金百蝶的裙边扬起了一个柔美的弧度，连绣在其上的蝴蝶亦如翩然。
　　不知是多久了，我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容，是这样的发自肺腑的喜悦之情，不参杂一丝掩饰。
　　最后他轻轻拥着我柔声道：“谢谢你苡薇，在此时带给我这样珍贵的礼物。”
　　这时的他像极了寻常人家的父亲，为着即将诞生的小生命而欣喜雀跃。
　　我顺势靠着他道：“他也是臣妾此生最珍贵的，纵使拼尽全力我也会保护他。”
　　他暖暖的气息呼在我的额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良久方道：“朕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怀了身孕。”
　　我一愣，定定地看着他道：“什么？”
　　他轻轻地按住我的双手，眼底尽是温柔：“你听朕说，从前你没有身孕时，别人已对你虎视眈眈，如今若是放出话去只会让你立于危险之境，朕不忍心见你受一丝一毫伤害，何况朕这样宠爱你……朕真不知这对你是福还是祸，但朕不能赌，朕只想保全你和我们的孩子。”
　　我因他的一番话而动容，喉中隐隐哽咽道：“那……待到何时才能说？”
　　他道：“待胎儿四个月时再昭告阖宫，妥当些总是好的。今日静婉仪之事朕只如惊弓之鸟，不敢再冒险。”
　　我默默垂首，不忍道：“只是委屈了苡姿”遂迎上他目光，不置可否问道：“皇上可有一丝一毫让苡姿替臣妾挡那些事端之意？”
　　他紧紧抿着嘴唇，须臾方道：“苡薇，朕舍不得让你……”
　　“苡姿到底也是臣妾的妹妹，皇上不该……”
　　他手指有些冰凉，轻轻抵住我的唇，道：“朕定会多派人手保护苡姿，不会让人再伤了她。”
　　纵使心里满是愧意，我也不能再多言，于是退了一步，福下身正色道：“那么求皇上答应臣妾一事，让紫砚去照料苡姿的住行，否则臣妾不会安心。”
　　紫砚远远地听见了我的话，急道：“小姐！若奴婢去了那谁来照顾您？您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啊！”
　　他亦摇首，道：“朕不许。”
　　我更加坚决，迟迟不肯起身，任他如何劝亦不肯听，终于他道：“朕依你便是了。”
　　如此才嫣然，道：“谢皇上。”
　　他轻轻刮了一下我的脸笑道：“朕总是拗不过你。”
　　说着扶我在黄花梨凳上坐下，叫人端了盆清水来，仔细净了手，从软螺细瓜盘里拣出一枚荔枝，慢慢剥了起来。
　　他剥得认真，晶莹汁水顺着手指滴下来他亦不在意，只喂我吃了，慢道：“你们家主子有孕之事不能在外边张扬，近身的细活由音沐领着婼水和潋月一起做，宫里旁的不知情的人亦不必相告，只让他们小心照料着便是。”
　　他没有用“小主”而用“主子”，音沐等自然知晓，想必待到子嗣之事昭告阖宫时便可封为一宫之主，她们含笑欠身，答是。
　　我亦莞尔，道：“旁人臣妾不担心，倒是怕皇上一时高兴在别宫娘娘小主那里梦呓，自个儿讲了出来。”
　　他替我擦了擦手，笑道：“好狭促的心眼，便是你推朕去别的地方朕也不肯去了。”又对音沐道：“将宫里仔细打扫一番，换些柔软的被褥床垫来，对外头道朕用不惯。他们打扫里头灰，朕陪你出去走走。”刚挽过我的手，他似乎恍然想起一事，忙道：“瞧朕高兴得糊涂了，该找个太医来料理你的身子才是。”
　　我瞧见他说了一串话，样子又是急切又是高兴，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便含了一抹笑意在唇边，道：“瞧皇上都把臣妾宠坏了，哪有这样娇贵。”
　　虽这样说，可是口中也不拒绝，道：“只是臣妾不要旁人，便让上次替臣妾解‘白降丹’之毒的宋太医来吧，臣妾也放心。”
　　他亦颌首，道：“宋太医医术确实不错，心思也周正，交给他朕也放心。”
　　“白降丹”一事宋子默处事低调，在抓住祸首之前亦未将其中端倪向旁人透露，可见其人品之正口风之紧，又加上他提拔为太医时日尚短，为他人爪牙的可能并不大，所以便指了他。婼水医术虽好却也不便在宫中显露，而私下有她暗中调理，以他们二人之力想必能保周全。
　　清早淡淡萦绕着的雾气已然消去，暖暖日光透下一片斑斑驳驳，倒是那榴花更加火红耀眼。我与他在庭院坐下，对饮一壶极淡的华顶云雾，看着茶烟轻扬，心如同一潭秋水般安静。
　　音沐轻轻叩了下院子深处的门，我示意她过来，她拿着一物走近道：“小主，方才奴婢在整理屋子时在床栏缝隙间发现了这枚玉佩，已有些蒙灰，奴婢擦干净了拿来，不知是不是小主遗下的。奴婢翻了宫里的库房册子来看，却找不着此物的记档。”
　　我接过来看，原是一块翡翠玉佩。此玉颜色很正，显现黄杨绿之色，难得的是并无一丝杂色，且色泽均匀、浓郁如绸。这块翡翠的水头极好，晶莹如碧、翠色荧荧，是难能一见价值连城的好玉。再看玉配的雕工，刻的是瓜瓞绵绵的式样，大小不一的瓜瓞连着葱翠藤蔓，有子孙昌盛之意。然细细看去，又刻有如烟杨柳娉娉袅袅，纤细柔弱恰如美人腰。几条藤蔓轻轻缠上柳枝末梢，大有不舍之意。藤蔓系柳条……我不禁想起戎昱“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的诗句。瓜瓞绵绵系离情，却是怎样的依依……然而此玉何来头，我竟是不知，但却有些眼熟。
　　他轻轻咦了一声道：“此玉怎和朕的那块这样像？”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两玉相并而看，果是一般，可见是出自同一玉料、同一刻家之手。
　　我温婉而笑，道：“难怪臣妾看着有些眼熟。这倒是奇了，不知从哪跑出一块一样的好玉，偏偏和皇上身上的那块一样。”
　　他没有细想亦不由笑道：“这玉是朕甫诞下时先皇赏给朕的，因而朕自幼便常带着。既然在你宫里得了块一样的玉便赐给你吧。”
　　我将玉握在手中，有温腻的手感，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它就曾被人抚过无数次。
　　于是轻轻两颊微晕一笑：“谢皇上。”
　　此时偏巧宋太医奉命来了，他便将之前种种说与太医听，嘱咐他万不可透露半分。
　　宋子默双手作揖正色道：“多蒙皇上和小主的赏识，微臣以性命担保绝不会泄露一丝一毫，微臣定拼尽全力以保小主和子嗣的周全。”说着坐下替我仔细把脉，片刻道：“小主胎像平稳，素日里身体底子也好，现下并无什么大碍。”于是开了安胎的方子让音沐去抓药。
　　我心里高兴，拿了几锭银子赏他，他却摇首道：“微臣现在于小主皇嗣还无功，不敢受小主之禄。”
　　我见他奉公克己，更是多了一份赞许，遂只颌首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