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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五十九章 蕊珠如火一时开(一) ...

  •   暑意渐浓,薄如蝉翼的丝绸覆在臂上也有了湿腻,幸而藤萝蔽日,微风生凉,倒也不十分难耐。这日难得没有贪睡,早早地便起身梳妆。紫砚拿了一朵蕴着芳馨开得饱满、带着极淡紫红的绣球,小心掰了半个呈抛面,对着莲纹铜镜在我的参鸾髻上比了比,轻轻簪入发中。
      我微微侧首,对着铜镜浅笑:“后宫妃嫔多用海棠、牡丹、芍药一类簪发,你这丫头倒是点子巧,摘了这样好的绣球来。”
      紫砚抿嘴一笑,少不得得意起来:“昨儿个奴婢经过御花园时便见绣球开得盛极了,如今宫中有丧,簪了芍药一类不免落了旁人话柄,反倒不如绣球这般清清雅雅的好。”
      我颌首,道:“绣球出落得大方得体,我一向是甚爱的,不如命人折些来放在宫中,闻着香气也怡人。”
      正在说话间,书琴抱着斗彩折枝鸿雁纹瓷瓶掀了珠帘进来,引得珠玉叮铃,她笑盈盈道:“紫砚姐姐早知小主有此想,早早吩咐奴婢摘来了。”又道:“不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后院的榴树倒是开了许多榴花来,前日还只是花骨朵呢,现今一丛丛红艳艳的真是好看。”
      我心里高兴,亦不免好奇,笑道:“去年榴花开得不多,不知今年是怎个境况,我倒想去瞧瞧了。”
      于是被簇拥着进了后院,但见虬曲枝干上葱葱成荫,浓绿万枝上有红艳千点。复瓣的榴花华贵非常,似玛瑙颗颗又有流霞之色,烧染了院中一片,占断群芳妍。如火如荼肆意绚烂着映入一潭池水,仿若无数珊瑚开尽。晨曦的朝露还不曾从榴花上褪去,一滴滴如珍珠般惹人怜爱,映出花瓣的火红,叫人舍不得移目。倏尔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喜鹊,低低落在榴枝上,又急急扑翅飞去,那露珠便似珠帘散落,淅淅沥沥落在我浅绿缕金百蝶的丝裳上。
      书琴看得入迷,紫砚拿起丝绢欲替我拭干,我柔笑着挡开道:“好兆头呢,怎能就这样擦去了。”
      隐隐约约闻见小旋子喜悦之声,于是向堂内张望,迎面见的是婼水亲切又熟悉的面容。
      我喜不自禁,一步走上前道:“可总算回来了!”
      两个月前母亲病重,我便求了贤妃放婼水回府照料几日,也好让我安心。
      此刻她回来必定是母亲病情好转,于是便迫不及待问:“母亲怎样了?可还好?”
      婼水连连颌首,笑道:“小姐只管放心,夫人现下已是康复许多,再服几贴汤药便可痊愈了。”
      我喜极而泣,想了想又觉失了身份,便侧身轻轻拿了丝绢擦。
      “父亲身子还好?府上这几日可还妥当?”
      “老爷身子一向健朗,倒是这些日子照顾夫人也憔悴不少,现眼瞧着夫人康复亦精神了许多。之前为三姨太小产之事老爷也是伤心伤身,不过也总算都风平浪静了。”
      “那便好,只怕二姨娘再生事端惹得父亲母亲烦心。”我不免忧虑道。
      婼水道:“自上次惹事后,二姨太倒真是太平不少,想来是真怕了,又加上二小姐现下得宠,二姨太也总不会再做失了林家脸面的事。”
      我心下默默想着大约如此,便覆上她的手道:“总之是辛苦你这两个月了。”
      婼水扬起恬静的笑意,道:“奴婢一向将老爷夫人当自己亲人般看待的,何况他们一直待奴婢不薄,哪有辛苦之说,自是应该的。”说着轻轻搭上我的手。只见她眉头轻轻一蹙,只沉静起来。
      我心底一荡,便似没了着落般添了几分怀疑,道:“怎么了?”
      她忙道:“脉象有些怪异,小姐且先坐下。”
      我依言坐了,任她静静把脉。
      片刻,她眼底浮现偌大的惊喜,连声音亦是颤抖:“小姐,你有喜了!”
      我心中一暖,喜悦随着突突的、急促的心跳无限膨胀开来,有一瞬的神思浮游,仿若置身于虚镜,口中忙问:“果真有了么?”
      婼水连连道:“自然是当真!小姐自己竟是不知么?已有了一个多月了呢!”
      我回忆起当初照料病重的皇后时偶而的晕眩和近日连连贪睡,本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竟是自己疏忽了。
      我赧然道:“总以为是难有的,不想竟这样怀上了。”
      一旁的紫砚与书琴更是喜不自胜,紧紧将手握在一起。
      紫砚笑道:“榴花一开便得了好兆头,果然是有喜了。快快禀告皇上才好,皇上若是知道了,还不知该怎样个高兴法。”
      书琴亦笑语盈盈道:“奴婢这就去!”
      终究是音沐沉稳谨慎,她扶着我在一张雕芙蓉绶带鸟的玫瑰椅上坐下,微笑道:“小主先坐,当心着身子。”又对喜滋滋的书琴道:“如今情况尴尬,去禀告时还需察言观色,别露了太多得意,皇上终究还是正伤心着。”
      我心下赞同,便颌首道:“就依着音沐的话去办,再去请个太医来。”
      话音还未落,就闻见门被怦怦急叩,书琴紧了紧脚步开了房门,迎面进来的是苡姿的贴身婢女采露。
      她见了我顾不得行礼,急切道:“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摔了跤见红了!”
      我又惊又急,猛地从椅上站起,道:“请了太医没?好端端的怎么摔着了?”
      音沐见我激动,忙扶住我,轻声道:“小主当心。”
      我顾不得自己,拾裙便走,心急如焚道:“快些备轿去静姝宫!”
      如火燎般匆匆赶至静姝宫,一帘青青婆娑杨柳袅袅似草缕,低垂院外,笼罩着此刻惶惶的人心。进了殿中,早已有两三名太医正在内室为她诊治,宫女们端着汤药出入于其中。
      不过须臾,皇上亦来了,他捉着了一个甫出来的太医便问:“静婉仪怎样了!”
      太医急得用袖子擦了擦汗,也顾不得眼前的是圣上,道:“皇上先别着急,容微臣抓了药先为静小主医治。”说着便急切退了下了。
      他神色凝重,想是十分在意苡姿的胎儿。手便不由自主覆上尚是平坦的小腹,若是我的孩子有个万一,他也会这样焦急与心痛吗?
      我走上前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道:“别担心,苡姿是有福的,有这样多的太医替她保胎,又有皇上心心念念地挂念,定会母子平安。”
      他一愣,被我握着的手方有了暖意,只觉手中一紧,待反应过来时已被他深深拥入怀中,颈上传来的是他热热呼吸,微显着急促:“皇后走了,静婉仪又出了事,苡薇,朕不会让你离开朕,朕身边只有你了。”
      我眼中已是盈泪,任他深深拥着,手只覆着他的背不语。仿佛过了一世般漫长,听不见滴漏之声,亦不闻窗外风声抚柳,终于,有一个太医推了门出来,向他禀道:“静小主的胎保住了。”
      皇上一听苡姿保住了胎儿,松了极大的一口气,忙不迭道:“好!好!”
      然而我的心跳并未随他的言语平息半分,反愈加警觉起来。苡姿自幼谨慎,行为举止皆是闺秀风范,何况如今怀着身孕,又哪里会这样毛躁匆忙以至于跌伤了身子。于是道:“臣妾想进去看看苡姿。”
      太医道:“静小主现下身子弱,洛小主进去长话短说,切不可让小主她激动伤身。”
      我颌首,顺手捋过碎发,粉晶耳坠轻轻摇动于脸颊:“我自然晓得。”
      他挽过我的手道:“朕同你一起进去。”
      推开雕刻纹饰的门,上头刻的是新韶如意。抬眼见山茶开得荼靡,梅苍劲竹挺拔,均是延年之花;灵芝百合柿子圆润饱满,寓意着事事如意。其雕工之细致,技艺之灵活,活脱呈现眼前。那是苡姿初入宫时为了应新年祥和之景特意换上的。一扇榴开百子图糊的窗纱隐隐现出殿后一片绿荫,透进丝丝清凉。
      苡姿安静卧于床榻,不过梳了个长髻,及腰的长发并未绾起,只任它垂于耳侧,有说不出的柔美,此时的她因方才受了惊吓,脸颊梨花带雨蝉露秋枝,更是叫人心疼。
      她见我和他来,轻轻拭干了泪痕,道:“皇上万安。”
      他在她床沿坐下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些虚礼。方才朕问过太医了,道是没有大碍,你且放宽心,依着太医开的方子保养身子便是了。”
      她乖巧颌首道:“臣妾以后会小心保养。”又见我来,忍住哽咽轻声道:“姐姐……”
      湖蓝色的丝袖顺着她藕似的粉白手臂滑落下来,露出挫伤的一块伤痕,殷殷不忍入目。
      我不免心疼,薄责道:“怎得这样不当心,摔得如此严重?”
      一旁的采露早已止不住泪水,跪在地上泣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小姐今早不愿出门散步,便在自己院子里走了走。偏巧一把泥金团扇搁在了屋里头,奴婢便去拿来给小姐扇,总以为在自己宫里不碍事,就留了小姐一人在院中,怎料到竟让小姐跌了一跤,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让小姐遭了这样大的罪。”
      我顿生疑虑,忙问:“采露去了后还有谁陪着你?”
      苡姿轻依锦枕,道:“院中就只有我一人,却不知为何脚下生滑摔倒了,想必是我自己不当心,也不能怪采露。”
      他亦是生疑,目光一一从采露等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床下的一双金丝边四色海棠绣鞋上。他使了个眼色,采露会意便俯身托起绣鞋给他细看。这双绣鞋与其他并无差别,厚厚的棉布纳底,鞋面还是很新,金丝线密密的针脚勾勒出海棠轮廓。
      我看得出神,道:“翻过看看鞋底。”
      本是无心一句,却见底上乌戚戚一层不知为何物,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有几处还露出白色棉底。
      我紧蹙眉头,道:“像是被动了手脚。”
      苡姿孕中多散步,此时又是盛夏,那层乌黑之物想必是遇热便化的,如此缜密心思让我不寒而栗、如履薄冰,竟在鞋底上做了手脚,如是不仔细察看定是不能发觉,而苡姿若是因这一摔而小产更是无旁人可推托,别人看来自然是她自己的过失。
      他一见便怒了,厉声道:“谁把这鞋子送进来给静婉仪用的!给朕押来!”
      我拉住他,道:“苡姿宫中这样多的下人伺候着,一双绣鞋保不准被多少人碰过了,即便是抓来也查不出个究竟。如今也只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了。”
      苡姿挣扎起身,几缕垂在她胸前的发丝清丽蜿蜒,她劝道:“若是因臣妾之事而抓了许多人臣妾也不忍,不如就听姐姐的。”她看我一眼,眼底有几分期许几分信任,接着道:“姐姐的意思便是臣妾的意思。”
      我附在他耳边低语,轻到连苡姿亦听不见。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浮在嘴角,此刻耳语的内容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自然有人会将此景传至那人的耳边,前头刚有虞氏降为更衣的例子,想必那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在我和他离开静姝宫之前,他下令革了负责静姝宫衣物鞋袜的林公公的职,打发进了暴室,又特地指了六个下人负责苡姿的吃喝用度,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近身,只做粗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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